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万丈辉光——夜羽乱
时间:2021-12-10 09:39:28

 
  没错,哪怕里昂插手,严筝也不打算止步于此,薄弱的精神已经不足以支持他周全地思考利弊,他只知道自己仅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他必须得铺平祁姗的路,尽可能多地解决掉她未来可能面临的威胁,他终究成不了那个能实现她期许的人,至少最后的最后,他想为她做些什么,传达出那份愧疚和不舍。
 
  到头来严筝终究没有收手,却也没能如他所愿,将霍华德家的三房一并拖进深渊,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从头至尾,他花了两年时间布局,又打算拿两个月来收网。
 
  明明距离事成只有一步之遥,只因里昂的出手干预,他顷刻间兵败如山,回天乏术。
 
  严筝的确够聪明够狠,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但他的根基太浅了,人脉也太有限了,他能用速战速决的方式打安东尼,伊娜,弗兰克三人措手不及,可惜面对化被动为主动,坐拥霍华德家全部资源的里昂,他甚至不具备一丝垂死挣扎的可能。
 
  两年前,他在中国差点被祁岚逼入死路,两年后一切重现,严筝不禁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凭霍华德家的势力,他是不是真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都没处说理。
 
  此时距离他和里昂的第一通电话仅仅过了五天,他收到了来自里昂的第二通来电。
 
  里昂才不屑于像他一样悄无声息地赶尽杀绝,仿佛笃定了他难以再掀风浪,这个风度翩翩的法国男人又一次用流利的中文陈述自己的立场,说明天上午十点会派人过来,将他带去霍华德祖宅,不管怎么说都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认为双方之间有必要进行一次面对面的谈话。
 
  事已至此,严筝已经不会在害怕什么了,挖空心思殚精竭虑之后,他的情感几近麻木,只剩下一点点不甘和怨憎,不甘心什么都没能为她做,也怨憎着里昂只考虑到顾全霍华德家目前的脸面,居然舍得那个他深爱的女孩儿为此经受很多本能避免的历练和打磨。
 
  ……
 
  ——简直不像是人,如同一只遍体鳞伤却杀红了眼的野兽。
 
  这是里昂对严筝的第一印象。
 
  真的无法叫人相信他还是个不满23岁的少年,别说懵懂的少年气,他仿佛连生命力都已枯竭干涸,单薄残破得像是晚秋遳脆的落叶,不消多少外力,只要轻轻推碰,就会随风碎裂消散。
 
  “人一旦贪图得太多,就会什么都得不到,孑然一身,一无所有。”祁岚不无嘲讽地道,她不喜欢落井下石,但严筝这副几乎生生把自己熬干的模样,在她看来确是天道轮回,自作自受。
 
  祁岚是祁姗的母亲,事业上再怎么强势果断,心爱的女儿两次被这样一个人渣骗情骗心,都不可能不在这次谈话中参杂任何情绪。
 
  倒是作为此番主导的里昂,沉着平和地示意近旁的助理:“给他搬把椅子,让他坐下说。”
 
  不一会儿,椅子搬来,严筝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里昂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同情和怜悯,仅仅是杜绝他拿身体做文章的一切可能,不管真假,他都别想用这种理由逃脱那些理应该由他承担的制裁。
 
  “安东尼的赌场,酒吧和部下,伊娜的酒庄,弗兰克化成泡沫的房产投资……都是你做的,没错吧。”
 
  这场交流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任何悬念,就是一次如约而至的审判,严筝没有回避,格外平静地垂着眼眸,一桩桩认下自己的罪行。
 
  “为什么做这样的事?”里昂问。
 
  严筝这才微微抬起头,饶是阅人无数的里昂和祁岚都为之一骇,那双几乎深陷进眼窝的桃花眼里,居然能够空洞虚无得什么都没有。
 
  当一个人走到穷途末路,所流露出的往往是最直白的秉性。
 
  这就是为什么,即便穷凶极恶如杀人犯,临被执行死刑前也多会醒悟忏悔。
 
  祁岚曾以为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严筝至少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表现出一点点对祁姗愧疚,不料她还是低估了人性薄凉的底线,好像得知自己无望翻盘之后,祁姗于他而言,就成了一个没能成功捕获的猎物,值得惋惜,但不值得留恋。
 
  “严筝,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我们就不会知道。作为霍华德家的家主,我没有再从你口中得到任何情报的必要,但作为祁姗的父亲,我想为女儿讨一个让你一次次欺骗利用她的理由。”
 
  说到这里,里昂话音微顿,叹了口气:“除了想拿霍华德家当靠山,抗衡严穆和夏初,还有吗?”
 
