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云挑眉:“不懂吧,我这叫抢占先机,她是被我打愣了,不然早扑上来打我。”
还颇有几分大道理在里面,方海算是见识了她的嘴,开玩笑道:“也没你会骂。”
“脏话谁不会说?满大队谁不说?我那是气急了,情有可原。”
说起来就是有理,还理直气壮的。
方海说不过她,忽然想起件旧事来。
“我当兵的前一年,有回见你在哭。”
要搁老早,赵秀云听了这话只会尴尬,这会也跟着回忆起来,不太确定道:“是不是在槐树下?”
方海:“应该是,我从田里回来看见的,你和妮子她们一块。”
这么说,赵秀云是想起来。
应该是她要上初中的那个暑假,队里上初中的本来就没几个,更别提是女孩子。她和几个要好的小伙伴依依惜别。现在想想,其实就是到公社上学,一个月还回来一趟,搞得跟天人永别似的。
年纪小,什么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像个傻子,她学给方海听。
“我那会还跟妮子说,我们要当一辈子最好的朋友,要一直在一块玩,给对方孩子做干妈。”
方海:“咱们孩子还有干妈呢?”
他怎么没听说过,也该打个商量吧。
赵秀云叹气:“没有,我后来不是一直在公社上班嘛,回家也很少,渐渐就没联系了,她嫁人也嫁得远,在后岗那片,我们结婚她都没来。”
人和人有时候跟风筝线似的,老断,拽也拽不回来。
方海:“大了是这样的,我原来在老家也有几个一块玩到大的朋友,当兵后也都不联系了。”
几年才回趟家,一趟才待几天,能认得亲爹亲妈就不错了,反而是战友情更加坚固。
赵秀云:“方顺吧,我记得原来你们俩老一块去摸鱼。”
“对啊,他结婚比我早,当时我还给随礼了,五毛,咱们结婚的时候,他就给五分钱。”
五分一毛是大队随礼的行情,结婚的时候收的礼都归赵秀云,回礼也都是她负责,有几个人是方海特意交代过的。
方顺就是其中一个。
赵秀云:“他一口气生六个,哪还有闲钱。”
六张嘴张着,哪怕是地主家都不富裕,方顺穷得就差当裤衩,能给随礼就不错了。
方海也感叹:“养孩子是真花钱啊。”
尤其想养精细了,更得花钱,只看家里俩姑娘就知道,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都没少花钱啊。
但他这不是挣着钱呢嘛,再生俩也养得起,有些意动。
“咱们再给姑娘生个弟弟吧?”
赵秀云语气不甚好:“你怎么知道一定生弟弟,万一是姑娘呢?”
方海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突然不高兴,斟酌用词:“姑娘就姑娘呗。”
他都觉得挺好的,都有两女儿了,想要个儿子不过分吧?又不犯法。说实在的,乡下谁家不想要生儿子?
他自己以为挺有理的,赵秀云把扫把一放:“我接禾儿下学,你回去上班吧。”
说完转身就走。
方海也不高兴了,真是,他也够伏低做小的吧,怎么还没一天满意的,女人就是不能惯。
他把成筐垃圾倒了,自己回营地。
那边,赵秀云出了家属院,风一吹渐渐冷静下来,慢慢走着。
这两天她怕牛牛再欺负禾儿,上学下学都接送,掐的时间正正好,才到校门口就听见摇铃声。
看门大爷拽着红绳一晃一晃的,挂在屋檐下的小钟发出脆响。
这年头根本没人接孩子,都是散养。
赵秀云也只跟在几步后,任由禾儿和同学在前头跑,走着走着,余光里看见童蕊牵着女儿陈清韵。
童蕊在公社小学做老师,独生女陈清韵比禾儿小一岁,正在念一年级。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赵秀云寻思还是打个招呼。
破天荒的,童蕊给了个好脸色,嘴角还挂着浅笑。
给赵秀云吓的,以为天上下红雨了,但她也是当妈的人,只看边上的孩子就知道,是想给孩子个好榜样。
原来童蕊也知道自己是坏习惯呢。
赵秀云撇撇嘴,看得出人家也只是随便应的,心想老娘还不伺候了呢,追着孩子往前小跑:“禾儿,慢着点走。”
是借口,也是真话。
禾儿那小腿跟装轮子似的,跑得飞快,这一路上不是石头就是沙子的,磕了碰了还不是当妈的心疼。
虽说比孩子不好,但她也看一眼陈清韵。
看看人家,俩辫子扎得稳稳的,浅色裙子一尘不染,还穿双小皮鞋,走路跟拿尺子量似的,乖乖巧巧牵着妈妈的手,真是多好的孩子啊,居然叫童蕊赶上了。
童蕊也在打量禾儿,眉头微蹙:“清韵,你可不能那样,女孩子没个女孩样。”
陈清韵应:“知道了,妈妈。””
第18章 情愿做泼妇 一连接送了好几天,牛牛倒……
一连接送好几天,牛牛倒没对禾儿怎么样,估计是吓着了,李丽却找上门。
赵秀云在家糊纸盒,听见敲门声去开门,看清楚来人就要关门。
李丽伸出手挡,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你赔我医药费!”
