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春夜——春生玉兰
时间:2021-12-10 09:38:52

  四平捧着一块用棉布包着的冰块递给燕字:“姐姐可少说点儿话吧,小心又扯破嘴角,幸好天儿正热,各宫都备着冰,快快敷在脸上。”
  谢贵妃宫中对婢女太监用私刑,向来都是经宋嬷嬷的手,她这一巴掌下去,若不好好医治,毁了容貌也不是没有可能。鱼书取出药箱,为燕字仔细上药,又用冰敷着,想来并无大碍。
  李无眠在灯下细瞧后,又落了泪,比划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公主哪里的话,婢子与鱼书自小跟在赵才人身边,从宣王府到闻春斋,命都是您的,这点小伤无碍。”燕字此话不假,她们父母皆是贱籍,养不起孩子,只能卖了亲生骨肉换口饭吃,那时赵才人已进宣王府,又诞下李无眠,偶遇她被人牙子追着打,问清缘由,便为她赎身,养在身边与李无眠做个伴。
  赵才人死前,尚有一口气在,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妹妹”,而不是“照顾好公主”,赵才人将她当作女儿看,她一直都明白,为了李无眠,她这条命可以不要。
  “今日多亏谢将军和蜀王相救,否则婢子不死也重伤,来生定衔环报恩!待公主与谢将军大婚,搬去公主府住,咱们的好日子就来。”
  ***
  九公主李无眠与镇国大将军谢池的婚事定在中秋后三日,虽有些急,但各类物什早就备下了,倒也差不了多少。
  皇室与其说是嫁女,不如说是招赘,婚礼在宫中举行,新婚第二日才正式迁居公主府,以后驸马就是公主的人了,伺候好公主就是对皇室最大的功绩。
  赫赫有名战功无数的三品大将军要去给皇帝女儿管帐中事,长安城百姓无不议论,杀鸡焉用牛刀,白白糟践了少年战神。
  “你什么时候得的这称号?少年战神?”骆林悦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婚礼当天皇宫内宴请文武百官,守卫工作需早早部署,害得他已经多日不曾踏入过平康坊的门了,今日难得休沐喘口气,又被谢池叫来小坐,一肚子怨气。
  “许是百姓爱戴,某倒是不敢承受。”谢池端起案上茶盏,细细品尝,摇摇头:“这煮茶的火候太大。”
  闻言,骆林悦噌的一下站起身,抢过谢池手中的青花瓷盏,恶狠狠道:“本将军确实火很大!自然煮的茶也是如此!”指着大堂外忙碌的一众仆从道:“你说大婚就大婚,日子定得如此紧迫,你府上管家王孟脚上都磨出血泡了,我也不遑多让,你这么心急,难道九公主有身孕了?”
  “洛川那边等不及了,军营里闹得动静太大,密报已经递进了陛下的勤政殿里。”原计划消息要十一月以后才能递进京,不想出了乱子,没在途中截住送信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此人被正在绘制山貌图册的蜀王李现所救,乞巧那夜入行宫也是为了此事。
  “蜀王与你同在西南两年交往甚密,你又是武将,他寻你一同商量倒也不奇怪。”骆林悦说道。
  “巧合的次数多了便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我倒想看看登台唱戏的角儿有多少。”谢池从袖中取出一叠纸放在案上。
  骆林悦定睛一瞧,顿时喜上眉梢,腿不疼了,胳膊也不酸了,拿起来细细品读,赞叹道:“行舟,长安城的才子你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若是你来年下考场,两街探花使非你莫属!”
