刚开始的时候三清觉得挺有意思,两人虽隔得不远但还挺有情调, 但老这么着也就不觉得多稀罕了。尤其被孙妈拿着账本一刺激,可不就完全没管这头就跟着孙妈出去了。
偏那几天陈景也忙,山长知道他就要出发了,实在是见不得他还是心中有杂念的模样,硬是专门开题出考卷把陈景圈在屋里圈了整整五天,直到他把所有题都答完,又听山长讲解完,才把人从他院子里放出来。
放出来以后的陈景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屋里倒头就睡,一直从头天中午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睡得寿儿急得半死,把沈一琅叫去, 沈一琅半碗凉茶泼到他脸上才把人泼醒。
醒来之后吃了东西,陈景只觉得自己就是再世为人,这几天他过得简直就跟在春闱考场那三天没什么区别。尤其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之后,紧跟着到来的就是莫名而又无法填补的空虚, 空得叫人心里发慌。
之前他独自一人在京城的时候再空虚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试过喝酒也试过会友, 甚至还跟着同窗去里听过小曲儿。但无一例外都一点用处也没有,心里好长一段时间都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去了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他环顾屋里的摆设一眼就看见来书院前,三清给自己做的驱蚊荷包。荷包做得真不咋样,针脚不够细密花样也十分简单,不过陈景还是一直都随身带着。
看到这个荷包陈景脑子里就全都是沈三清的模样,或笑或嗔,不管是什么什么都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眉目间全是陈景从没见过的舒朗,好像世间所有的桎梏都挡不住她。
想到此处陈景一刻都在书院待不下去,他当时就想马上回家见一见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见一见也好。正好离之前定下出发的时间也没几天了,他干脆一拍大腿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带着寿儿下了山。
原本陈景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把这回要带她一起进京的事跟三清说,好让她高兴高兴。不想回到东院之后却没见着人,一问小铃铛,竟然说什么跟着孙妈下乡查账去了。
这话一听到陈景耳朵里他第一反应就是扯呢吧,她一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查账,查账就算了还查田产?再说就自己母亲如今那硬朗的身子骨,家里除了东院的账,她怎么可能让三清碰。
果不其然,等到陈景到了正院去问怎么回事的时候,金氏就以今年春上雨水特别多为理由,来劝儿子别再耽搁日子也别等三清,收拾收拾行李就出发赶考得了。
这话金氏说得正儿八经,陈景却只觉得听了个笑话,却又笑不出来。他想跟自己亲娘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最终又都都化成一声叹息,毕竟是自己亲娘,能说什么呢。
况且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没见着沈三清心里那个大洞就还是空在那里难受得紧,随即问过巧儿三清到底是哪天出的门,心里盘算了一下便冲出家门找人去。
“二奶奶,您是没瞧见咱二爷当时那样子,可吓人了,看得我们跟着都怕,都觉着是我们把您给弄丢了。”巧儿稳重,春儿的性子就跟铃铛有点像,说起那天的事情来端的是一个绘声绘色,连陈景就在屋里她都顾不上。
“春儿你少编排爷,这是看着我要出门了你们一个个的胆子就肥了是不是?”不过陈景也不生气,甚至还在一旁听得仔细,春儿要是哪处说漏了他还主动帮忙补上,他就是要让三清知道自己这回出门找她是什么模样,好让这妮子记得自己的好。
“二爷,您都让我跟巧儿姐留在守家了,我还不能赶紧趁着机会编排您几句啊,现在不说等赶明儿您和二奶奶去了京城,就没机会了。”
陈景要出门,东西是早在过年前就开始收拾了的,所以之前她们也不知道陈景要提前走,还要把三清也带走。现在知道这次陈景三清出门就带寿儿和铃铛,虽在意料之内,但几个小丫鬟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失望。
“你们也别噘着个嘴,你们啊就在家多盼着爷的好,要是这回能金榜题名,爷答应你们,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外放出去,到时候都把你们也接过去,行不行?”
