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谢明然高高兴兴的从陈景家回去,第二天早上觉得头天出门应酬累了就干脆连翰林院都没去。没成想下半晌的时候还在屋里歇晌呢, 自家修身养性好些年,轻易不出院门的谢家老爷子,居然破天荒的去了谢明然院子里。
老头儿是带着火气来的,一脚踹开谢明然的门,也不管儿子还睡眼惺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就是俩巴掌打得谢明然眼冒金星,懵了好半天才一脸铁青的叫了声爹。
谢老爷如此这般自然是有大事发生,方才在东院里吃过中午饭之后,照例谢老爷是要听一听昨天中午到今天外边各处有无大事发生, 没想到平时一贯沉着冷静的管事,今天脸上却透着一丝不安。
原来也不知道从哪儿吹出来的一股风, 说是汤铮这个今科榜眼为了能留在翰林院里平步青云,早就投靠了云左相。还把去年那案子的事也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现在不过一个上午,原本汤铮这个京城里有名的靠一手好字风骨著称的大才子,竟然隐约有了是个人都能贬低两句, 嘲讽一二的架势。要如此短时间就能就能卷起这样的阵仗,要说后边没人煽风点火鬼都不信。
谢老爷也是如此, 听着管事的这么说,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儿子谢明然,老头儿在自己院里忍来忍去的忍不下心头火,又听说儿子今天没出门,可不就是找过来打儿子了。
“说,今天的事背后你是不是插手了。”
“什么,什么事啊?”
昨天陈景花了血本,晚上又少了格格不入的汤铮,谢明然便又厚着脸皮留下蹭了顿晚饭。酒桌上还莫名其妙的跟胡头儿聊得不错,酒更是没少喝,两顿大酒下来谢明然脑子都快成浆糊了,这会儿他爹问昨天的事,他脑子里转悠的全是昨晚的火锅和那蟹黄包子。
“起来!给你一刻钟时间收拾干净,脑子清楚了再来正院回话。”
谢老爷见不得谢明然一副无辜懵懂的样子,从小这儿子长得好又聪明,为着这幅皮相在家里外边没少占便宜,就连谢老爷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是偏心这个儿子的。现在看着自己儿子这样,到了嘴边要骂的话又到底给咽了回去。
谢明然知道自家老爹什么时候是唬人,什么时候是真发火。好比现在就是真要跟自己急眼了,再顾不得体面风度,赶紧连滚带爬的到屏风后头,一脑袋栽进早就凉了的脸盆里,彻底把自己给冻清醒了,这才急匆匆的往东院里去。
大爷挨打了的事,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谢家上下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好在谢家的奴才们规矩大,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小丫鬟在谢明然往东院去的路上偷偷瞄了他两眼之外,其余的还是该干嘛干嘛,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什么都不知道。
“爹,出什么事了。”谢明然进了东院正屋之后,老老实实跪下给他爹磕头请安后,才起身站在下边张嘴问,自己到底因为什么挨得一巴掌。
谢老爷懒得再给儿子重复一遍,只让伺候再一旁的管事把外边的事粗略说明白了。谢明然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清楚这里边的道道有多深,昨天他在陈景面前刚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问题,今天就出了这事,这也太寸了些。
“爹,这里边肯定有人在把水搅浑,我虽不想跟祖父和您一样,守着谢家万事不掺和,但我也没蠢到拿学子们的嘴去做这种腌臜事。再说我自己在外边怎么跟云家争斗顶天也出不了大事,现在来这么一手,不管是不是咱家的事,恐怕都要把云老头儿给逼急了。”
谢明然装得再镇定,好像还能有条不紊的分析眼前的情况,但其实谢老爷和他自己都知道,他慌了。要不然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放在平时谢明然才不会这么巴巴的解释。
“我知道不是你,但是这次事情明显就是冲着你,冲着谢家来的。昨天你去陈家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
谢老爷知道陈景这个人,对儿子拉拢了陈景也没说过什么不好的话。但现在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就流言四起,除了汤铮就只有陈景,谢老爷不得不怀疑这里边是不是陈景还掺和了。
“不是,昨天汤铮去了还是老一套的说辞,之前外边就有隐隐约约说他闲话的人,只不过没成气候。就因为这个昨天陈景还说我来着,当时我还一摆手就给驳回去了。没成想这才一晚上就打了脸,传出去都是笑话。”
谢明然半点没想到陈景头上去,毕竟能一晚上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人家,绝对是在京城文人学子里有深厚底子的人,陈景就算真背地里有二心,那了不得也是云家的人,也没手段能掀起这股风来。
再说陈景刚投了自家,又为了投名状把汤铮和云相都给得罪了,现在谢家就是他的底气,谢家到了他又能靠着谁去呢。
有了这个逻辑,谢明然便再也没往陈景这边想。只跟他爹说容他两天,让他仔细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毕竟万一就是云家要跟自己不死不休,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有道是悠悠之口最难平,已经传开了的传言要想拦下来哪有那么容易。尤其这背后还有高湖在推波助澜,不过三天的功夫,汤铮和云家在文人学子嘴里的名声就已然都臭了。
