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过饭洗碗,半眯会,又去上班。
方海早上积极过头,左右瞧是没什么活,又生一计,顶着烈日出门。
第40章 第一次 眼下是六月,蝉鸣呱噪得吓人,……
眼下是六月, 蝉鸣呱噪得吓人,尤其是这个点更叫人心烦。
方海走在大路上, 还有车和行人经过,拐进小路里,只剩下两侧农田和劳作的人,路坑坑洼洼,稍微用点力土能飞一脸。
收水稻的季节还差一点,结穗已经结得沉甸甸的,他没入伍前每年这个季节, 就得去看稻,和小鸟做搏斗, 他一来,小鸟就走,一走, 小鸟就来。运气好能添口小肉吃,人和鸟都过得不容易。
入伍以后,其实也种地,讲究自给自足, 什么种地啦、养猪啦,原来在东北的时候一到十月还组织进山打野,都当作训练。
冬天更热闹,雪有半人高, 一脚踩陷进去, 下套子的好时机。这种事有技巧的,做得好的一天能弄到好几只,大锅饭一煮,剩点肉汤味。
也比清汤寡水好很多。
这样一比, 有媳妇在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才几个月,方海都快想不起来原来是怎么过日子的。
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见着房子才停。
沪市周边的大队,都是鱼米之乡,收成好、工分高、副业多,一个工分能分到一毛钱,过得都比较阔,老家艰难的时候一个工分两分钱也有过,好的时候就是五分,不多,一人有一口饭吃而已。
建筑都是典型的江南设计,老早的房子都是白墙瓦顶,中间带天井,不耐热的老人孩子都躲在树荫下。
大队和大队也有没有区别的地方,就是一个有一棵让众人聚集的大树。
枝叶茂密,投射下一片巨大的阴影,连燥热都被隔绝开来,有一种惬意。
妇女们不管怎么讲话,手上的活计是不停地,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方海想好的措词没能说出来,他是真不擅长和妇女们打交道,态度显得有点犹豫不绝,雄心壮志灰飞烟灭,只想快点跑回家。
但想想这么大太阳都出门了,鼓起勇气找一位面善的大娘搭话。
“阿姨,您家有能宰了的鸡不?”
家里缺肉,以前都是媳妇出门转悠一圈,从附近的大队换回来的。问她怎么换,她说问问谁家有不就能换了。
说得简单,做起来难啊。
方海这套说辞,大家都拿他当坏分子看,险叫民兵连来逮他,神色警惕。
不是这么做的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把附近几个大队转一圈,一无所获,眼瞅时间差不多,去接禾儿。
禾儿天天都是那副玩疯的样子,看到爸爸从树上跳下来,起码有一米高,也不怕扭着腿。
她落地,高明紧随其后,王月婷则是捧着一片大叶子,上头几个鸟蛋。
这是给人家一窝端了。
禾儿惴惴不安,生怕爸爸骂,反正妈妈是不给爬树的,尤其是上次她爬到营地和家属院中间的树上,连累爸爸也被骂之后,更是明令禁止。
其实方海在这些事上无所谓,他打小也是上山下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的,去大队里问问,十个孩子里九个半是这么长的。
但他看孩子这样,也觉得心有戚戚,说她:“下来你就好好下来,不要跳。”
禾儿是看到爸爸一紧张才跳的,平常也是慢慢下来,吐舌头不敢争,这在她眼里都不算骂。
方海今天来得早,还没到老师叫集合的点,他没跟孩子说太多话,到一边等着。
孩子们都是要干活的,一人拔一筐草,够任务就行。禾儿回家两只手都是红红的,还起小水泡。高明替她做了不少,才能提早完成。
王月婷更是娇惯,等于三个人的活,高明一个人干一个半,进度还比别的孩子快。
做完的孩子可以随便跑着玩,看来这学农也不是特别讲究,毕竟年纪小。市里有几所中学,是正经拉练到郊区农场下苦力。
难怪孩子天天回家都高兴,有得玩当然高兴。
方海靠在树荫下看,时间一到,带孩子回家。
路上禾儿还是和小伙伴们叽叽喳喳地,到家属院一个一个分开。
到家也不停,跟妈妈讲讲讲,整间屋子都是她一个人的声音。
赵秀云好脾气地应,指挥她端菜端饭,摆桌子。
晚饭三菜一汤,凡是有肉都是罐头。
方海叹口气,也不掩饰自己下午的失利,有些好奇道:“我就是想换只鸡,怎么就换不到?”