赵秀云翻个白眼:“家属院医务室又不收钱。”
准确来说,还是收的,从男人的工资里每个月扣两块医疗费,医务室能治的病都是不收钱的。
李丽想来要的是营养费,不过不知道这个词,一个劲就是要赔钱。
赵秀云不厌其烦:“别在我们家门口堵着了,烦不烦啊,我就是打你你能怎么样?那是你活该。给钱?我有钱洒河里都不给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孩子不好,你当妈的有大责任,反正你们家牛牛再碰我姑娘一下,我还打你。”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街坊邻居已经都围上来了,陈秀英跟着劝:“别吵了,回头张主任再来。”
李丽之所以憋到今天,就是因为张主任把她骂了一顿,让她管好孩子。
她自己觉得冤死了,明明是挨打,怎么都站在打人的那边,连她男人王大志都三令五申,再闹出事来,滚回老家去,不然以她的脾气,早就打上门来。
诚然,大家都觉得李丽很是该被打,但不乏有人觉得赵秀云太过分,孩子之间闹着玩而已,大人还出手,这以后谁敢跟她家孩子玩。
再说了,打都打了,你也不能白打吧,赔点钱是应该的,就有人和稀泥。
“方海又不缺这点钱,我看还是给点营养费吧。”
“就是,那天我都看到了,把牛牛妈打的。”
“多不合适啊,小孩子嘛,打打闹闹的都是这样。”
赵秀云觉得这些人都有病,嘴角抽动:“我不给。”
大家都被噎了一下。
赵秀云才不管呢,打都打了,滚刀肉谁不会做?李丽不就是靠着这招横行家属院?
按照她多年来的经验,妇女堆里宁愿做泼妇,叫人觉得你不好惹,也别让人觉得你好说话,容易被得寸进尺。
考虑到她有暴力行为,围观群众也没敢多掺和,说不好人家脾气上来了,也给你一下子。
只有陈秀英和她要好,帮着劝:“行了,牛牛妈,回去吧你,要是再闹到张主任来了可不好看了啊。”
本来领导都给你盖棺定论的事,赵秀云路都扫完了,你还要折腾,谁会高兴?
李丽向来靠耍无赖无敌手,这会遇见更“无赖”的,只有放话:“你给我等着。”
看热闹的都哄散开来,赵秀云请陈秀英家里坐。
两家住得近,陈秀英事来过几次的,每回来都要夸:“收拾得真干净。”
赵秀云:“哪里是我干净,是你们家东西太多。”
两家的格局一样,都是只有两间房,四个男孩子挤一间房,连摆衣柜的地方都没有,东西一多,当然显得乱。
说到这儿,陈秀英神神秘秘:“西区不是盖好了吗?听说这回要重新分房。”
赵秀云现在住的这片叫东区,都是三层小红楼,建国的时候盖的,西区是新的,说是什么小高楼,六层楼高,快完工了。
楼房嘛,谁不想住,赵秀云也打听过分房标准,听完就俩字,没戏。
这会只当听八卦:“是有这么回事来的,不过方海军龄短,我们家人口又少,肯定是轮不上的。”
陈秀英:“那楼房够不着,不还有六号楼呢吗?”
六号楼是小红楼里户型最大的,一套有三间房,原来分给方海的就是,不过他跟战友换了。要是有人从六号楼搬到西区,再分给方海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赵秀云:“我还真把这个给忘了,嫂子你们家肯定也能搬吧”
陈秀英:“我们肯定的,老赵都打包票了,不然你看,四个男孩子,真是挤得没法子。”
不知怎么的,赵秀云品出炫耀的味道。
她也不傻,不是不知道陈秀英的意思,话里话外总是强调自己生了四个儿子,好像是多了不起的事。
咋的?龙种了是咋的?