陈家自从陈老爷死了之后,家族里为了陈家的家产很是闹过一场,最后虽保住了家产,但那之后陈家除了跟族长关系过得去,其他的亲戚就只剩下年节里送份节礼的关系,早就疏远了。
陈景早就想过,若是有一天自己能考上进士,十有八九会有好些年不能在家乡。到时候麻烦归麻烦,这一家子人只要愿意跟着的,他都还是要带上的。要不然自己鞭长莫及,把人留在荆湖他不放心啊。
春儿一听这话也不管这会儿陈景说的以后根本都没影儿,只不过在给她画大饼,立马就高兴的原地蹦起来。可惜还没等她高兴多一会儿,外边孙妈又推门进来,说是太太让二奶奶过去一趟。
两人回来之后就知道肯定得有这一出,三清要想跟着陈景走,必定要去金氏那里过堂,要不然惹急了金氏,她摆出母亲和孝道来压人,还真能让三清走不成。
陈景不肯让三清独自一人去正院,不管孙妈怎么劝最后跟着她回正院的还是两个人。不过金氏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见他们二人进来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还头一次学着三清一样,开门见山半点弯子都没绕。
“儿子,你要知道三清不比你,她是个女人家,原本身子就弱,真要她随你上京,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可没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只不过习惯就是习惯,哪怕金氏再想单刀直入,一张嘴却还是有些装模作样的找了个十分贴心的理由,好像她是全心全意替三清考虑才想要把她留下来。
只可惜这一招对陈景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毕竟人家才是夫妻,以前外头那些传言传得再凶也不如亲自体会一次。要不是这事实在不好对外人说,陈景就恨不得跟他娘说,三清的身子骨弱不弱,瞧瞧您儿子腰间的淤青就知道了。
“况且她一个女人家,哪能跟着你这么抛头露面的,还要这么千里迢迢往京城去。别到时候还没考上功名,就叫人在背后嚼了舌根子。”
金氏见儿子听完第一个理由不为所动,就又紧跟着抛出第二个。这回她换了个角度,从三从四德女戒女则入手,说得好像沈三清若是跟着陈景去京城,就什么名声都没了一样。
“娘,如今又不是前朝,您不是也每旬都要出门逛集市,每月都要去几个熟铺子里去买东西,这不也出门了。”陈景听着金氏的话都无奈了,“再说三清又不是一个人去京城,我是她丈夫,我去哪儿她跟着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儿子啊,娘还不清楚你什么性子?这会儿娘就是说破大天去,你也绝不会依着娘,是不是?”
金氏其实知道自己的理由说服不了儿子,也知道儿子那些话打动不了自己。只不过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争取不得不做。现在话说完了,也就彻底甘心了。
“娘,儿子知道娘清楚儿子是个什么人,您放心,儿子此去一定会考取功名,到时候不管去哪里都会回来接娘,到时候儿子与三清必定伺候在旁,以尽孝道。”
陈景听着金氏无奈的语气心立马就软了,寡母养儿多少都会想要把儿子紧紧攥在手里,陈景不愿意被束缚,便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逃离。现在终于又要踏上高飞的路,可回头看看亲娘,心底里的不舍得又哪里是只言片语就能说出来的。
“接什么接啊,我在家好好的哪儿也不去。你大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想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
“可有一点,你陈二爷往后不管如何飞黄腾达,蕊儿不能丢下。到时候不管你们夫妻走到哪里,就得把这孩子带到哪里,等她到了年纪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要是这一点做不到,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当娘的不体谅儿子。”
金氏知道儿子的意思,她却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有蕊儿的事她又再次叮嘱了一回。她知道,蕊儿养在自己身边可以,但若是长大之后还这样,还让她留在荆湖县城里,她顶天也不过是在县城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若是儿子往后有大出息,蕊儿能跟着他走,说不定孩子也能有大造化。她这些年终归养了她一场,得替她把最好的未来都安排妥当。
原以为是一场狂风暴雨,没想到自己最后就当了一回背景板,除了进门的时候叫了一声母亲,旁的什么都没说。
不过就算只听着也不妨碍她能感受到陈景此时心中难以言喻的复杂,不过此时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又无力,她只能是伸手牵住陈景的手,坚定的陪他走下去罢了。
第26章 ·
决定了出门的事, 接下来几天整个东院都忙到人仰马翻。陈景到底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爷们,他总觉得收拾收拾点东西就能走,根本花不了什么时间, 为了个惊喜闹出这么一摊子事不止,还把三清给累了个半死。
“二爷, 我可跟你说啊, 这样的惊喜咱有一回尝尝什么滋味就行了, 以后可不兴总玩这一招行不行。”
上辈子三清出门旅游玩三天都得带个大行李箱,现在要去出去住一两年,还是从南边往北边去, 还是个没快递没飞机出了门就跟失了踪一样的世界,她这几天简直就跟马上就要过冬,却还没屯一粒松子的松鼠一样,不管看见什么都觉得有用,恨不得都带上。
最后愣是又挑挑拣拣的收拾出三个老大箱子的东西来,要不是这回走水路,这么多东西还真没法弄。
