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道理……”严筝好似并不意外他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理他的胡搅蛮缠,只兀自说想说的话,“夏初……你信不信……我能找到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人所为的证据……”
“别闹,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你从哪里来?”夏初听他的话便笑,“当然祁姗家有钱有势,凭空捏造未必不行,中国不行把我绑去法国判也行……那我无话可说,你们赢了,我草根小市民斗不过只手遮天的资本家,我认输。”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无非是仗着还出了周晨骁这个军人的祁姗一家不会当真不择手段去将他如何,因此格外有恃无恐,直到严筝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好像与之前交谈内容毫无关联的话题:“夏初……你知道吗……顾亦晗……正在想办法和你离婚……”
“啊……”夏初原本悠然自得的声音闻言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很快又恢复如常,“这么不相信我吗……”
他这句话如果放在法庭上当证词,听起来像在质疑顾亦晗为什么不愿相信他是无辜的,可严筝知道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顾亦晗为什么不肯相信他有处理好一切的能力,明明他已经做到了的。
“你是在想事件结束后……怎么把顾亦晗追回来吗……”严筝一语道破他此时的想法。
“不行吗?”已经有足够多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夏初也不意外会被他看穿,坦然承认自己如今和藏起他的事败露时一样,自己就是那种不需要浪费精力过渡情感,能第一时间开始思考事情解决办法的人,“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不是?”
“没错……”严筝思及自己期待祁姗和队友们做到的,是真心表示赞同,虽然赞同的范围并不包括夏初,“那如果死的人不甘心……放某个活着的人好好活……你想过怎么办没有……”
“等会儿,你这话有点绕,我捋捋。”他本就说话断续,刻意晦涩化的表达让夏初反应了将近十秒钟才想明白,“简而言之,你想拉我垫背呗?小筝,都这时候了,咱现实点,别和你哥当年似的,憋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劲儿愣给自己气活了。”
“别慌……我活不了……你也跑不了……”不知是严筝笃定的语气还是顾亦晗要同他离婚的消息给了夏初些许冲击,这位一开始还从容自若的大影帝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话语措辞也多了几分玩笑人间之外的攻击性,足以让严筝判断出他是有些慌了,“别人没有……但你一定和顾亦晗摊过牌吧……你说如果她那时便下定决心要离开你……为了顺利离婚摆脱你的纠缠……为了女儿的抚养权……会不会给你说过的话录音取证……”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切恩怨到此为止。……
“不可能, 亦晗……喜欢我,甚至比祁姗喜欢你更多。”夏初险些说出一句“不可能,亦晗不会录这种能将我送进监狱的东西”, 说到一半醒悟过来这话一旦出口无异于一句赤[和谐]裸[和谐]裸的罪证, 立刻回神改口, “小筝,说句老实话哈,我现在真觉得你这么死了有点可惜,你要早点让我看到你有这一面, 保不准我会比舍不得严穆更舍不得你。”
“免了……我舍不得的东西太多……轮不到你……”严筝忆起自己在纽约机场最后叫他的那声哥, 怎想得一语成谶,无论是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分还是自己这条命如今都到了尽头, “你之前不是说……你在意的东西我们都动不了吗……不巧……我还知道一个你最在意……却即将被我夺走的东西……那就是你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你得舒舒服服地活着【第一百三十九章】……你难得对我说的一句真心话……我记住了……你放心……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得太舒服……”
说完这句话,严筝便让祁姗挂断了电话, 慌留给夏初自己去慌, 他只是渴盼地望着祁姗,好似一个终于完成了同家长的约定, 等待收获奖励的小孩子。
“姗姗……对不起……我过去骗过你很多……也对你许下了很多无法兑现的承诺……”祁姗见状就心痛地半蹲在他病床边,摸着他的脸, 听他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说道, “幸好还做成了一桩……该还的还……该清的清……你看……我不会再迁就不值得的人了……我把一切都了结了……这样你们以后想起我……都不必为我感到委屈了……”