生就生了呗,有啥了不起的。
果然,没讲几句,陈秀英又老话重提:“你看,还是要生儿子,不然这种别人欺负上门的时候,连个撑门面的都没有。”
等能撑门面,还要十来年呢,不如指望孩子他爹。
赵秀云:“我也不用人撑,我才不怕她。”
到底不好直接撕破脸,人家说远亲不如近邻,隔着一堵墙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只能又敷衍几句,然后看手表:“呀,禾儿快回来了,我得做饭了。”
陈秀英也火急火燎往家里跑,她做饭可是大功夫,一个孩子能吃两大碗。
赵秀云这才松口气,把米饭蒸上,黄瓜切碎,又开了个午餐肉罐头,只用一半切碎,下锅一起炒了。
淋在米饭上,孩子能吃一大碗。
禾儿吃得直乐:“妈妈,今天为什么吃肉呀~”
家里没有吃独食的习惯,但凡有点什么都是一家人吃,禾儿很少有撇开妹妹自己吃好吃的时候。
赵秀云:“妈妈下午要出门一趟,你放学就在空地玩,行吗?”
小孩子是到哪都要跟的,立刻撒娇:“妈妈你去哪儿,我也要去。”
赵秀云有正经事要做,拒绝:“你已经吃午餐肉,就不能去了。”
禾儿在妈妈跟前,别的不说,就是老实,说了就听,还讨价还价:“那我能再吃一颗糖吗?”
赵秀云点头答应,吃完饭给她糖吃,就赶着她出门,自己挎上包到家属院门口坐车。
这一到五月,天气就热起来,尤其是大中午,热得不要不要的,赵秀云汗水直流,坐车的时候赶上有人晕车吐了,自己差点也没跟着吐出来。
下车后脚踩在地上,还觉得眼前发飘呢。
她扶着树深呼吸,好容易缓过劲来,沿着刻字的木牌向前走,两旁的田里都种着水稻,这个季节还是绿的,挣工分的人忙个不停,恍惚间她还以为回老家了,逮着一个路过的大爷就问。
“你好,请问王三姐家在哪?”
第19章 酱兔子 王三姐在水南公社这一带,是出……
王三姐在水南公社这一带,是出名的会养兔子,谁家要是想吃,就得上门“换”。她大小是个名人,不费吹灰之力,赵秀云就找到她家的门,院子老大,兔子一窝一窝的在木栅栏里养着,呼吸间有股淡淡的臭味。
看得出来,平常都很认真打扫,还是架不住臭啊。
赵秀云微微皱鼻子。
王三姐是爽利人,头巾包得好好的,听了来意,手一伸,提溜出只小兔子来。
“同志,这只行不行?我估计也就五斤重。”
去皮放血,估计也就三斤多点,还有骨头呢,赵秀云点头。
“行,您帮我宰了剁了。”
烧水、扒皮、放血。
这一套下来,就得好几个小时。
赵秀云顺带跟大队人换了点鸡蛋米粮,这才背上王三姐送的筐往家里赶。赶上最后一班回家属院的车,下车的时候都六点了。
她步伐匆匆,路过空地的时候看了一眼,禾儿正带着妹妹玩呢,估计是她自己去接的,育红班都是那些双职工的家庭的孩子才去上,上到晚上□□点都行,赵秀云还想着回来再去接苗苗,没想到禾儿更快一步。
她喊:“禾儿,妈妈回家做饭,你再一会就带妹妹回家吃饭知道吗?”
禾儿含糊应了一句,又继续跳皮筋。
赵秀云也没管她,接着小跑,到院门口要掏钥匙,轻轻一推,门是开的。
她警惕地往里面走,方海举着锅铲出来、
“我放了一碗米行吗?”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两个人同时说话,方海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听说李丽上门找茬,特意早下班回来的,又问:“我放一碗米行吗?”
赵秀云把背上的筐卸下,走过去:“我来吧。”
乡下孩子,没有不会做饭的,就是做得好和做得不好的区别。
方海显然是很多年没自己做过饭,抱着宁多勿少的原则,米放得满满的,都已经放上水,倒出来也来不及。
赵秀云把早上切好的菜从橱柜拿出来,炒的时候多放了半勺酱油,好下饭。
方海待在厨房看:“我也学学,下次你要再有事,我给孩子做饭也行。”
他本来是打算去食堂打饭的,但没找到粮票。
“对了,家里粮票在哪?”
赵秀云看他一眼:“哪来的粮票?”
方海:“没有了吗?”
真是什么也不懂的,男人到底能不能过日子了?
赵秀云:“月初我就把粮票都用了,粮站每个月的供应也是有数的,早换还有大米吃,晚一点就只能一斤票换五斤地瓜了,哪还能有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