汤铮是读书人,云左相也没打算遗臭万年,为了权势地位官职私底下使些手段无可厚非,朝堂上意见相左争吵不休更是小事,但一旦在文人堆里臭了名声,再想往回找补可就难了,两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是以接下来的几天,从云家往江南送的信件每天都没断过,躲在暗处的高湖都咋舌,果然打蛇得打七寸,之前怎么撩拨云家,云家顶多也就是催促催促汤铮,气定神闲得很。也就是现在脏水眼瞧着到了自己身上洗不干净了,才着急忙慌的想把江南的势力用上。
如今云相也看明白了,这次的事绝不简单。之前保人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好让江南那群人能死心塌地站在自己这边,可现在看来人怕是保不住了。为了不让自己再往里边陷,这事必须尽快有个结果。
但就算云家愿意退一步,也不可能让真让京兆尹和大理寺的人,把他真从南边再捉回来。毕竟为了保人,从去年到现在云相收到的银子怕是都不下五十万两。
就这还不算过年送过来的那些绸缎玉石和瓷器,要是现在云家突然收手不管,让京兆尹真把人带回来了。只要人有一点不服气,都能肯定他会说些不该说的话。尤其商人重利,后边又还有个没露出水面的势力,到时候真拿命来当诱饵,怕是什么脏的臭的都瞒不住。
所以哪怕知道现在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云相也还是把信和人一道派了出去,这回出去不干别的,只要把那茶商收拾干净,叫这世上都没人能寻得见他就行了。
第69章 ·
在跟着高湖入宫面圣之前, 每天若无正事,陈景只早上去两位教习那里点卯请安,剩下的一整天不管是看书还是偷闲儿, 都归陈景自己安排。
若是有正事,早上从高老爷子那儿得了差事之后就能赶紧回去干活, 活没干完有时候几天不去教习跟前找不痛快也是常事, 总之不管有事没事一天过去一趟也就差不多了。
但自从高湖在陈景跟前露了底儿, 陈景就得每天下午到了快回家的时候再过去一趟,互相把一天里做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通个气儿, 总归就算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得说。
刚开始陈景十分不习惯,总觉得再是怕错过了细节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回家之后还在三清跟前抱怨过。
反而是三清笑着说这才是真正的姜是老的辣,自己闷在心里琢磨的事看似仔细缜密,其实因着偏见与视角缺失,就很容易往死胡同里走,更容易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关键点给漏过去。
这话说得有道理但陈景也只听听就算了,反正听不听的每天下午该去还得去。但今天不一样,这些天外边闹得厉害, 云家往南边派人去灭口,紧随其后的是大理寺, 明面上也紧跟着派了人跟过去。
原本皇上和高湖就打算让大理寺的跟着,别真让云家的人得手就行了。但陈景也不知道是怎么灵机一动,还是真就心思深沉到了那一步,撸起袖子就跟高湖掰扯起来。
到底是从云家手里把茶商的命留住, 把人带回来,顺着这条线慢慢把云家在江南茶盐两道的人揪出来好。还是再派一波人跟在大理寺后头, 还是干脆就让云家得手,最好是在杀人灭口的时候抓个正着的好。
这样一来要是顺利的话可以直接抓云相,不顺利也能在云家和江南那些茶商盐商之间留下不可磨灭的嫌隙,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到时候皇上再给那些商人许诺些开恩的愿,还不怕他们不说吗。
陈景虽投了圣人麾下,但一直以来都是高湖下令他去办,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从来不好不好,这般出主意还是头一回。高湖当时听了这话没多说什么,但第二天就暗地里也派人追过去了。
今天高湖要说的就是这事,办差事从来都不是个简单活计。之前京兆尹派出去能慢到过了个年还没到杭州,现在一边急着要灭口一边急着要抓现行,自然是快得很,这才几天功夫啊就有消息传了回来。
江南从古自今都是富庶之地,前朝一年到头大半的税收就靠南边那几个地方。本朝为了不被南边那些世家挟制想了不少法子,不是一点效果没有,但人家那地方就是好地方又根基深厚,再是想法子也没用,直到去年年尾的时候,一年的税收粮食还是占了一半还多一点。
那种地方出来的生意人和世家子,脑子一个比一个精明,这次不过几条无主人命的官司,竟然闹了这么久都没消停,他们就觉出来不对劲。
现在又听闻京城有人正往南边来,哪怕因着隔得远没那么快知道确切消息,但总归能猜着怕是要出大事。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京城过去的人再是厉害,可到了杭州把整个杭州城都翻了个遍寻不见也没辙。
留在杭州找人的一帮子人没了法子只好传信回来,陈景今天一进高湖的门,高湖就把信件给了陈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问问他有什么法子。
“那么大个杭州想要藏个人太容易了,真让他们傻找找一辈子恐怕也找不着那人。想让人露面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们心慌。”
陈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出,高湖汤铮乃至云相谢明然这些人,都是天子脚下待了许多年的,那句天高皇帝远他们再是明白意思也不可能真的理解。
但陈景不一样,荆湖那地方每年为了税收漕运、官司人命总要想办法瞒着些哄着些,现在整个江南盐商茶商想藏个把人真真就是小菜一碟,只要他们想那人就能一辈子都不露头。
唯一的法子还是得逼云家,只有云左相急了眼去逼他手底下的人,把人逼急了,兴许才能从他们的日常动作转移里瞧出些端倪来。毕竟到时候不管是要把人藏得更深,还是要把人舍出来丢卒保车,总是会有动静的。
“望舒啊,之前可不见你手段这么硬,这是怎么了?”陈景的法子不是不好,甚至眼下思来想去就这个法子还能用。但是高湖有些纳闷,陈景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下手这么狠,好像巴不得云家明天就倒台。
“老师,学生要是说学生这么做是为了谢明然,会不会显得太道貌岸然虚情假意了?”