他花了人生的前二十三年向不值得的人妥协,偿完那些所谓从出生便压在他身上的债, 又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为值得的人而战, 背负着饱含善意的爱和希望前行。
直到这一刻, 祁姗才忽然想通了,严穆和徐朗以为他恨夏初,夏初不付出代价他就无法安心闭眼的想法从一开始便错得离谱。
严筝和豁出命都要拖仇人共赴地狱的严穆不一样, 他拼尽生命最后时光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想伤害谁讨回什么,他无非是不想再让她和B团成员们这些他珍视,也珍视他的人遗憾难过了,他至死仍是那块温润澄澈的玉石,是祁姗见过最美好的样子。
“林姐姐,稍微等一下……”是以祁姗在林浅拨给顾亦晗的前一秒叫停了林浅即将按下接通键的拇指,不是她认为严筝心里会继续拎不清舍不得夏初那个人渣,而是她在意识到严筝能够舍得后,觉得他把这份证据拖延到最后拿是有其他的计较。
毕竟他刚才已经告诉过她了,顾亦晗再念及对夏初的感情也至多是不会主动拿出来,一旦林浅笃定她有去要,她就一定会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早拿来握到手里分明是更为保险的举措。
“你刚刚也说了,之前骗了我好多事,这次别再骗我了好吗,为什么呢,你还在顾虑什么?”于是祁姗去而复返,将自己是如何勘破他心思的思考如实相告,她也终于不再是那个凡事只能站在他身后,依靠他遮风挡雨的女孩儿,见他似乎纠结于说不说,便主动对他笑笑,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猜测道,“是因为夏宝贝,对吗?”
祁姗做出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严筝在这段时间几乎想全了所有善待过他,也对他有所恩惠的人,唯独漏下的只有那个帮他抢回了这最后一个月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她在发现受困于炎夏地下室的严薇薇母子后冷静地骗过了夏初,又更冷静地想出了让夏初将她带去严穆家的办法,他或许早死在了那栋无人问津的废弃别墅里。
她才只有七岁,明明严薇薇选择向她求助只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她却真的找到了他,也救了他的命。
严懿之前进到ICU里帮他用打游戏的方式联系夏初时曾悄悄求过他:“小叔叔,你身体好了之后能别连宝贝姐姐一起怨吗,夏初是坏人,你怎么怨他都不过分,但宝贝姐姐不是的,她说她知道夏初根本不打算道歉了,也很后悔没有早点发现夏初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然可以早点找到你的……”
但凡见过夏宝贝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她像夏初,因为她确实从长相体质,到对学习的苦手,再到远超同龄人的透彻理智都和夏初如出一辙。
可严筝却看得出来,这孩子和夏初最大的不同就是她身上除了继承自父亲的种种,还难能可贵地保留了一份从母亲那里遗传来的感性和同理心,甚至有时夏初看着她的时候都会难得由衷地发出感慨,多好,她没那么像我。
严筝是真的很感激夏宝贝为他抢来这最后一个月,也明白自己一旦用这一个月将夏初送入监狱,对这孩子来说无异于是揭穿了爸爸罪行的她亲手将爸爸送进去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父母入狱后被戳脊梁骨的滋味,他不想这个救了他的善良小姑娘在承担这些的同时还要一次次质疑自己那日举动的正确性,毕竟夏初和他的父亲不同,良知再怎么先天缺失也是真待她和顾亦晗好,能做到今日这个程度未必半点没有想让家庭回归平静的原因。
“严筝,可以了。”
他之前纠结了一个月,还是选择给一切一个善恶有报的结局,让那个他深爱的女孩儿可以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了无枷锁的向前走。
可她到底在最后一刻看穿了他的想法,将选择的按钮重新交回到他手上,温柔地对他说;“无论是善意或恶意,你都为别人想得足够多了,我刚才同B团的成员们商量过了,我们都希望这次你能自己选。如果你恨极了夏初,想让他血债血偿,我们就帮你告,倾其所有都让他家破人亡牢底坐穿,反之如果你怜惜夏宝贝,我们也愿意尊重你的选择。虽然不够,但夏初也算付出代价了,如今落得妻离子散声名狼藉,接下来的日子,我不信老天爷会继续那么不开眼,让他如之前每一次那样绝处逢生否极泰来。”
……
确实,在挂断和严筝的电话后,夏初维系至今的镇定自若终归一点点龟裂开来,他再不愿意承认,也无法否定这段时间他的一切谋算都在严筝眼里无所遁形的事实,偏偏一向看人透彻的他根本无从猜测严筝的想法,那少年即便虚弱如斯,也一步步算无遗策地切断了他的所有退路,温水煮青蛙一般,不知不觉便将事件引到了他始料未及的境地。
严筝说的会是真的吗?亦晗真的那时就狠下心离开他了吗?她那么爱他,怎么舍得呢?