“不玩了不玩了,可把爷给玩毁了。”陈景这会儿比谁都后悔,这几天院里再有下人, 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这二爷也得帮着三清收拾,尤其好些东西都是三清贴身要用的, 真要让别人来归置,他自己还不乐意呢。
“对了,这事你跟岳父岳母说了吗,明天早上他们都来?”要不说男人到什么时候都摆脱不了幼稚呢, 他想给惊喜的时候那就一心一意全是惊喜,根本没想到别的。
现在后续麻烦事一件接一件可不就傻眼了。尤其是沈家那头, 他冷不丁的要把三清带去京城,沈家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这都问第三遍了,前天我哥来府上凶的那人不是你啊?”三清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冲他皱皱鼻头,扮了个鬼脸装模作样呲了他一下,“你也是,不跟我说就罢了连我哥你也没说,这下好了,他已经回去接我爹我娘去了,明天你就等着吧。”
“不是,咱讲讲道理好不好,我连你都瞒着我先跟我大舅哥说,你听听这话多新鲜。”陈景不服气,一屁股挪到三清身边坐下。
随即觉得不舒坦,又换了姿势在罗汉床上躺下,头枕在三清腿上耍无赖,“反正明天咱们出发,要是岳父真发火我也没辙,到时候干脆我拉着你就跑,咱什么行李东西都不要了,只要上了船谁也追不上我们。
到时候啊咱京城也别去了,一路上瞧见哪里好就在哪里停下。”陈景越说就越没个正形儿,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说到隐居之后两人应该生几个孩子,种几亩地喂几头猪几只鸡了。
只可惜沈三清天生从不向往那种纯田园生活,一边听陈景胡说一边完全不克制自己的一脸嫌弃。
“你就带我一个人走啊,那到时候生了孩子谁给你带,开了田谁来种?猪我可不会喂,鸡只要还会动我就怕,还有菜,二爷您分得清哪里什么是韭菜,什么是草吗,你啊还是老老实实读书备考吧。”
前些天三清跟着孙妈去乡下时,就无数次分不清田里的东西是什么,明明上桌都认识的换了个地方就全分不清了。认都认不清又何况还要自己去种,三清只觉得陈景要是真敢那么干,自己就敢立马抛夫扭头就走。
“啧,人家家媳妇都是生怕夫婿太出息了管不住,怎么偏你不一样?”原本陈景说了这么多还以为三清就算不感动到落泪,也会十分激动的表示愿意跟自己去天涯海角,没想到自家这媳妇就是跟旁人不一样。
“我无所谓啊,反正早起读书的也不是我,这些年为了科举花了成山成海的银子的也不是我,这出息不出息的不还是二爷说了算。”
三清这话说出来,一下子就把还在图嘴上快活的陈景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他侧过脑袋看了看三清,感觉看不分明又坐起来看,直到看清楚她一脸坦然之后,才又躺回她腿上,“你瞧瞧你说的,俗气。”
两人成了夫妻之后,三清其实有慢慢的琢磨出些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来。就好比陈景这人,平时看着对读书一事不算多上心,甚至看上去连两次春闱落第他都不大放在心上,顶多一句下回再来就差不多了 。
但其实背地里完全不是这样,两人成亲没多久正是腻歪的时候,平时在家连自己出东院久点他都要跟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可过完年山长说要给他单独开课,他一个磕巴都没打,随便收拾了个小包袱就去了。
之后把自己从乡下找回来那天晚上也是,两人躺在床上难得的没干活,自己就听他絮絮叨叨了大半夜,说的全是这回在书院山长的课,和最后几天那些考卷他答得如何,哪篇文章写得最好,那篇又总觉得不够火候。
说到最后三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他还叨逼叨了多久。但这一晚上就足够三清明白,这位爷平日里那些淡然处之,潇洒才子都是装出来的,心里指不定多想一举成名天下知。
“谁不俗气啊,真那么超凡脱俗干脆连秀才也别考,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那多雅致,最好是写了什么文章啊诗词啊也别给人看,就自己个儿捂着,捂他个三五百年的,等到时候后人挖出来了,那才叫品格高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三清知道他说的是反话,才子嘛又是年少成名,这些年陈景从这些名号上得了多少便宜,就有多大的压力。尤其连着两次春闱不中,背地里说他闲话的人可不少。
有些人抵抗闲言碎语的方式是奋起直追,陈二爷却选了另一条路,人家越说他就越装出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模样。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好也成不了真。
平时在金氏和自己跟前难免偶尔显露出他的野心,只不过两人一个是他娘一个是他妻子,自然不会去戳破他。今天要不是陈景非要把心里的话反着说,三清还不想去碰他这一块软肋呢。
“哼,就你这嘴不饶人。”陈景听着三清说的,脑子里还真就浮现了那场面,陈景只想想自己那些心血还得几百年之后才能见人,他就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饶不饶人不要紧,话没说错就行了呗。”春日里的下午总有微风吹进屋里来,陈景躺在三清腿上,三清又靠在迎枕上,两人说着说着困劲儿就上来了,之后陈景还说了什么自己又回了什么三清都记不大清楚,反正嗯嗯啊啊回了他几句,就睡过去了。
一下午,几句话自然没法让陈景把心里头那点压了好些年的疙瘩全解开,但三清的话多少还是让他心中熨帖了些,第二天他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