陈景没打算把自己的心思瞒着高湖,这些天谢明然因着高湖暗地里的搅局急得上蹿下跳,一边要查到底是谁背后把脏水往谢家泼,一边要安抚那些学子别再把事情闹大。
偏云相只觉得这事就算不是谢家干的也少不了谢家的影子,所以最近谢明然还得腾出手来跟云家斗,这么一来不能闹大的流言也不能完全熄火,一时间着实愁得谢明然整个人都颓了许多。
但哪怕到了此时此刻,谢明然也从未想过陈景在这里边也掺和了一手,反而还倒过头来安抚他,说是这事让他别急,家里夫人怀孕了就多陪陪,云家的事有他出不了大乱子。
这话听得陈景心里顶不是滋味,“老师,学生想明白了,这件事只有云家和云相快到倒台,谢家才能保全更多。一直这么拖下去就谢明然那个性子,早晚要出大事。要是真把谢明然逼到露了谢家的底让皇上彻底忌惮容不下谢家,那谢家就真完了。”
“文人学子向来清高,既想把一身的学问去换功名利禄,却又想得个淡泊名利的好名声,这回就算真没了谢家做龙头也会有张家李家王家再出头,到时候照样还是如今的局面换汤不换药。
即是如此,就还不如留下谢家,哪怕此次会伤筋动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时候就算有别家兴起,谢家也能与之抗衡牵扯一二,怎么算都是利大于弊的。”
皇上觉得谢家势大要收拾谢家,但没打算把谢家赶尽杀绝,那陈景就只能在这个框框里头使劲,能多保全一分就多保全一分。他不是羡慕过谢明然那等从未吃过苦头,不知道营营役役求上进的公子,可他更不想看他有朝一日真跌成地底泥的模样,哪怕只想一想他也觉得太过于残忍了。
“还是心软。”高湖听着陈景这么说完,沉吟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不过也好,心软总比没心要好,你心软有些老夫用你也用得放心些。这事就按照你说的法子办,云家那边到底怎么办,明天老夫进宫再说,你先回去吧。”
“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都要吃晚饭了,买这么多晚饭还吃不吃了”?陈景被高湖留下说了那么多,看似并没有多影响他的心情,回来的路上甚至还有空拐了个弯,去给三清买了□□花和酱肘子。
“吃啊,都吃啊。又没让你全吃完,你每样尝一点儿尝个味儿就行了,吃不完的不还有家里那几个小小子儿,晚上谁饿了去厨房转一圈,这些准没了。”
陈景活得久,遇上的事也多。有些话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说不出口就只能默默的做。当年他年纪小前头的柳氏年纪更小,柳氏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虽说性子不差但在吃穿方面可算是顶尖挑剔的。
当初怀上蕊儿之后柳氏的反应特别大,闻不得荤腥都是最小的事,之后甚至连盐巴都不沾,厨房放上两粒盐她都能尝出来,还非说厨房的奴才没安好心想要给她喝咸盐水儿。
如此那般十个月下来,身子怎么可能好。可那会儿两人年纪轻不懂事,金氏和柳家的人来劝让柳氏说什么都得多吃些,小夫妻还觉得他们何必这么勉强人。
直到到了要生蕊儿的时候,柳氏没劲没体力连喊疼都大声不起来,陈景那时候才后悔不该万事都由着柳氏的性子来。但那会儿再说什么也迟了,只不过这事算是在陈景心里留了疙瘩。
这么多年过去蕊儿都长大了,他以为疙瘩早没了,但随着三清怀孕他才明白过来,忘不了的事情十年忘不了,那么再过十年照样还是忘不了,只能把这个坎趟过去才算完。
陈景迈这个坎的方法毕竟粗犷直接,那就是铆足了劲儿对三清好。孕期只要是大夫说的他什么都照做,吃好喝好睡好,每天上午下午的遛弯,自己在家就自己陪着三清,不在家那就叮嘱丫鬟督促三清,不准累过头也不许偷懒,啰嗦得活像个老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