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驻足一会,见孩子玩得好好的,就回家了。
方海还跟那张床折腾呢,弄了木头从断裂处补上一截,补得都快不通风了,赵秀云看看说:“应该能行,不要再弄了,吵都吵死。”
敲来敲去,脑壳子都嗡嗡响。
方海颇有些不放心地说:“我怕它晚上再塌。”
晚上……
赵秀云打他说:“就你话多。”
她进厨房又开始干活,琢磨居然只要蛋清,那就把蛋黄炒出来给方海吃。
她先做一份试试手,拼命哈气吹凉,又打开风扇吹。
方海洗过手凑过来看,问:“这就是双皮奶啊?”
“嗯,你尝尝。”
呼呼冒热气,方海谨慎碰一下,觉得牙都烧起来,跳一下脚,过一会吃,还是烫得嘴一动一动的。
赵秀云赶快让风扇对着他吹。
方海吞下去,回味一下说:“咋没什么鸡蛋味啊?”
就放了蛋清,估计也是出不来什么味道,赵秀云自己尝一口,鼻头微皱说:“好甜。”
估计糖放太多了。
甜吗?
方海咂舌头回味,说:“你不爱吃甜,我和孩子吃着估计正正好。”
也是,赵秀云又把剩下的几份做上,又炒蛋黄给方海。
他是个闲不住的,又在补墙,侧过头说:“我不吃,你吃。”
每次都这句,其实这个家数他们夫妻嘴最馋,孩子才是什么都吃过,什么都不缺。
赵秀云现在都知道,说:“快点吃,我还要洗碗呢。”
方海把手头东西放下来,先让她吃一口,夫妻俩就着手,就在院子里吃起来。
陈秀英趴在墙上说:“哟,这大早上干嘛呢?”
给赵秀云吓一跳,她脸皮本来就薄,但是万万没想到能有人在墙上看,窘着一张脸说:“你怎么在那?”
陈秀英忘了刚刚的事,立刻骂道:“赵民这个兔崽子,扔石头把我墙都打破了。”
他们家四个儿子,真是没一天消停的。
方海手里也在补墙,就说:“嫂子,等会我帮您也补补。”
哎呀呀,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陈秀英也没客气,就是又骂几句他们家老赵。
赵庆今天估计没放假,不然早跟她吵起来了。
赵秀云把空碗洗了,再去探供销社,她站在树下看来看去,人怎么就不见少,这是买罐头,又不是发钱。
她捏着钱琢磨,要是再不进去,就赶不上吃午饭。
看来不想挤也得挤了。
赵秀云一咬牙,要冲进去。
方海本来要去战友家唠嗑,拉住她说:“一脸悲壮,干嘛呢你。”
悲壮这两个字,用得委实不错。
赵秀云抬下巴示意他看,说:“这么多人,有得我挤的。”
方海本来想说自己去,定睛一看全是妇女,那他要是进去就太不合适了,别闹出什么误会来。
只能说:“下午再来吧。”
那怎么行,赵秀云中午的菜谱都定好了,没有罐头可不行。她卷衣袖,说:“行了你别管,做你的事去。”
这事方海是真没法帮,听她的话走了。
赵秀云在人堆里过一圈,衣角都狼狈的皱巴巴,她抚平后,到家把东西收拾好,看着空空的柜子又满起来,有几分舒心。
本来就是秋收时节,哪家到这个季节不是粮仓满满。
她就喜欢过节,打小就喜欢,能当家了更喜欢。
赵秀云把羊腿肉切一块下来,剁得碎碎的,加上调料和胡萝卜,调制成馅,又和面。
按一位新疆嫂子的说法,这个饼应该是要烤的,但没有炉子,她想着加油下去煎也可以。有油有肉,怎么可能有不好吃的东西。
说白口味都差不多,油糖肉,只有一样加得足足的,全家的舌头都能给咬下来。
果不其然,还不到饭点,禾儿就带着妹妹和好朋友回家。
赵秀云把新鲜出锅的饼子夹出来,一个孩子发一个,高明嗫嗫说:“谢谢赵阿姨。”
孩子跟孩子是不一样的。
王月婷就没想那么多,虽然也说谢谢,但不会觉得心里不安。她妈在火车上到处跑,每次回家都会带各地的好吃的,她哥大部分都留给她,她又大部分拿出来跟好朋友分。
赵秀云摸摸高明的脑袋,把给他们准备的双皮奶从冰箱拿出来,才放一会,不是很冰,也够孩子高兴的。
几个凑在一起,还没到午饭的点,已经肚子圆滚滚,两手油汪汪。
她看了就高兴,厨房里忙来忙去,看点差不多,使唤道:“禾儿,找找爸爸在哪。”
好不容易放天假,跟孩子一样野得没边了似的,到点都不知道回家吃饭的吗?
