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陈景和三清在前面走得飞快头也回, 沈二柏在后边坠着,只顾低头走路沉默语,一直从码头都快走到家了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林娇也一反常态, 平时若是沈二柏这样闷着,她就是没话找话也一定会要跟他说些什么。况且今天去码头也是她坚持要跟着沈二柏去的, 可回来的路上知道怎么回事, 也哑了火一般, 只乖乖的跟在沈二柏身边。
偏她越是这样沈二柏心里越觉得得劲,她缠着自己闹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对,只觉得哪怕有时候被缠得烦了想发火, 也好过现在这般言语。
“再拐个弯就到家了,今天怎么回事一句多话都没有,我还以为你非要跟着一起去码头,是怕我跟着一起上船跑了呢。”
两人在一起纠缠这么久闹了这么多回,要说沈二柏喜欢林娇那是假的,真要是喜欢早就有八万个主意把人给甩了,哪能这么死活断干净,所以这会儿见林娇说话,他又忍住主动撩拨人家。
“你要跑了也好, 真跑了你我都省心,是是?”林娇今天出门的时候心里想的, 确实就跟沈二柏说的一模一样,她还真挺怕沈二柏辞而别。但在码头那会儿,她看着来来往往准备回乡的人,她又突然知道自己这么强留着沈二柏在身边, 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当初从家乡出来想求得的一切,如今也算是都得到了, 按道理说就此解甲归田没什么对。而且自己这边也出了点问题,原本以为回京之后最大的困难就是怎么把沈二柏给收服,现在看来还真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听话听音,林娇从来都是个会说丧气话的人,哪怕是讽刺自己的时候也会。沈二柏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对劲,“怎么了,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哪有什么事,如今天下大定忙的都是那些文官才子们,我们这些武将能有什么事啊。”林娇糊弄起人来眼都眨,“就是觉着老这么追在你后边也挺没劲的,累了。”
“你少糊弄我,麒麟军里藏住秘密,你现在跟我说我出两天也能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与其我去追根刨底的打听,还如这会儿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一句累了,沈二柏就更加确信林娇有事瞒着自己,但哪怕是真有十成十的把握,这一句轻飘飘的累了还是让沈二柏心里头紧了一下,毕竟自从回京之后类似这样的话自己知冲她说了多少,也知道她心里是怎么个滋味,看来她有时候真没骂错,自己就是个王八蛋。
“你去打听啊,咱们沈爷多大威风,麒麟军里谁卖沈爷三分薄面,就看沈爷能打听出什么东西来。”若是别的事情林娇说得真能被沈二柏这话给唬住,但这一次的事跟麒麟军可没多大关系。
“是军中的事?家里的事?”沈二柏看着眼前一脸倔强,可眼里又藏着恓惶的林娇,心里头的安定就变得越发厉害起来,“啧,到底什么事你说,要死的事你当初也没见落下我,现在犹豫什么。”
当初在边关最要命的那一仗,林娇觉得自己可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沈二柏,问他愿愿意跟自己走一遭,当时都没想过累累这种屁话,现在突然转了性子,要说没事沈二柏打死都信。
林娇本就是一时感慨,才被沈二柏一步步话赶话说到这份上,现在又被他这么一激,本就藏在心里堵得慌的事哪里还忍得住,“沈二柏你别老这么一副什么都在你掌握之中的样子,这回的事倒是要命,只过最后谁落下谁,可就真说好了。”
原来中秋节的第二天一大早,林娇早早的出门往沈家来堵人,林夫人也早早的被当今皇后叫进宫去。宫里的贵人可知道街面上的传言,之前林娇进宫面圣的之后还去了一趟皇后宫中,也知道这皇后是怎么想的,竟然看上这女将军,想把她许配给自己的外侄儿。
“许皇后出身显,许家更是没一个成器的东西,听说她那外侄儿二十二的人了,出门下个马车还要奴才背着下来,这种东西别说我,我全家也没谁看得上。
过她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就说明已经想好了后路,后头什么个情况我也说好,到时候要是真有个万一,我怕把你也给连累了。”
林娇的话听得沈二柏眉头紧皱,他这么拼了命的把林娇往外推,说到底还是怕两人在一起没个好结果,到时候吃亏更多的总是林娇,却没想到还能平白无故横插这么一档子事进来,“我怕什么怕,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算了这事你别管,我林家也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人家,许家是有个皇后假,但我朝皇后这么多,林国公府可就一个,到时候谁输谁赢也一定。再说真要是输了,我找个由头躲回边关去也行,大了回去吃沙子,没事的。”
