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做望夫石,做着饭频频回头看有没有人回来。
等待的时间过得慢,她饭菜都做好,一个进家门的人都没有。
赵秀云去空地找,一拍脑门才想起来,禾儿今天学农,没有那么早,那苗苗肯定还在育红班。
要命,忘了接孩子。
她赶快往育红班走,和抱着苗苗的方海狭路相逢。
苗苗今天多委屈啊,往常她都是第一个被姐姐接走的,今天是大家都走了,就剩她扒拉着门槛,看来看去也没人来。
方海下班路过,听见哭声探头看,这一看不要紧,小女儿哭得跟天塌地陷似的。
苗苗大方,还是伸手要妈妈抱。
别看她比姐姐亲爸爸一点,关键时刻还是找妈。
方海把人哄好,一眨眼这桃子叫媳妇摘了,亏啊。好在是自家人,左手倒右手,他跟在母女边上走。
“你是不是也忘了禾儿今天晚回来?我听见苗苗哭声还纳闷呢,想说她这个点不该在育红班啊。”
苗苗听见自己是被忘了,嘴巴一扁又要哭。
赵秀云恨铁不成钢,直接给方海一肘子,就你长嘴是怎么的?
方海讪讪,只听媳妇三言两语,就把女儿哄得好好的。
他刚刚那叫一个费劲啊,同人不同命。
赵秀云抱着苗苗到家,看禾儿还没回,忍不住又担心。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方海院子里拍着尘土。
“不是说会晚吗?应该快了。”
说是说过,做妈的一颗心就是放不下,赵秀云倚门眺望,头也不回说:“你先带苗苗吃。”
方海这独食也吃得不安宁,问小的说:“你等姐姐还是先吃?”
苗苗肯定等姐姐,文静地玩着自己的玩具。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小时,禾儿才和同学追着闹着往家跑,她还不太会扎辫子,头发散得不成样,衣服上全是土,哪里是泥里滚一圈,是泥把她滚一圈才对。
赵秀云一颗拳拳爱女心,把她拦在院子里。
“别动别动,我给你拿衣服换了再进去。”
平常是不会让孩子在外面换衣服,今天这身是怎么拍也不会拍干净的,不如脱下来直接泡水里。
好在天色暗,也不大要紧。
苗苗急着和姐姐告状,小嘴叽里呱啦一说,禾儿用谴责的目光看爸爸妈妈,学着大人的样子摸摸妹妹头发。
“苗苗乖啊,姐姐就是这几天有一点点点忙,以后还去接你。”
才到她爸腰高的人,说着大人话,别提多可爱。
赵秀云捏她的小脸。
“今天都做什么了?”
“拔草,我拔了好多,有一亩地,王月婷才一点点。”
她跟王月婷就是对冤家,要说不好爱凑一块,要好说又爱拿对方出来比。
一亩地肯定是没有的,她又不是干农活长大的孩子,估计一亩地都不知道有多大,听人浑说的吧。
赵秀云不信归不信,也没打击,催她赶快吃饭。
“中午吃的什么?”
“忆苦饭!我吃了三大碗呢!”
不是好吃,是给饿的,饿起来吃什么都香。
方海觉得这不错,正好治治孩子爱挑食的毛病。
其实哪里是在外面不挑食,是知道没人惯着,还会被老师骂,肯定吃得老老实实的,在家做一顿试试,嘴上立刻给你挂酱油瓶子。
赵秀云不说破,知道她一准饿,给盛一大碗米饭。平常是吃不了这么多的,今天是特例,三下五除二,还喝掉一大碗汤。
这得多累啊。
不过也就大人觉得,孩子好像都挺高兴的,禾儿叽叽喳喳个没完。
“还有好大好大一只的青蛙,特别丑,是黄色的,张大头还敢抓,我觉得有点恶心,不过他被老师骂了,说手会烂掉,妈妈,手真的会烂掉吗?”