禾儿手擦擦,跑出去没两步,又蹿回来说:“爸爸回来了。”
又跟妈妈小声嘀咕说:“若云爸爸也来了。”
小孩子的情绪最直白,语气里几分嫌弃。
李东平,他怎么来了?
来者是客,王月婷和高明各回各家,赵秀云摆好碗筷,说:“老李来了啊,屋里坐。”
这个点来,可不就是来吃饭的。赵秀云不是小气的人,可还是有点疑惑看一眼方海。
方海趁着拿东西的功夫说:“我随口客气一句,他还真来了。”
就是一起在战友家碰上,出门的时候顺道一块走,大家也就唠唠嗑,根本不熟,他就不该多这句嘴。
还挺没眼色,孩子都知道饭点不该在别人家,不用人留就一溜烟跑得没影,大人还更不懂事。
但赶客到底不妥,赵秀云还是请人坐下来一起吃。
第68章 父女 这一顿饭花了赵秀云一早上,孩子……
这一顿饭花了赵秀云一早上, 孩子早就东一口西一口,吃得饱饱的, 正经吃饭的只有大人。
李东平也是早上出门前跟丈母娘吵架,脑子一热才跟着方海回家,两人级别差着,平常来往不大多,但男人嘛,几杯酒下肚,就是亲兄弟。
赵秀云听了一耳朵, 听出他是跟求老太吵过架才出门的,吃过饭留两个男人在家, 她带着苗苗去找若云玩,禾儿自己出去玩。
大过节的,家家饭菜都丰盛, 求老太在收拾桌子,听见声来开门,见是她赶快迎进来,说:“来了, 吃过饭没有?”
赵秀云跟着寒暄道:”吃过了,你们吃了没?“
苗苗跟求奶奶问过好,一溜烟跑去跟白若云说话。
两个孩子玩得好,大人坐在八仙桌上喝茶闲聊。
求老太讲几句, 听出李东平中午是在他们家吃的饭, 叹口气道:“我也不怕丢人,大家都知道的事。”
赵秀云觉得无话可劝,只做宽慰道:“您还有若云呢。”
她们这边在说,方海那边也在说, 主要是李东平在说。
他喝了几杯有些上头,脸微红,声音高起来。
“方团,你说,我有什么错。她怕后头的虐待孩子,我知道,我也说了,不管谁进门,家里还是她管钱。不管我有几个,若云都是头一个,你平常也看得到,我对孩子,你就满院子看看,不大算差吧。”
“我就是想给我们老李家留个后,做错了什么。咱们在外头出生入死,现在是太平,可谁出任务不是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要有个什么,那我们家不是绝后了。”
“若云姓白,不姓李,她将来再嫁出去,生下来的孩子更不会姓李。我原来想着,是男孩,我也就认,我好歹有个儿子,可你说,她偏偏是个姑娘,她怎么偏偏就是个姑娘!”
这话要是在外面,十个里九个附和,方海就是那九个里面一个,他刚要随口接话,对上一双眼。
禾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家,也不知道在旁边听多久,定定地站在门边,没有什么表情。
那双眼睛,很像她妈妈,圆睁睁的,素日里很是灵动,这会好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波澜。
方海一直知道,老大对自己是有几分疏离的,他以为是因为从小没陪在身边的缘故,然而最近他的心眼是长不少,虽然没有参透小孩子为什么这样悲伤,却敏锐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很重要。
改口说:”姑娘又怎么了?我看好得很。”
禾儿神色放松,踩板凳从柜子最上面拿出一把糖,又悄悄退出去,背影里几分倔强。
方海心里长舒口气,也没心情再和李东平瞎扯,把他送到家,转过头去找禾儿。
禾儿正在跳皮筋,她在同龄的孩子显得高,一蹦三尺高,皮筋撑到脖子高,也能跳进去。
方海招手叫她。
禾儿擦擦汗,大概知道爸爸要说什么,有些不情不愿。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倒有点像刚来家属院时候的样子。
方海隐约摸到点孩子的心思,学着她妈妈的样子蹲下来,问:“禾儿,能跟爸爸说说话吗?”
禾儿跟在爸爸身后往家里走,大概是遗传,她比一般孩子聪慧,也更洞察人心,虽然不开口,脑子里已经转好几圈,猜测究竟是要说什么。
到了家,她仍然一脸戒备。
方海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被孩子划成自己人,这会看来,还不是。
他慢腾腾想着开场白,不知道怎么讲比较合适。
禾儿脚底磨地板,头垂着看,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忽然抬头问:“爸爸,为什么姑娘就是‘偏偏’?”