“放屁!”若说之前林娇是有感而发,那现在就是有些顺杆爬,专挑沈二柏爱听的说了,可此时沈二柏已然乱了阵脚,根本分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只觉得她怎么说怎么刺耳,“实在行也用着你躲,老子先去把那姓许的弄死,一了百了。”
林娇再怎么也没想到沈二柏居然会说出这的话来,真是知道是该高兴他愿意替自己豁出命去,还是心酸他宁愿豁出一条命,也愿干脆要了自己断了旁人的念头,一时之间看着他,竟也说出话来了。
陈景和三清想管,也知道后边两人怎么掰扯的,却想还是逃过事情会主动找上门来,这刚一进门两人瞧见正在院子里来回兜圈,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刘汉青。
“哎哟,你们怎么才回来啊,我找你们都找疯了。赶紧的跟我走,罗忠那头怕是出事了。”
刘汉青当初买下两个宅子之后,就一直都是两边倒腾着住。刚开始的时候住在万通镖局这边的时候更多些,但随着万通的关系被他理顺了之后,他更多的时候便都住在城北那头。
听说前些日子还知道从哪儿收了房姨奶奶养在那边,刘汉青知道这事摆上台面,就也很知趣的根本把人带到这边来,过他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儿到底跟之前一样,来这边的时候就更少了。现在这么着急忙慌的过来,陈景三清对视一眼就知道,今天这事怕是小了了。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出什么事了?前几天还在我这儿吃的晚饭,挺好的啊。他一老实人又从敢得罪谁,能出什么大事,你别慌!”陈景手摁在刘汉青肩膀,稳住心神宁的人,大家都是离乡背井,罗忠真要出了什么事,两人还真能袖手旁观。
“我也太清楚,上午的时候张掌柜派人去城北那头找我,说是罗忠好几天没出门,今天被人发现的时候看样子病得特别厉害,我听着这消息这就过来找你来。”
“是,你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啊,找我干嘛我又是大夫!”陈景一听这话都有点急了,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人,这会儿怎么傻了?
“你别着急别瞪眼,我当时也是慌了吗,我到你这儿我就反应过来了,赶紧就让寿儿先过去了。我来都来了得等你回来,跟你把事情说清楚再一起过去啊。”
听了刘汉青说的,几人也顾上家门口还有俩在为了爱情,和到底该杀几个人叽叽歪歪的两人,急急忙忙的往状元街去。
罗忠买下的宅子就在状元街的尾巴那头,宅子前后都是规制样式差多的小宅子。这里的宅子大半都是赁给备考的举子,像罗忠这样埋头苦读写文章的多了去了。
他那小院几天几天见人出来,还真算什么出奇的事,要是今天到了杂货铺送油送米上门的日子,这人说定就悬了。
罗家小院大,进门就是周周正正的正屋和两边厢房,几人进屋之后第一眼就瞧见被刘汉青提前叫过来的寿儿,“寿儿,怎么个情况你说说。”
“少爷,知道啊,大夫还是我刚请过来的,号脉都号了好一会儿了,就见着又是摇头要是叹气的,我看着怕是大好。”
罗忠自从搬到这里来之后,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闷在屋里读书,周围的街坊邻居根本没打过交道,所有人都只是知道有个外地的举人把这宅子买了下来而已。
今天出了事之后,大家也都只观望着,谁也没主动说去找个大夫来什么的,毕竟万一沾上麻烦脱了手可是闹着玩的。所以愣是一直等到寿儿到了,这才去找了大夫来。
大好是真大好,但是也是太坏,众人的担心都没用,最后还是大夫说了算。老大夫长年在状元街的药房里坐堂,看多了这些读书读得入了魔的学生,罗忠这样的还算最严重的。
只过也决能掉以轻心,开了的药得按时吃,该遵的医嘱也能听,尤其是书本子,老大夫想了想勉强给出一个期限,说是要是想全好留病根,那过年前最好都宽心养着别再看书了。
三清再是觉得自己是个见过大场面的,这会儿也还是多少有些心有余悸。罗忠的家里多乱多马虎都是大事,惨白的脸和虚脱的身子也总能补回来,最叫人害怕的还是他那个状态,瞧着已经有些大正常。
尤其是大夫说让他读书的时候,原本虚弱得迷迷糊糊的人竟然还想挣扎起来,表示自己没事,急得陈景和刘汉青没了法子,只能把各自的书童都留下看着他,这才大放心的从罗家出来。
“二爷,喝两盅吧,我去烫壶酒弄几个小菜来,一会儿就好。” 等到两人回到家里之后,陈景习惯性就往书房去,他是个夜猫子晚上读书比白天更精神,到了京城之后就更是喜欢读几页书再睡觉。偏今天三清乐意看他进书房,一伸手就把人给拉住了。
陈景回头看了看三清知道她心里存着话要跟自己说,十分乖巧的点点头,就老实回房里等着去了。到了京城之后,三清进厨房的时候比之前在娘家和陈家的时候多得多,几个下酒的小菜用了一会儿功夫就得了。
一壶酒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喝,慢得很,等见底的时候已然是月上中天很晚了,有些话吧就得到了这个时候才说得出口,三清手里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杯,又沉吟了片刻才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陈景,要是明年又没考上,你可能钻牛角尖,实在成咱们回家也好,行行。”
第39章 ·