多半是吓唬孩子的,老人还说指月亮会烂耳朵呢,都是瞎说。
不过赵秀云怕她下次也去碰青蛙,那东西,都不知道钻过什么地方,多脏啊,随口说:“我觉得会。”
打个幌子,不是一定会,是“我觉得”,这么主观的事情,哪怕被发现也不能说是撒谎吧。
禾儿当然听不出妈妈的话外音,心有戚戚焉点点头:“哦,那我也不抓。”
她学农第一天,什么事都有,就好像是出去玩似的。
方海有点爱忆往昔,动不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怎么怎么样,今天也不例外。
“我像禾儿这么大的时候,干活都觉得累。”
家里孩子多,都是四五岁就要下地,能挣一个工分算一个,正是爱玩的年纪,待不住,常常是被生活和父母逼着上工。
赵秀云把最后一勺菜汁浇到他饭上。
“你是天天干,她是偶尔就这么一次,当然觉得有意思。”
做父母的,苦过一次,看儿女松快就高兴。方海虽然有时候说女儿娇气,但心里还是盼着她一辈子不要吃苦的。
点点头:“明天我下班再去育红班接苗苗。”
说到下班,正经事都给忘了。
赵秀云打发孩子去外头玩,跟丈夫说话。
“下午张主任来,说让我明天去妇联上班。我想着是好事,就先应下来了。”
上班当然是好事,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
方海面露惊喜道:“当然是好事,你不是一直可惜工作。”
主要是可惜每个月的工资。
“对啊,而且按随调给我算,比在老家多好几块钱。”
至于是多少钱,就不用提了。
“那挺好,比你糊纸盒肯定挣得多。”
赵秀云恐怕是院子里最认真糊纸盒的年轻媳妇,年轻人孩子少,老人还健康,负担小、坐不住,十有八九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干活,能靠着糊纸盒每个月挣十块钱的没几个,就有一个她,勤快的名号传遍大院。
谁不夸一句方海命好,娶的媳妇漂亮、教的孩子好,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拼命挣钱。
当然,还有一句有的人不会说出来,就是可惜没个儿子。
没儿子,你过得再好,都是低一截。
赵秀云也是烦透糊纸盒,她压根也不是什么能坐住的人,就像方海说的那样,谁不是被日子逼,硬着头皮干,能解脱当然是好事。
她松口气:“是啊,领回来的还有一点,做完我就不做了。”
那一点,撑死三块钱,不知道得花多少功夫。
方海心疼道:“我给你十块,别做了。”
又是私房钱,赵秀云奇了怪了,按说他交上来的已经是一大笔,怎么还有源源不断的钱可以花。
她平常不打听,男人还捂得紧,干嘛要自讨没趣去问。
谁知她不问,方海主动坦白道:“我就剩五十块钱了。”
都快花光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家里钱放哪他又不是不知道,赵秀云从没见里面少过,都是自己在用,笑着瞥他。
“抽屉里的不是你的钱?想用就拿呗。”
要搁以前,方海是十天半月花不出去三块钱的,打老婆孩子来随军,钱是流水一样花出去,今天还应承给苗苗买糖吃。
大的一颗,小的一颗,都是苍蝇腿,大招是媳妇,一掏就是一张大团结。
方海荷包瘪下去,苦着脸道:“没事,过两天就发工资了。”
他工资有一百三十五,每个月交一百块到家里,再给父母寄十五块钱,自己还能有二十,尽够用的了。
就是一向大钱在握的人,陡然口袋空空,有些不习惯。
赵秀云才不会给他大钱,但还是很大方道:“等我发工资了,你每个月少交二十。”
她才三十七块工资,够大方的了吧。
能从她口袋里掏出钱,方海就很满足了,有些心动,还是摇摇头:“算了,我觉得我这手挺宽的。”
岂止是宽,跟没有缝似的,钱就往外钻,赵秀云当然不会跟他来“拿着拿着”这一套,寻思是他自己不要的,可不是不给啊。
她看手表,碗一推:“洗去,我带她俩去洗澡。”
禾儿肯定是要好好洗的,连头发缝里都是土,差点给亲妈搓下一层皮,整个人开水烫过一样,红通通的,碰一下就嗷嗷叫。
赵秀云才不管,揪着她的胳膊:“老实点,你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弄这一身的。”
“是钱正义拿土撒我!”