赵秀云听了也想叹气,上下打量他,他是真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几分凶神恶煞吗?除了家里这几个谁镇不住。
又不会说话,连个开场白都没有,生面孔上去就说要换肉,怕人家不给他报到革、委、会是怎么的。
她说:”你这么说,人家没叫民兵连把你逮起来都不错了。“
不是,这有什么不行的?
不然她平常都怎么换?
赵秀云有心讲一讲,又觉得讲不明白,索性掏出五块钱给禾儿说:“明天你换给爸爸看。“
肯定能剩好几毛,禾儿也没忘记爸爸,伸出手说:“要学费的。”
胆子挺大,学费都挣到亲爹身上了,方海拍她的手说:“换到再说。”
他一个眼见能挣钱的人都换不到,牙还没长齐的孩子能行?
赵秀云一眼看出他的质疑,也不解释,给禾儿一个眼神。
“明天让你爸爸看看值不值。”
禾儿小胸脯拍得震天响,对爸爸这种不信任的行为,很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方海不吭声,觉得这回自己又要栽了,没点本事,人家母女一伙的,能说这样的大话吗?
但他想不到禾儿要怎么做,夜里偷偷打听。
“这是还有什么诀窍吗?”
诀窍肯定是有的,但赵秀云手一摊。
“学费。”
母女都是财迷,方海也不是舍不得钱,还是等着看孩子明天怎么样,第二天那叫一个饶有兴致,吃过午饭就去找孩子。
不去早不行,鸡要杀要褪毛的。
跟老师说一声,禾儿带着爸爸走,这一片她还熟,左右看敲户人家的门。
也是巧了,就是昨天那位面善的老太太,方海抱着等孩子碰钉子的心思,站在一边看。
禾儿笑得乖巧,她本来就生得好,打扮得可爱,嘴甜起来要人命。
“奶奶,你们家有养鸡吗?”
老太太神色不算警惕,可能对着孩子还好些,半开着门道:“有啊。”
禾儿:“我妈妈说,家里来客人啦,让我拿鸡,顺便给您送五张票来。”
小话一套一套的,老太太上下打量,一拍大腿。
“哟哟哟,我这记性,你妈妈都跟我说好,我还给忘了,来来来,等着,奶奶给你拿啊。”
就这两句话,这跟他昨天说的有什么不一样?
禾儿不敢拎鸡,趁着拿东西的功夫把钱递过去,眼神使唤爸爸。
活鸡那叫一个扑腾,方海把它的爪子捆起来,问:“我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啊。”
他要给的钱还更多呢,愣是没人搭理。
禾儿还记得茬,摊开手:“学费。”
小财迷,方海忍俊不禁,兜里掏出一块钱来。
“可以吗?“
禾儿还没收到过大钞票,妥帖放在口袋里。
“换东西不能在人多的地方,最好是一对一、是亲戚、是认识的人,要把出多少钱先说出来。”
说钱字了吗?没有。
是你送我一只鸡,我送你五张票。
说卖字了吗?没有。
咱们是认识的人,送个礼物怎么了。
大家相互之间是有默契的,要是不愿意就说你找错门了,到对面问问去。热心点的还会帮着领路,都是一个大队的人,知根知底。
说难没什么的难的,说简单也不简单。
七岁小姑娘都知道的道理,方海不知道。
他自愧不如道:“你妈妈教得很好。”
他不是没觉得孩子娇气过,这么大的人了好像什么都不会,今天一看,其实人家什么都会,单拎出来过日子,指定强过他。
禾儿其实是依样画葫芦,和年纪小的妹妹比起来,她跟在妈妈身边最多,又因为天生聪慧,有时候看着孩子气,心里弯弯绕绕多。
她大大方方拍爸爸的手臂:“我也可以教你啊。”
她就是有点好为人师,恨不得四处教人。
方海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把孩子送回老师那里,回家杀鸡。
单手杀鸡拔毛,剁成块洗干净熬汤。
人两只手都好好的,不会觉得怎么样,一只手陡然不方便,才觉得人生处处不方便。
方海借着休养的机会,很是花时间和媳妇孩子打交道上,其他的不说,对禾儿是大开眼界。背过人跟媳妇感叹道:“幸好禾儿像你。”
人确实都长心眼,方海沉下心来看,也发现不少端倪。
公社小学二年级的孩子分三派,一派是家属院出身,一派是公社职工家庭的孩子,一派是家里条件不错的队员家的孩子。
三派各自抱团,相互之间有线,谁也不踩过。
禾儿一个刚来没多久的,跟哪派都不错,除了王兰兰身边几个,都能打上招呼,个个愿意跟她一块玩,名副其实的小头头。
