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跟他妈是有通信往来的朋友,多多少少有点印象,因为长辈的变化都不大, 不像小孩子女大十八变。
赵秀云笑得一派和蔼,说:“等很久了吗?现在都长这么大啦,昨天苗苗说是你我还不敢信呢?什么时候到沪市来的,你妈都没跟我说啊。”
周杨是现在听道“妈”这个字都得抖一下,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只好说:“我才刚来,到沪市才没几天。”
有点避而不谈的意思。
赵秀云多机灵,立刻不问,只说:“走走走,别在这儿吹风啊,吃饭去。”
周杨本来不是为这顿饭来的,他是怕昨天把人打了,人家今天卷土重来,再把方青苗给收拾一顿,心里有点放心不下,其实他中午也来盯过,不过没见着人出校门,以为就待在学校里,毕竟那儿是挺安全的地方。
这会是仔细一看,出声问道:“头上怎么回事?”
苗苗碰碰纱布,她本来觉得自己这样还怪有意思的,人家一问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只道:“碰了一下。”
周杨又不是傻的,心想真是从小到大的好欺负,下意识说:“昨天那瘪……咳咳,那男的打的?”
这句脏话,委实憋得他费劲,一口气差点没换过来,长辈面前总得端个样子。
赵秀云好笑道:“没什么,边走边说吧。”
周杨听完挺懊恼的,说:“我还以为在学校没事呢。”
早知道他昨天下手就重一点,最好让人今天起不来床。
按常理是这样的,现在各校风气都比较严肃,老师对学生管教严格,有很大的处罚权力,一般人在学校是不惹事的,可惜陈友泉是个不能按常理看待的。
赵秀云自己都没料到,不然早上也不会让苗苗去上课,毕竟快期末考啦,功课紧张,最好还是不要耽误。
她道:“苗苗也没吃亏,看着严重而已。”
周杨是不大信的,在他的记忆里,方青苗真是任人宰割,不过又觉得她父母这样紧张孩子的人,要是有事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时间跟他拉家常,也就放下心来。
大人谢一句,他回一句“不客气”。
一路谢到平安饭店。
周家属于孩子多的人家,原来在沪市住的那几年,周杨也只来过一次,只记得是高端地方,连忙说:“随便吃点就行。”
随便,哪有道谢的诚意。
赵秀云给方海使眼色,他就搭着周杨的肩膀说:“走走走,今天跟你方叔叔喝两杯。”
周杨家里三位男性长辈都是这位方叔叔的老部下,对他多有推崇,说起他的丰功伟绩简直是不带停的,导致周杨对他的印象很简单,就是不好惹,僵着手脚好像是被人挟持的样子。
觉得自己孤立无援,给方青苗一个求助的眼神。
苗苗哪里接收得到,他看过来,就毫不吝啬地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笑得还怪好看,周杨心里苦笑,觉得这丫头着实不机灵,但不管他愿不愿意,一行人还是在平安饭店坐下。
赵秀云叫他点菜,他也不肯,只好自己哗啦啦翻着菜单点。
在座的是四个人,又不是四头猪,周杨眼见都点到五个菜了,赶紧说:“够了够了,真的太多了。”
赵秀云是为表自己的郑重,只说:“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
等菜的间隙,还是拉家常。
周杨家里人被问个遍,心里已经在抽抽,最后豁出去说:“赵阿姨,您能别跟我爸妈说在沪市看到我吗?”
这是个什么道理,赵秀云都想着这两天给他妈陈兰兰写封信,把茶杯放下来说:“我能问怎么回事吗?”
周杨只觉得这位赵阿姨善解人意,自古哪有大人说话是用“我能问”这三个字,倒叫他不得不开口说:“我爸妈想让我去当兵。”
这也是他们部队大院孩子的首选,不管男孩女孩,几乎都是这条路子。时下都这样,祖孙三代在一个系统的很多见。
方海私心里觉得挺好的,说:“你不想去?”
周杨一言难尽道:“一点也不想。”
他的个人选择和父母选择发生冲突,半大小伙子连夜跑了,十九岁大的人还闹离家出走,多多少少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赵秀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说:“你父母该多担心。”
周杨倒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说:“我有跟我妹妹交代过。”
他们家仍旧是一大家子人住得近,十个孩子里唯二的两个小姑娘不知道多受宠,帮三哥打掩护是手到擒来,也只有她们知道哥哥的下落,会给长辈报平安。
赵秀云才算放下心来,说:“那就好,否则你在沪市有个什么,我没法跟你父母交代。”
周杨倒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毕竟大人嘛,总是更爱操心一点,不过保证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十九岁,又是男孩子,家里知道人不见其实也没听说多着急,只是生气居多。
赵秀云也就略过这个话题,问道:“我记得你是中专毕业,现在是想来沪市工作?”