撒回去的事就不用提了。
赵秀云头疼道:“你怎么天天跟男孩子打架。”
据老师说,全班的男孩子,就没有她不跟人打的。
这种赵秀云就很熟悉,她打小辫子都快被同年级的孩子揪秃了,忍不住扶额,小男孩子,喜欢一块玩就喜欢一块玩,非要把人弄得发脾气,要追着打,还觉得有意思。
这要娶媳妇还这样,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反正在禾儿看来,班里的男孩子都是讨厌鬼,个个都欺负她。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爸爸说得对,要以武力才能取得胜利。
赵秀云要是知道好好的女儿,被爸爸教成这样,回去又能给方海一顿削,真是不能教点好的了。
不过她也发现,自己带孩子,有时候老叫她们忍,毕竟一个女人带孩子,有很多不便跟人起冲突的地方,孩子跟在爸爸身边,野是野,胆子是真的比以前大。
不是没有好处。
女孩子,胆子大比胆子小好,但凡事都是过犹不及,禾儿眼看奔着过去,叫赵秀云惆怅不已。
夜里跟方海抱怨道:“我看她现在是越来越野,都是你教的。”
方海嘿嘿笑,就是不认账,他教的也没错啊。
好在赵秀云也不是真的要骂他,只是说两句,夫妻俩现在说的话是越来越多,白天都忙,夜里总是躺在床上说会话才睡。
赵秀云不是没上过班,想起明天要去报道还是有些忐忑,问:“你说我能把这班上好吗?”
她以前在公社广播站,就她一个人干着活,不用跟人商量,什么都是自己办,天天一个人坐在广播室。妇联工作可是要跟好多人打交道,她觉得自己挺不会交朋友,别给搞砸了,那多辜负张主任啊,方海脸上也没光。
方海打哈欠。
“别太担心,张主任都选你,肯定是觉得你行。再说,你这么聪明,干什么不行?”
不是吹捧,五六年前的报纸文章还能背出来,就说谁行?
赵秀云一向觉得自己很不错,她也是高傲的人,从本质上来讲和童蕊是一类人。但童蕊的高傲是对外人,她的高傲是对自己的坚持。
她需要的就是一句鼓励,听完立刻膨胀起来。
“就是,这有什么难的。”
方海编了一肚子的话要哄她呢,憋回去,得,人家调解得挺好的,根本用不上自己。
他抢了媳妇平常的活计,催促道:“快睡吧。”
赵秀云一瞅时间,赶紧闭眼,就是兴奋,有点睡不着,老有小动作。
方海黏人,总要抱着睡,迷迷糊糊说话:“不睡干点别的?”
赵秀云一咯噔,躺得直直的,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装着装着真睡过去,就是睡姿太硬,醒来好像有点落枕。
她动动脖子,有点疼,气得想把还在睡的方海踹醒,到底忍下来。
早起做早饭,本来是每天都在做的事,赵秀云今天做得格外欢快,还唱起《智取威虎山》。
方海寻着声来,靠在门边:“这么开心?”
这个点,赵秀云给吓一跳,看他。
“怎么这么早?”
平常都是她快做好饭,才起来的。
方海:“昨天忘说了,今天有野外训练,得早点出门。”
一茬事接一茬,他想起来的时候人都睡着了。
赵秀云顿时手忙脚乱:“几点得到?我才要做饭呢。”
“没事,我待会从食堂过买两个包子。”
等做好饭肯定是来不及的。
“票在抽屉,拿去吧,晚上几点回来?”
“不回,三天两夜。”
得,赵秀云给他拿点心。
“你拉练,女儿学农,一家子野人。”
方海从后头抱媳妇,惊得赵秀云差点叫出来。
“干嘛呢你,孩子快起了。”
“三天两夜,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
天天见的人,乍不回来,赵秀云语气软下来。
“自己小心点,知不知道?”
要的就是这句,方海不要脸的亲她,亲完就跑,连个影子很快都看不见。
赵秀云的白眼抛给风看,做好早饭把孩子叫起来。
一向是爸爸陪着洗漱,姐妹俩左看右看,禾儿问:“爸爸呢?”
赵秀云给小的刷牙,半蹲着说:“爸爸出门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太过分了,居然没有说!
禾儿愤愤道:“等爸爸回来我要骂他。”
恃宠而骄,说的就是这孩子,赵秀云点她的小脑袋,又催道:“先顾你自己吧,还不快点吃。”
学农俩礼拜,天天要早出晚归,还敢磨磨蹭蹭。
老师的恐吓里比妈妈更大,禾儿是插班生,还想着三年级当班长呢,囫囵吞枣,拿上妈妈准备的零嘴和水,一溜烟跑没影了。
孩子嗓子大,边跑还要喊:“王月婷,王月婷,快下来!”
两家隔着楼呢,这么喊也不知道是给谁听的,不怕嗓子喊坏啊。
赵秀云拿这孩子有时候是没办法,看看乖巧的小女儿道:“不能像姐姐这样啊。”
意思是姐姐有不好的,苗苗不干,维护道:“姐姐好。”
人家是一条心,赵秀云拧她鼻子。
“行,我是后妈。”
苗苗一本正经道:“不要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