夏初刚打算自我安慰一切只是严筝为了引他说出证词而设下的圈套,可随后又想到他和顾亦晗在这之前也曾有一次闹到离婚的经历。
那时夏宝贝刚刚出生,他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东西总是哭闹,吵得他们夫妻没办法睡宿整觉太讨厌,便想当然地认为丢到其他房间没什么大不了,哭累了就不哭了,结果害得婴儿时期的夏宝贝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后发起了高烧,几乎刚出院便又被送回去急救。
顾亦晗很爱很爱他是真,他毕竟是她从少女时期便憧憬期冀的存在,可天平的另一端如果放着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另当别论,当确认女儿的父亲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疯子,她当然会在第一时间选择保护自己也保护孩子。
夏初现在是看不穿严筝,不过不至于一并看不穿同床共枕七年的顾亦晗,他回想起自己来巴黎的前夜,自以为势在必得便同她交底的那天,她脸上的确出现了从震惊到惊恐又到坚定的神色过渡,不难想通严筝所言大概率是事实。
那,是事实了,然后呢……
从来不喜欢为难自己的夏初茫然地打开了手机上的《王者荣耀》,本想先打两局游戏冷静一下,却在登录界面意外地被“密码错误”弹窗卡断。
“……妈个鸡,改我密码。”夏初懵了一下,片刻后抬起头若无其事地笑骂一句,想到自己还有小号,索性挨个输入试了一遍,却发现之前给他代练游戏,熟知他所有大号小号密码的严筝好像已经让人把这些账号一个不漏地改了密码。
“初初,你要不……给顾亦晗和夏宝贝打个电话?”他正思索接下来还能干点什么开心一下,猝不及防听到身旁的祁诺怯怯地开口。
夏初不解地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这个口口声声说愿意为他做一切事,也确实为他做了一切事的傻小子为什么会如此突兀地提议他打电话给“情敌”。
“打给她们说什么,亦晗在气头上,等我把手头这些破事搞定,她也消消气的。”夏初丢下手机揉揉脸,刚准备揶揄祁诺不愧是基佬,对直男怎么哄老婆一窍不通,却因为指尖异样的触感呆住了。
而他也通过祁诺接下来的话验证了这件他迟迟无法相信会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祁诺摇摇头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初初你该说什么……但是你好像哭得很难过……”
是的,夏初哭了,有生之年第一次在自己不想哭的时候哭了。
自从小时候发现哭能作为叫人心软的武器后,夏初便一直维持着对眼泪的收放自如,他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哭,哭成最漂亮最具杀伤力的样子,让每一滴泪水都有落下的价值。
可惜到了今天,当他急匆匆地跑到卫生间看清自己的哭脸,却发现他失控崩溃泪流满面的模样,和那些一度被他嘲讽成活不明白的傻缺一样,一点都不好看。
“初初,你别哭了,我去自首,去告诉全世界是我做的,不关你的事。”祁诺追上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我喜欢你,你笑一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诺仔……我舍不得你……可我好害怕……救救我……我不想坐牢……
这话几乎到了夏初嘴边,他知道只要他像以前哭得那么好看,祁诺就会义无反顾地赶在法院传票到来之前为他去搏最后一线生机,不料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句:“滚吧,滚回去找你爸你妈,跪下来道歉求他们和祁姗原谅你,再去严筝坟前给他磕个头,你对老子没用了,别逼老子打人,继续杵在这儿碍老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