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姗继续摇头,严筝也没有逼她立刻给出答案,他选择现在说出这些话无非是因为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他不想祁姗以后好不容易走出情伤也遇到了符合条件的人,却因为受困于过往怕他难过导致又一次错过。
等时间一晃儿到了清晨六点半,太阳照常升起,医护人员便直接进到病房,如之前商议好的那样,帮祁姗给严筝包好伤口换上拍照合适的衣服,连人带呼吸机一起抬上救护车,直接用救护车将他们载到了附近的民政局。
“慢点,小心些,时间充足,不用着急。”民政局到岗的工作人员见救护车按照约定时间停靠到单位门口赶紧迎出来,刚要上前帮忙,就因为瞧见那个被随车医生小心抬下车的少年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由于严筝和祁姗不只情况特殊,身份也比较特殊,因此经过民政局领导的协调,今天调来加班的三位工作人员都或多或少好感(BR)-EIGHT甚至是(BR)-EIGHT的粉丝。
少年偶像命途多舛,理应未来可期却巅峰陨落,这真是一件太值得惋惜的事了,她们昨天都哭过,然后擦干眼泪想今天力所能及地为偶像做最后一件事,只是怎么都不曾料到印象中风华霁月的少年如今会落得这样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
——他才23岁,褪去染色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本就是那种瘦削过分的单薄身形了,经过这最后一个月的煎熬折磨,几乎只剩下一具枯骨。明显看得出身上有很多地方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并塞进寻常的男士衬衫里,还是空荡荡的好似罩袍,连那张一度被调侃配他人品可惜的俊美脸庞都完全脱了相。
迎出来的办事员小姑娘一下又哭了出来,她不敢想象自己一个粉丝都这么难过了,祁姗作为一路陪伴严筝走来的恋人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怎样无力的心碎。
“抱歉,严筝让我问一下,他是不是有点吓到你了,会很为难吗?”她不停地擦眼泪,继而便看到虚弱如斯的严筝在短暂摘下呼吸机后同祁姗耳语一句,那个从未在网上露过脸的漂亮混血大小姐就半点高高在上架子都无地来她身边,哪怕自己也才哭过不久,眼圈红红的,还是语气温和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知道这样挺任性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爱豆,有点激动。”办事员小姑娘急忙擦干眼泪,一边抽鼻子一边摆正胸前的工牌,努力拿出职业素养对他们笑,“我爱豆真人比照片好看,你也好看,特别好看。”
到了拍照片的环节,由于严筝无法脱离呼吸机太久腰部也没力气坐不住,祁姗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撑着他拍了一张,即使知道以他们目前的状态一定拍得很丑,也着实没有像其他夫妻那样多拍几张选一选的可能了。
“恭喜啊,新婚快乐。”当几个工作人员把结婚证递到祁姗手里时再次哭成了一片,她们中工作时间最长的五年,最少的也满了两年,这确实是她们身处这个见多了欢声笑语的岗位,经手承办的最痛心的一张结婚证了。
祁姗接过这两枚本该象征着幸福新生活开始的红本本也险些掉下泪来,幸好最近哭多了,已经渐渐学会了要如何忍住眼泪。
“对了,喜糖可以给我们两颗吗?”最终她只是揉揉酸涩的眼睛,指了指工作人员身后摆在办事桌上,提供给新人们讨个吉利的喜糖,“他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不过刚才看到,觉得好歹过来领次证,自己的喜糖总有必要尝尝。”
“啊,好。”三个办事员小姑娘赶忙拿来装糖的盒子,要不是祁姗极力推脱说两颗就好,几乎要整盒塞到她手里。
一番选择后,祁姗拿了草莓和玫瑰味的两颗回到严筝身边。
玫瑰的花语是爱情,而草莓花的花语则是如果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是永远。
“要哪个?”祁姗把两颗糖摆到他面前,听他用微弱的声音选了草莓的,便细细剥开糖纸,喂他吃了草莓糖之后自己吃掉了玫瑰糖。
严筝如今的肠胃几乎虚弱得丧失了消化食物的能力,吃什么都会吐,祁姗把糖喂给他以后也做好了他只能尝尝味道,很快就会呕出来的准备,不成想这次许是因为糖果背后沉甸甸的意义,他居然没有吐,咳归咳,却慢慢含化,吃完了一整颗糖。
“好吃吗?”回程的救护车上,祁姗难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
“嗯……”严筝也对她笑了,一时间觉得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那用在这里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一天后的2月15日上午九点,他被推入手术室,进行这场百分之九十九可能都撑不到结束的清创手术。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他撑过去了,不会离开……