过日子这件事, 时间流逝的快慢有时候就是个玄学。事多的时候,三清总觉得日子怎么过得那么慢,一天到晚净是事忙的脚不沾地, 回头一看也只不过才过了一两天。
消停下来之后时间又变得转瞬即逝,尤其是京城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后, 之前那些好或者不好的事, 好像都随着一场雪的落下按了暂停键, 一直到过完年之后开了春,院里的积雪都开始慢慢融化的时候,三清才意识到春闱已然是近在眼前。
“铃铛, 去前边看看你二爷在干嘛,要是差不多了就让他回来吃饭。”
“奶奶,我不敢去,二爷现在读书可用功了,最不喜欢我们扰着他,要不还是您自己去吧。”
铃铛一听说是要去前院书房,脑袋就摇得比拨浪鼓还凶,离考试的时间越近陈景就越来越像个炮仗,有时候一点小事也能把他给火气给点起来, 铃铛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这段时间被他凶了两回, 可算是怕了他了。
“你不敢我敢啊?”两人成亲之后,陈景有什么事不高兴不痛快,三清总有法子让他开心让他痛快,但只有这件事不行, 沈三清自认自己真没那个本事。“算了算了,再等会儿吧, 等待会儿天黑了他还不回来,我们再一起过去。”
“奶奶,以前咱们还在家里的时候您不是跟我说过,说以后到了陈家绝不能事事都顺着姑爷,该把人收拾服帖就一定不能手软,现在不算数了啊。”
铃铛看着眼前比自己还怂得干脆的主子,想了又想还是把这话给说出来,毕竟她跟着三清来京城之前,覃氏就专门叮嘱了她,到了京城若是三清有昏了头的时候,她一定要直言相劝,不能任由三清糊涂。
“谁说不算数了,怎么就不算数了?”三清一听这话毛都炸了,不过她也就敢在小铃铛跟前炸一炸,让她现在去陈景跟前炸,那是打死她她都不敢,毕竟陈景真生气是什么样子,她可不愿意再独自一人直面一次。
这都好几个月,都过了一个年了,三清还特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的事,那天两人从罗忠那儿回来之后,三清想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未雨绸缪,提前开解开解陈景。
毕竟前头已经有两回落榜的事了,他又是个真有事就喜欢往心里头憋的主儿,自己能接受自己的夫婿这辈子都考不上进士,可是要是哪天陈景也自己把自己逼上罗忠那条路,那才真是没地儿哭去。
但哪怕三清的话是斟酌再斟酌,委婉再委婉过的,说出来之后还是听得陈景猛地一抬头,一双眼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看得三清都不敢去猜他眼里的情绪到底是生气还是愤怒还是对自己的失望。
“不行。”其实当时陈景大概心里就猜到了三清要跟自己说什么,但是猜到与真正听到还是两回事,当真正听到三清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还是难免涌上一股浊气。里头好多不同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到底是什么陈景也说不清,但是他唯一清楚的只有两个字:不行。
“七年,两次赶考,每次都是提前一年进京,独自一个人从头一年的秋天熬到第二年的春天。京城的春天冷啊,风一吹就更冷得刺骨,贡院不许穿夹层的衣裳,身上穿多少件单衣也没用,贡院里的隔间又小,小得我都伸不直腿,晚上窝在里头睡一宿身子骨都是僵的。
尤其第二年我运气不好,分到的隔间离茅房太近,整整三场九天那个味儿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这里边的滋味我从没跟旁人说过,我娘我都没说。清儿,我不可能回家的,这条路我走了快三十年,若是没能有个结果,我死都不甘心。”
说完这些陈景突然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好像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藏在心底的偏执给吓到了,“我明白你是担心我,怕我会像罗忠那样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可咱们这些读书人求功名的,谁不是在走这条死胡同,只不过看谁熬得住,看谁能先熬出头罢了。”
“你看,这话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到底是比我大十岁,人老心老能藏住的东西都比旁人更多些……”陈景说了这么多,三清听得心都怦怦直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张嘴就有点胡说了。
好在陈景没打算听她说什么或是承诺什么,这条路太孤寂太决绝,哪怕是枕边人也无法真的感同身受,三清要是这会儿装大尾巴狼跟他说什么我懂你,陈景怕是才要哂笑出声来。
“没事,我是比你老,你二哥还不是老说我这一小老头儿,不知道用了什么迷魂药,才让你跟了我的。”
陈景伸手越过两人之间的小几握住她的手,“以后我心里这些话慢慢跟你说,你别怕,我不是罗忠,我所求的比他多比他大,且疯不了死不了。你啊,只要安安心心陪着我就行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