小孩子目光灼灼,好像照亮大人所有虚伪。方海都不敢顾左右而言他,诚实道:“因为你李叔叔想生儿子。”
是呢,大家都想生儿子。
禾儿不是小孩,她听着风言风语长大,她读书好,大家会说“要是男孩就好了”,她懂事,大家会说“女孩应该的”,她不管怎么出众,最后也只化成一句话。
“可惜不是男孩。”
为什么是可惜呢?小孩子也知道可惜不是什么好话。
她明明是妈妈的宝贝,说起来像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她不想做不被期待的孩子。
她有愤懑,很应该的,是人都会有,她听得多了,忍不住退后一步说:“爸爸也是,对吗?”
方海蹲得累了,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说:“是。”
他叫媳妇要诚实,其实这是件很难的事,因为实话说出来果然伤人。
禾儿对爸爸显然也不满了 ,眼睛瞪得圆睁睁的。
方海想摸摸她的头发,被孩子躲开,这要是说不好,以后只怕会少一个女儿。
他接着说:“可是爸爸更喜欢你和妹妹。”
不在乎是男孩女孩,而是喜欢这两个孩子,她们可爱、天真、懂事,叫人心疼。
禾儿反问说:“是女孩也喜欢吗?”
“嗯。”
方海试图给孩子解释清楚,说:“不是因为男孩女孩,是因为你是爸爸的孩子。”
孩子不就是男孩跟女孩吗?
禾儿有点听不懂,但她还是反复确认说:“所以不会有小弟弟?”
只针对弟弟吗?
方海问:“那可以有小妹妹吗?”
“可以。”
方海早看出她不太喜欢小男孩,问:“为什么弟弟不可以?”
禾儿犹豫再三,还是说:“有弟弟,你就不会喜欢我和妹妹。”
方海一时语塞,这个话未必是孩子自己想出来的,但当着她们面说的人一定很多,以至于禾儿对弟弟有很深的抗拒。
扪心自问,他确实更喜欢男孩,他现在抛却这种性别之见,只是因为他疼爱孩子远远超过这种喜欢,也不舍得媳妇再吃生孩子的苦。
这种感情,应该是很难和孩子解释,他只能拍胸脯保证说:“不会有弟弟,爸爸也只喜欢你和妹妹。”
禾儿歪着脑袋说:“那妈妈呢?”
她真是时时刻刻不忘这个家的其她人。
方海有些羞怯于在女儿面前承认,然而孩子的喜欢和他理解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仍旧直愣愣看着爸爸,大有他说不喜欢,立刻就要和他割袍断义的意思。
这谁受得住?
他黑脸上一丝粉,吞吞吐吐地说:“喜欢。”
说得好像是被逼的一样,禾儿不信,狐疑看着爸爸,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孩子。
这孩子,可真是。
方海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禾儿已经义愤填膺地指责开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妈妈!”
比刚刚更加愤怒。
这可怎么说才好?
方海磕磕巴巴,勉强说:“不一样的,我和你妈妈是夫妻,和父女之间是不一样的。”
禾儿才不会被打发过去,继续追问道:“哪里不一样?”
其实她也是恃宠而骄,知道爸爸更加宽容,要是换眼前的是妈妈,自己就不敢再多说话。
方海哑口无言,体会到媳妇无法给女儿解释男女之情的难堪,父女俩正在“对峙”着,赵秀云从屋外进来,见状问:“你们俩干嘛呢?”
禾儿哒哒跑过去牵妈妈,告状说:“爸爸说他不喜欢妈妈,但是我最喜欢妈妈。”
小孩子也知道要争宠,别以为她不知道,最近妈妈留给爸爸吃的饼干都更多。
方海简直大呼冤枉,喊起来说:“我可没说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赵秀云可不爱管他们父女这些孩子家家话,看桌子发脾气说:“吃完饭也不收,等着我回来伺候是吗?”
方海把李东平送回家就去找孩子,没能顾得上,立刻争表现积极起来,禾儿屁颠屁颠跟在爸爸身后,大有那我们就可以和好的意思。
方海现在是真觉得这孩子太古灵精怪,一点不像七岁,无奈之余又欣慰,做父母的总是盼着孩子聪明些。
索性使唤她擦桌子,自己洗碗。
赵秀云忙完自己的,出来一看,觉得哪里不对劲,问方海说:“你是不是给她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