什么专业她倒是记不太清楚,但工作嘛,想办法还是找得到的。
周杨倒不掩饰,说:“我是听说沪市出租车公司要招人,想来试试。”
改革开放至今,开出租车可是香饽饽,因为搭乘的基本是外宾,对司机的要求可高得很,既要会外语,又要年轻长得好,会开车修车更是基础,当然工资也高,多的一个月能有上千,不知道多少名校毕业的高材生都愿意去,竞争大得很。
赵秀云上下看,觉得周杨倒是挺符合长得好这一项的,问道:“你会几门外语?”
周杨不太确定道:“一门半,英语讲得还行,德语刚学没多久。”
他中考的时候成绩不太行,只去念中专,学的是修车,毕业后分配到市公交公司上班,福利待遇都不错,但年轻人也有自己的野心,不满足于此,想着还是到外面闯闯,正好知道沪市出租车公司要招人的消息,赶上和父母大吵一架,他就连夜跑了。
说还行是怎么个还行,赵秀云倒不含糊,说:“我考考你。”
她话音一落,立刻切换成英语,不过几句话下来,心中已经有数,说:“学得不错,发音标准,用词流利。”
尤其是发音,看看多少人普通话都讲不标准就知道,是最难的一项。
周杨算是松口气,觉得能得到这句夸奖没白费功夫,说:“德语是才入门,有点难。”
难是肯定的,苗苗伸出自己的小爪子,用德语说了一句话。
周杨一愣,倒是接上了,不过说:“你会这个?”
苗苗老骄傲了,说:“我妈说得可好了。”
周杨是真惊讶,态度放得很低说:“赵阿姨有没有好的学习方法?”
方法肯定是有的,赵秀云一向欣赏好学上进的年轻人,长篇大论,吃过饭还意犹未尽,请他上家里坐。
天大黑才送他出门,约定好以后常来才作罢。
第291章 干活 第二更
周杨是挺常来往的。
赵秀云夫妇一来出于两家的交情, 二来出于感激,在出租车公司招工这件事上多方打听, 知道的消息自然比小孩子多。
周杨本来以为是年前招工考试,陡然知道是年后,颇有些茫然,毕竟他现在没有工作,就靠着一点积蓄,还在外面租房住,日子总得过下去。
赵秀云为此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 到大米那儿帮点忙,两份工作其实颇有相似之处, 就是要对沪市的大街小巷熟得不能再熟,工资就直接按成交单子的佣金算。
大米也正好缺人,就是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有些尴尬, 毕竟他们小时候还打过架。
不过男人嘛,说两句也能说开,大家都是成年人。
周杨得以在工作之余准备考试,对赵阿姨和方叔叔的关照挺感激的, 主动提出接送苗苗学画画。
赶上年底,夫妻俩都挺忙的,有时候来不及就让大米去接,但大米有自己的正经事要做, 他们老叫也过意不去。
周杨这么一提出来, 夫妻俩既觉得不好意,说白了也有点担心,又觉得是个好选择,有些左右为难。
倒是他自己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说:“苗苗的口语好,路上还能帮我练习一下。“
他这回考试可是孤注一掷,连南京的工作都辞掉,要是没考上,连回家的脸面都没有,是卯足劲抓紧一切机会。
苗苗是挺愿意的,她一向觉得父母很为自己奔波,尤其是这个时候正是各单位最忙的时候,她都考虑过要不要把画画课缩短,早点下课,自己搭车回家,现在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简直是举双手支持。
她对周杨还是挺信任的,不像对别的人有些认生,主要还是想给父母省时间。
赵秀云是真抽不出时间,过年是收视高峰,她得把要播出的节目都准备、落实好,方海也忙,要带学生们上街帮忙维持治安——这个时间正是小偷小摸最多的时候,光靠派出所公安局那点人根本忙不过来,又赶上有两拨大型赛事和外宾访问,更是不可开交。
他们是没办法,只得同意,其实心里也松口气,转头抓紧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自八三年中央台举办春节联欢晚会开始,赵秀云就一直琢磨着在沪市台也办一场,人家过年三十,她过大年初一,大家错开时间办就行。
她今年忙得最多的也是这件事,早半年就开始准备节目,联络赞助商。
到一月份这个点,就是不断地彩排,想要精益求精。每天不熬到大晚上是绝不休息的。
她下班晚,方海也晚,基层缺人,甭管你是什么级别,都得上街执勤去,总是十一点多到市体育馆接媳妇。
有时候也晚一点,像今天,一看都十二点多了,夫妻俩挂心孩子,匆匆往家里赶,眼看快到家门口,方海把媳妇往身后一带,示意她别动,自己猫着腰放轻脚步过去,越靠近越直起身,然后很是疑惑道:“周杨?”