有一句话叫做“当你开始死去, 全世界突然爱你”。
2月15日这天是严筝接受第四次清创手术的日子,伴随词条“世间再无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一次次刷爆各大社交网站的头条,人们终于在回顾他短暂一生的过程中, 迟来地意识到这个一直背负着骂名和非议前行的少年究竟优秀到了怎样匪夷所思的境地。
高中时被他带着改邪归正考入重点一本, 现在已经进入世界500强大厂工作的前不良少年说, 严筝的存在几乎是个悖论,他的出身,成长经历,遇到的人和事……他有一百种长歪的理由, 却始终是最出淤泥不染的模样。哪怕夏初从那时起便让他代练游戏账号, 拿他当沙包时不时就害他受伤请假,他的成绩也没掉出过学年前十。他聪明有天赋仅仅是原因之一, 关键是他也付出了足够多的努力,他们这些本来只是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后来却因为从身到心服他这个人, 反被他带入正途的小混混知道,他会挑代练账号的空档刷题做卷子, 除非夏初让他伤到了惯用手,否则他请假也不会漏掉作业和功课。
大学四年与他同班, 见惯了他品学兼优, 也从不吝啬帮助他人的同学说,将严筝打上清华混子标签的人其心可诛, 高考七百分以上的全北京才有几个, 严筝入学时候的成绩就是货真价实的专业第三, 他们清华的国奖又不是看脸发,需要他学习成绩,科研成果, 对学校贡献面面俱到才行。更何况他还从不像其他卯着劲儿拿国奖的小心眼儿学霸一样,只允许自己好,看谁可能威胁到自己都巴不得把那人拉下来,他们班,他们专业,乃至隔壁北大,谁有学习上的问题请教到严筝,他都会乐此不疲地帮忙解答,每逢期末,过来听他画重点的人恨不得能坐满整个阶梯教室。
将电影定到春节档,路演时对着监制栏严筝二字泣不成声林樊和韩城说,这不是因为严筝人要不在了才追给他的,他本就应得,从剧本到拍摄再到宣发,他对这部电影的付出远比一个合格的监制更多。没有他,电影绝对不会呈现出如今路演场场爆满口碑也居高不下的盛况,片头部分在制作时已经做好了,按照之前的打算,是准备首映时一并请他到场给他个惊喜的……
他的一生过于瞬息即逝,以至于当人们将他所取得的成就一一列出,根本不消花多少力气去评判就会发现他非但不是什么洗白成功的失格偶像,反而是无可复刻的丰碑和传奇,只是直到世界失去他,人们才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起来。
有自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路人见状嘲讽道,严筝要是看到这一幕该觉得多可笑,你们之前干嘛去了,现在这群悼念他的人里又有几个不是当年根本没搞清楚真相便疯狗一样网络暴力他的“雪花”呢?
当他这条微博登上热门后,下方评论点赞最多的却是一名粉丝的回复:不会的,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他有多好。他为了能让夏宝贝健康成长,连直接害他性命的夏初都轻描淡写地宽恕了,他是真的没在怨任何人。如果看到大家今日的忏悔和缅怀,他会理解那时的网友也是被太多的东西带了节奏,是有一些人网暴他纯粹为了发泄戾气宣泄情绪,但总归是想伸张正义的人更多,接下来的日子为了不辜负这些爱和喜欢,他会更加努力地前行。
这位粉丝已经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个人最好的模样写在这段话里了,可祁姗和B团的成员们在陪伴严筝走完这段去往手术室的路程后却明白,那少年甚至比这段话描述的更加可贵。
他叮嘱队友们要继续好好做艺,因为他的事情,B团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公众同情的红利期,就像当年严穆一场车祸死里逃生后的夏初一样,犯了错误会更容易获得原谅,取得成就也无需怎么运作便会被无限夸大。
他相信这些同他一路走来的队友们不会如夏初那般被这份红利迷了眼露出多难看的吃相,但人总是有惰性的,尤其B团拼搏至今走过的每一步都伴随着举步维艰和披荆斩棘,此番劫后余生的轻松模式太容易让人动摇了,这就需要他们坚持本心,即使八人变成七人,又有太多势力等着他们在红利耗尽之后被后起之秀取代,也要实至名归地守住偶像巅峰的位置。
碍于之前夏初锲而不舍的薅羊毛行为,他手里没剩下多少可以立遗嘱的资产,唯一的房产是那套小公寓,他留给了祁姗,毕竟里面有太多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
剩下的就是每年可以带来大量收益的歌曲版权,应他的要求,受益人里除去理应在列的成员们还附加了谢尔和琳恩的名字,这样便无需严薇薇操心,也足以让兄妹二人衣食无忧地从小学读到大学,他没忘记自己对严薇薇许过只要她把孩子带回来,他就会管他们到大的承诺,因此哪怕他人不在了,他答应过的事也依旧作数。
最后,临进手术室,他拜托尹志浩将一份他亏欠已久的礼物交给了祁姗。