  每次京城科举考试结束放榜后,在中了进士之人里选两名最为俊朗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游遍长安城名园,称作“两街探花使”,届时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都会挤在街边看,若是喜欢,还会扔些帕子香囊瓜果什么的,甚是热闹。
  “要不我替你科考,你去骑马游长安?”谢池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必不必,某多谢行舟兄好意,我连诗都不会写,真中了进士,天天得担心欺君罔上之罪。”骆林悦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爷爷年纪大了,经不得吓。”
  “大婚之日宫内倒是无碍,第二日回公主府的路上可做了安排?”谢池将话题拽回正路上。
  “出了宫门,安防的大头就在武侯铺身上,不过从宫内沿路护送的侍卫全是我一手挑选的好手,你放心吧,皇后和贵妃的手伸不进来!”骆林悦拍拍胸口保证。
  “不可掉以轻心,你不了解我姑姑,她若想要一个人死,便无论如何都要达成。”
 
 
第十九章 
  大婚前一夜,李无眠紧张得睡不着觉,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她自己也不知是担忧嫁作人妇的陌生感,还是源自对生母婚姻生活的恐惧。
  李无眠一再告诉自己,她与生母不同,是皇室贵主,谢池不得纳妾不得休妻,他们是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发生在生母身上的一切惨剧都不会在她这里复刻。不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更不能随意相赠,任权贵糟践。
  可是,若谢池不愿或者改了主意呢?她自认除了勉强能拿出手的针线活,一无是处,口不能言做不了温柔可人的解语花,也没有倾国倾城的样貌和蛊惑人心的手段,她靠什么笼络住谢池的心?生孩子吗?母亲生下她才摆脱了歌姬的身份,哪怕阿爹儿女众多,对她们母女毫不在意,可终归有了安身立命之处,倒算个好法子。
  若她怀了谢池的骨肉,看在孩子的面上,他定然不会苛待她,有了中意的姑娘,进不了公主府,安置在旁的地方,做个外室,只要不明目张胆闹到她跟前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日后谢池中意的姑娘也生下孩子呢?李无眠不敢再往下想了,她沮丧地拉过锦被盖过头顶,痛苦地呜咽一声,原以为嫁人可以离开皇宫,过自己的小日子,可当这天真的来临,她反倒添了几分忧思。
  此刻的李无眠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对谢池动了心,没遇到谢池前,这些问题她也是想过的,只要心还是自己的,与驸马相敬如宾倒也自得其乐。
  患得患失,便是心动的开始。
  “公主可是睡不着?”今夜守在帷帐外的是燕字,她执灯拉开帷帐,轻声问道,见李无眠扯下锦被露出一双含着隐隐泪光的杏眼,心下了然几分,温柔安慰道:“婚礼傍晚才开始,现下睡不着也无事,晌午多歇会儿。”
  “明日公主与谢将军行过大礼,便是真正的夫妻,谢将军几次三番救下公主,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月老怜惜公主,赐下良人,赵才人地下有知,也定是欣慰。”燕字轻轻将李无眠额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又道:“婢子猜想,眼下长安城多少贵女也如公主一般难以入眠,正恨明日穿上嫁衣,与谢将军拜天地的不是自己呢。”
  闻言,李无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下轻松了许多,倒也没那么紧张了,她应相信谢池的,就如同山崖那夜,他对她说别怕。
  往后的日子也不用怕。
  一觉天亮,待李无眠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起床洗漱后她被一众婢女嬷嬷摁在镜前梳妆打扮。平民女子出嫁时所用的花钗仅是简单的金银所制,有些样式虽精美,但远不及皇室公主。
  李无眠头上这套花钗,纯金打造,上镶嵌绿玛瑙、宝石、珍珠若干,以凤鸟和九重花树组成,更有宝钿九枚、博鬓一双,熠熠生辉,雍容华贵,比长公主当年出嫁那套更奢华,李无眠心想多半是沾了谢池的光,阿爹重视他,自然也重视了她。
  “婚服虽去年就开始准备了,但九公主今年长了不少,改得急了些,公主穿上后,下官等人再为公主调整调整。”宫中尚服局司衣带着几名女官候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哪里是李无眠身量长了,明明是她们懈怠,一开始认为谢池三年两载不能返京,后来又觉得九公主的婚事多半要黄,近一个多月来早晚不停,才勉强将婚服赶制出来,熬得黑眼圈都快遮不住了。
  婚服翟衣与以往场合所穿的盛服不同,需得同色衣裙相连,用名为织成的青色高级衣料裁制,上面纹有翟鸟繁花,纹路繁琐,精美华贵,令人挪不开眼,曾有亲眼目睹的文人写下诗句,其中有言“不声如动吹。无风自移枝。”
  待衣衫穿戴完毕,燕字接过一托盘,上面放着一组玉佩,雕刻不同的形状纹路的玉璜、玉珩由大小相同莹白圆润的南海珍珠串起,最底下垂着两枚大圆珠。燕字小心拿起,戴在李无眠腰间,再起身细细看着她完妆的样子,怕有疏漏,不知怎的,眼睛模糊,落下泪来。
  “大喜的日子,燕字姑娘可不兴掉泪珠子。”一旁的老嬷嬷赶紧劝道。
  鱼书和四平也忙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心中不约而同想到已故的赵才人,遗憾她未能亲眼看到九公主盛装华服出嫁。
  ***
  武德十五年,八月十八日,黄道吉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天边晚霞好似绝美的绸缎装点着长安城。