大晚上的,他在这转悠什么啊。
周杨都没听见脚步声,大晚上差点被吓死,惊魂未定说:“我看你们还没回来,想着盯一盯。”
他这些天也算是知道,苗苗回家以后就会从院子里把门锁上,二楼父母房间的灯亮着,只有方叔叔回来后会翻墙进去,再从里面开门,等他们夫妻都回来,家里的灯才会熄下来。
他本来是送苗苗到家,就回自己住的地方,为方便,他现在就在隔壁巷子租了一间小房间,地方不大,四处漏风,这季节冷得不行,不过胜在便宜,反正他年轻身体好,夜里出来跑跑暖身子再睡,顺便给方家做门神。
毕竟人家一个小女孩在家,总归是叫人放心不下的。
方海哭笑不得说:“差点我就给你按住。”
赵秀云也从后头走过来说:“你方叔叔要是不留手,今天能给你弄医院去。”
周杨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我是想着也睡不着,出门跑跑。”
哪里是睡不着,估计是冷,赵秀云上他那看过,真是没有一处不在漏,窗户糊上,风都从墙缝里钻出来,但家里没地方招待人,她叹口气说:“要不我给你找个新地方住吧。”
周杨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就觉得自己有多少钱就住哪里,自觉这一趟已经没什么能报答的,哪还能再叫人帮忙,赶紧逃之夭夭说:“叔、姨,挺晚的,我回去睡了啊。”
活像有狗在追似的。
赵秀云无奈,眼看自己男人翻身进院子,又叹口气说:“怎么都活得跟贼似的。”
方海正从里头开门,晃晃钥匙说:“光明正大的贼。“
赵秀云笑着看他,又把门锁好,洗完澡上楼,开姑娘房门看。
苗苗睡得可安稳了,小黄就搁床边的垫子上,躺得直愣愣地,但是比主人警惕,一下子睁开眼,它闻得出是谁的味道,没有叫。
就是有它在,赵秀云才能安心工作,进去给孩子掖被角,摸摸它的脑袋说:“你会保护好姐姐的,对吗?”
苗苗对着小黄,就是自称姐姐。
小黄在主人掌心蹭了蹭,好像是回应。
赵秀云心满意足,夫妻俩很快睡下,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们向来是不管睡多晚,都要起得早,打着哈欠睁开眼,赵秀云看着天花板发一会呆,才掀被子起床。
她一动,方海也动,跟平常的每一天没有区别。
苗苗今天期末考,吃早饭的时候嘀嘀咕咕背古诗,卡壳的时候就眼睛转呀转,嘴巴都不动,就顾着想下一句是什么。
赵秀云只能催她说:“快点快点,要迟到了。”
苗苗自己是不着急的,她多年来掐时间的爱好一点没变,要慢条斯理把自己的事情全做完,才背上书包出门。
赵秀云是被孩子磨炼出来,催两句也就放弃,只说:“妈妈先走啦,等下记得锁门。”
她跨上自行车就走,一路到市政府。
年底忙就忙在要开会,电视台开、局里开、市里也要开,尤其是每年一月首都会有发文,各单位都要学习贯彻。
今天做报告,明天要讲话,还得抽出时间做年终总结,陀螺都给抽得团团转,一点方向也没有。
赵秀云连吃午饭都是和同事抽空吃,也只有这会,大家才能说点和工作无关的事。
拉着家常,有人把话题转到禾儿身上,说:“赵副台,你姑娘六月份也该毕业了吧。”
首都大学的毕业生,不知道多少大单位抢着要,想定下来做儿媳妇的也不少,赵秀云这程子明里暗里的打听不知道收到多少,都被她以“孩子年纪太小”打发掉。
她这会也只笑着说:“是啊,日子快得很。”
哪天才去读书的人,一眨眼就该毕业了。
台里大部分人都见过赵副台家两个姑娘的,那真是没得说,尤其是禾儿待人落落大方嘴又甜,更叫人印象深刻,又问说:“那该放寒假了吧?”
赵秀云应道:“放了,不过今年有外宾接待活动,她有参加,要年二十九才回来呢。”
对孩子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又有高明作伴,她是一点也不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