“他说这首歌是欠你的,他改好了,本打算在你今年生日亲自唱给你听,可惜没机会了,就把谱和词交给我,让我作为挚友帮个忙,替他录完送给你。”眼睁睁看着手术室的门关紧,尹志浩哽咽地对祁姗说明这份礼物的由来,“但是陈哥陪我在录音棚里录了三个通宵,我没有一次能整首唱完,到头来只能靠后期七零八落地剪……你怨我吧,我也觉得我这个挚友当得挺够呛的,之前不只一次拍着胸脯和他说但凡有困难找我,告诉他哥哥不好意思求弟弟怕担不住事,我和他同龄不需要有顾虑,结果他一辈子仅求了我一件事,我还没办好……”
祁姗边流泪边摇头,听着耳机里传来这首本该由他亲自唱给她的歌,许是自己已经哭得太凶的缘故,她根本听不出尹志浩极力克制哭腔的部分了。
严筝上午九点被推进手术室,一时间手术室外除了压抑的哭泣声什么都没有。
不是大家不渴盼奇迹发生,而是经历过无数次希望又失望后,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那少年大概真由于过分优秀遭到了上苍的嫉妒,要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何在这种赌命运的事情上他从来没得到过任何眷顾。
本着这样的心情,当下午一点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祁姗几乎抱着身旁的徐念哭晕了过去,仿佛只要她不听,就可以当她的少年还没有离开她。
可是她哭着哭着,周围居然渐渐安静了下来,她又哭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耳鸣了,耳旁除了自己的哭声,好像只剩下了徐念和医生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我不要他死……我不能没有他……”祁姗哭到缺氧的大脑无暇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只出于本能似的抗拒着徐念和医生要告诉给她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他活着……”
“姗姗!不许哭了!你听医生说!听我说!冷静一点!”徐念见自己和医生来软的劝慰半天无果,终于不得不军嫂气魄上线,突如其来的一声吼虽然呵停了祁姗的号啕大哭,却也险些把操刀了近四个小时手术的主刀医生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呜呜呜……有人凶我……他在的时候从来不允许别人凶我的……”然而即便如此,祁姗的眼泪和哭喊也只暂停了不到半分钟,继而就因为受到委屈哭得更凶了,不过脑地胡言乱语道,“没有他我怎么活啊……他说好要保护我一辈子的……”
徐念:“……”
主刀医生:“……”
最后还是祁姗把自己哭得没有力气了,徐念和主刀医生才得以将严筝没死,虽然过程很惊险,但总算挨过了这次手术的消息同步给她。
“骗人的吧……严筝……没死?”祁姗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回想自己和严筝一路走来的恋爱经历,根本不敢相信这百分之一不到的幸运生存几率会降临到他们两个头上,一时间只当是自己哭得太凶,让徐念和医生不得不编瞎话稳住她的情绪,“嫂子,你们不用骗我了,他都好久吃不进东西了,哪怕没有手术,身体也基本上熬干了。昨天去扯证,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见到他都吓了一跳,他说想拼最后一次,可他撑不过去了,我知道的……”
祁姗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满溢着无奈和苦涩,说完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身旁的徐念和B团成员们注视着她的目光中没有如出一辙的悲痛和难过,反而一个两个都是那种喜忧参半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等等……难道严筝……是真撑过去了?”祁姗瞧见完全藏不住心事的安若都不哭了,语气开始不确定起来,“不可能的……他身体那么虚了,手术过程中一点意外都可能致命……”
“但这次手术怎么说呢,恰好没有太意外的情况发生。”医生看她终于能好好听人说话了,主动为她解释道,“可能正是因为他身体太虚了,病毒细菌繁殖又都是需要养料的,所以这次感染的程度本来也不如前几次那么来势汹汹。我们给他实施手术时便发现了,这次不需要去除掉特别多的组织给他造成特别大的创伤。不过他凝血功能差是真,手术过程也确实发生了出血不止的情况,只是得益于他心脏同样不太有力气跳了,血液流速快不起来,总之依靠不断从外界补充是撑到了手术结束……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没有一刻放弃求生,我不夸张地说,我从医几十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他要是最后能活下来,相当于是凭意志力生生把血液中的毒素熬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