  李无眠第一次见到谢池着红衣,更衬得他气质出尘,俊美非凡,他携一只大雁走到她跟前,待近了才看清她交叠在身前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眼神更是紧张无助。
  谢池忽地笑了,嘴角微微上扬,将手中大雁递到她跟前,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怕,臣同公主一般,也是第一次成婚。”
  他的话和笑容仿佛有某种力量,止住了李无眠颤抖的手,少顷,二人解开缠住大雁的红色绸绳,一同放飞。
  “奠雁已毕,请公主驸马行三跪九叩之礼。”
  谢池执起李无眠的手拾阶而上,与他温热的手掌不同,她的手因紧张不但变得僵硬且微微有些发凉。
  “公主可冷?”虽已入秋,但天气尚热,谢池有意为她放松,低声问道。
  李无眠松开紧握的拳头,一指在他掌内轻轻晃了晃,表示不冷。
  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由手心传遍全身,谢池腹部有些发烫,深呼一口气方才冷静下来,斜瞄了眼身侧盛装华服的李无眠,美则美矣,却比不上私下不施粉黛,清清淡淡的时候,最好在烛光的点缀映衬下,仿佛每一寸皙白的肌肤都被渡上暖色光晕,令人只想“大快朵颐”“拆解入腹”。
  礼成后,皇帝难得动容,话音有些发颤,祝福新婚夫妇白头偕老,早日开枝散叶。
  “行舟这孩子长大了,朕还记得他年幼时跟在谢尚书身边习字的模样,如今不但成婚了,有了家室,还要唤朕一声阿爹。”他扶起跪在地上的谢池,又转向李无眠:“九娘,明日回了公主府,莫要娇纵任性,早日生下一儿半女,谢家有后,阿爹才能安心。”
  李无眠点点头,起身,红着脸向皇帝再行了一礼,以示谨遵教诲。
  婚宴正式开始,大殿前好不热闹,丝竹弦乐之声不绝于耳,身着孔雀翠衣的舞|女们婀娜多姿,文武百官举杯庆贺,就连长安城内的百姓今夜也不必受宵禁管辖,可大肆庆祝同乐一番。
  李无眠被鱼书燕字扶回闻春斋,她一日未进食,礼成前还不觉得饿,上了轿辇才觉得手脚发软,没了力气。
  燕字考虑周全,在身上藏了两块点心,趁人不注意,悄悄从轿帘中塞给李无眠,垫垫肚子,谢将军,不对,驸马还在殿前接受祝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因九公主大婚,驸马还要在此过新婚之夜,闻春斋侍候的婢女太监多了不少,李无眠坐在床榻上,示意屋内除了鱼书燕字其他人都不必侍候。
  “公主可饿了?婢子晌午偷偷藏了两块点心在您枕头下,快吃上一些。”鱼书关上门窗,快步走到床榻旁,摸出一用帕子包裹的点心,放在李无眠手上。
  “咱们鱼书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燕字端了杯热茶来。
  “姐姐此话差矣,我向来最心疼公主了。”鱼书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李无眠赶紧将拿着点心的手背在身后,就着燕字的手喝了两口茶,将口中来不及仔细咀嚼的糕点咽下去。
  鱼书打开门,只见四平鬼鬼祟祟的探进来,塞了个东西到她手上,东张西望,见没旁的人,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这是我刚从厨房偷的,不不不,拿的,拿的芝麻饼,热乎着呢,让公主先对付着吃上些,待驸马回来要先喝合卺酒,腹中没点儿东西,可是要坏肚子的。”说完还对燕字使了个眼色,一副“快夸我|干得好”的模样。
  燕字捂着嘴笑:“敢情最知冷知热的人在这儿呢,快拿过来,趁热乎。”
  谢池回来时已是后半夜,他第一次踏入闻春斋,看着满院的各色芙蓉花,有些明白为何李无眠身上总有淡淡的花香味。
  此时李无眠已换了红色常服,坐在桌边,见他进来,比划道:将军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谢池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见她已卸了妆,小模样甚是淡雅,缓缓道:“得先喝了合卺酒。”
  燕字端着两盏酒放在二人面前,谢池一饮而尽,李无眠不善饮酒,被辣得有些咳,抬起手背挡在唇前。
  谢池抬起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看他,李无眠无措地放下手,眼睛不知看向哪里。
  谢池的拇指重重擦过她的唇,沾染了淡淡石榴红口脂,声音有些嘶哑:“你洗过了吗?”
  闻言,李无眠红着脸摇摇头。
  “那正好,臣想邀公主共浴。”
 
 
第二十章 
  李无眠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指指屋外,手足无措,急得眼泪珠子都要掉下来。
  许是大喜之日多饮了酒的缘故,谢池难得笑出声:“公主莫怕,臣只是说句玩笑话。”转身对立在一旁垂着头红着脸的鱼书燕字道:“用膳吧,待会儿先侍候公主沐浴。”
  一行婢女鱼贯而入,捧着各色佳肴,今日膳食菜名上都图个吉利,有用红枣桂圆莲子做的羹汤名为“早生贵子”、清蒸鸳鸯贝名为“百年好合”……共计十二道菜,以示月月年年幸福美满。
  皇帝为显重视,特赐一道御馔“鸾凤和鸣”,在一只羊身上九个不同的部位共取九两肉,采用先腌制后炙烤的方式烹饪,过程繁琐复杂,用料讲究。
  两名姿色上等的婢女立在桌旁手执银筷要侍候谢池用膳,鱼书燕字几次三番暗示她们屋内无需旁人,而她们以皇后之命为由,担心闻春斋人手不够,怠慢了驸马,不肯出去。适才李无眠一人在屋内,她们正好也不想待在里头陪着,如今目标正主回来了,自然不同。
  碍于皇后,李无眠以眼神示意鱼书燕字莫再计较,左右他们明日就要搬去公主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倒是谢池开了口,冷冷道:“劳烦二位回禀皇后殿下,某在军中多年,早已习惯无人在旁布菜,谢过殿下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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