她待人热情、爱出头,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守纪律、成绩好,对什么家庭的同学都一视同仁,有好吃的不藏私、犯错不躲避。
所有小脾气好像都留在父母面前,在外面就是最好的孩子,外面没有人不夸她。
方海还是感慨道:“是我一直看错她。”
他是做父亲的,对孩子不了解。
是做丈夫的,妻子在想什么也不知道。
她们母女的过去像是迷雾,是他本来该参与,却连过问都没有的家庭生活,想想都叫人愧疚难当,没有他的日子,人家也活得好好的。
方海是个实诚人,第一次说:“我现在觉得,咱们还是先不要孩子,我要是对他很好,反而对不起禾儿和苗苗。”
赵秀云心头微动,这是方海第一次主动说”先不要孩子”,若无其事接话道:“那就先不要,你没事多陪陪孩子,禾儿和苗苗也很喜欢爸爸。”
方海没觉得哪里不对,应:“行。”
为显示自己一碗水端平,又说:“也陪陪你。”
老夫老妻,不嫌臊得慌,赵秀云翻了个娇嗔的白眼。
第41章 考试 禾儿学农两个礼拜,之后没几天就……
禾儿学农两个礼拜, 之后没几天就是期末考,孩子心都玩野了, 哪里还记得学过什么。
赵秀云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明里暗里给她上弦。
赶巧最近孩子爸爸在学业上在有大进步,赵秀云特意出张考卷,给父女俩一块做。
禾儿大喊不公平。
“爸爸是大人了!”
大人怎么能做小孩子的卷子。
赵秀云不以为然:“你还跟爸爸收过学费,证明不是你会的大人就会,大人会的你就不会。而且你是学生,一整天都在学习, 爸爸只有晚上那么一点点时间学习,你都比不过吗?”
其中当然全是歪理, 二年级这样的难度,对方海原来的基础来说当然简单。
但她就是故意挫孩子的锐气,以免她老以为自己厉害得很。
论嘴皮子, 禾儿是比不过妈妈的,竟也被说服,挂油瓶子写卷子,答案捂得严严实实的, 生怕被亲爹看了去。
方海无奈道:“你爸成绩是不好,人格没问题。”
偷看,那他成什么人了?
禾儿才不懂什么人格不人格的,对她来说这个词太大, 她只知道在学校, 前桌后桌都会看,下意识提防起来。
父女俩坐在八仙桌的两侧,苗苗一会看这个,一会看那个。
方海装作抓耳挠腮的样子, 但是13x16这种题目对他来说难度真的不大,演得有几分假,被媳妇瞪一眼才收敛。
赵秀云可没空在这监考,把任务交给小女儿。
“你看着爸爸和姐姐,做完了收卷,不许他们讲话知道吗?”
考试要有考试的样子,在家里考也一样。
赵秀云把父女仨抛在脑后,出门去寻陈秀英。
这一阵子她忙着上班,两个人的来往少,但到底远亲不如近邻,该续的交情还是要续上。
陈秀英就在家,天气渐渐热起来,她没舍得买风扇,竹床铺在院子里,几个孩子就趁着屋外的凉快睡。
睡前泼点水降温,是妇女们每天必做的事情。
赵秀云自然帮她干起活,顺势聊开。
“你们妇联忙不忙啊?”
“还行,最近就是忙着七一晚会,到时候有露天电影看。”
“那敢情好,放几出啊?”
“跟放映队说过了,三出,放到半夜。”
一张电影票一毛钱,很多人都舍不得到公社电影院去看的,一年到就盼着几次活动,别说是半夜,熬到天亮大家都愿意。
陈秀英果然抚手。
“下午我就叫赵国去占位子,给你们家也占。”
都不用她叫,孩子做这些最积极,恨不得天不亮就去。
赵秀云:“行,家里还有点瓜子,嫂子就不要买了。”
光看怎么过瘾,一人捏一包瓜子才叫热闹。
这种来往,没甚好推的,两人说两句闲话,陈秀英打听道:“童蕊在妇联怎么样?”
家属院哪有秘密,都知道童蕊费好大劲换的工作,结果还是临时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别看人人都嘴上说她,心里不知道多羡慕人家小日子过的,不管男人、不伺候公婆,就生了个女儿还把着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
皇后娘娘也就这样了。
羡慕叫人发狂啊,赵秀云还隐秘地羡慕她敢说出来自己就要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