  严筝闻言,似乎稍作思索,颇有几分无赖做派地破罐破摔:“既然您想不到其他,就没有了。”
 
  “你……”祁岚被他的态度气急,“姗姗真是瞎了眼,居然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严筝早就自认不配得到祁姗的喜欢,因此只浅淡地勾动唇角,不可置否。
 
  “我们之前不止放过你一次。”眼看妻子失态,里昂适时地扣了扣祁岚的肩膀,掷出他们已经仁至义尽的事实:“五年前你试图插足念念和晨骁的感情,那时我们没动你,因为晨骁觉得你还小,年少不懂事情有可原,不能毁了你一辈子。”
 
  “然后是两年前,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割腕那件事,我和阿岚半点不信是出于愧疚,但是姗姗信,信到阿岚不答应就一直哭一直哭,我们舍不得从小宝贝到大的女儿心碎难过,哪怕分手后你还时不时在社交平台上卖深情人设挽回口碑,只要你还遵守约定,没再出现在姗姗面前,我们都没有拿你如何。”
 
  里昂说:“中国应该有句古话,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你又把主意打到姗姗身上,我们本来说什么都得和你清算一下。但不知你是运气好还是刻意给自己留了条退路,安东尼他们很巧合地把主意打到了念念和晨骁的孩子身上,而你更巧合地阻止了他们的阴谋。不然,你都没机会在这里和我们谈,我父亲早给你这种敢对霍华德家动歪主意的人准备好了足以威慑更多后来者的归宿。”
 
  此时此刻,严筝的脑子其实已经混沌一片,经由里昂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之前一门心思搞掉安东尼那三人时,好像确实很难得地做了件好事。
 
  “严筝,我的话应该不至于让你误解,我说这些不是要告诉你我们还能再饶你一次,我的意思是一码归一码,我们分开算,你这只手,算我们欠你的,你认为值多少钱,给你支票自己填,我们不会还一口价。但你拿完钱之后,我会遵照我父亲的意思,倾霍华德家之力,该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
 
  严筝努力提起几分精神:“听起来这钱像是我有命拿也没命花。”
 
  “未必,我说了你想填多少填多少,足够你逃回国,甚至顺便把你两个哥哥挤兑到家破人亡的数额都可以。”里昂让助理递上支票本:“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你应该不是左利手,是也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助理,他会帮你填。”
 
  里昂的助理跟了他小十年,几乎一个眼神就能看懂他的意思,听里昂如是说,立刻肃静地等到严筝身旁,不急不躁地看少年用枯瘦的右手拿起笔,却颤抖得写不下一个字。
 
  “您不要浪费时间,拖延没有用,里昂先生很忙。”助理以为他是被里昂的气场所慑,意识到自己惹恼大家族的后果,因此惊慌恐惧,殊不知严筝是真的拿不稳笔,接到里昂第一通电话后的五天,他几乎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睡觉,如今最后一根弦崩断,身体和心里的疲惫双重袭来,有几个瞬间,脑海里甚至回光返照一般涌现出很多支离破碎的片段和过往。
 
  有父母,有兄姊,有队友,还有祁姗……那个他深爱,却这辈子注定没机会再追回来的女孩儿。
 
  “你在等姗姗吗?她不会来的,也许她还会很伤心,会比上一次更加伤心,但现在伤心总好过往后依旧要被你一次次伤害,我们做父母的拎得清,她舍不得看不清的,我们会帮她舍得看清。”
 
  祁岚的神情尽是厌恶,声音冰冷:“或者等你哥和夏初,你们家的人性你比我更清楚,再怎么样里昂都不会对兄弟姐妹下死手,你们家可不一样。也许你那两个哥两年前还不想做得太绝,觉得保你条命,让你一辈子给他们当条狗也没什么不行。但你又和他们做了两年对,明知道霍华德家的立场,他们不是还有没有胆子替你出头的问题,是巴不得借我们的手除你以绝后患。我通知夏初了,你猜他怎么说,先连哭带嚎二十分钟告诉我这件事和他还有严穆无关,我说我知道,他又接着控诉二十分钟你平时怎么挤兑他欺负他,他和严穆与你结了多大仇。最后同我说,他们手里有你不少把柄,我们需要的话绝对配合提供技术支持,我们要依旧觉得亏,他甚至可以包殡葬一条龙,你死了帮扬骨灰,让扬哪个沟就扬哪个沟,来回火车票他都自掏腰包不用报。”
 
  “夏初哥身上一般不会携带多于一张地铁票的钱,你们想扬远点,最好提前预支下交通费。”至少没有牵连他人,严筝短暂地释怀片刻,“我没在等谁,就是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两年前,我哥和夏初哥也想让您填支票私了,您说过您儿子的命和女儿的身体都不是拿钱能买的。”
 
  祁岚冷哼:“严筝,我告诉过你做人不要太贪婪,想把你自己和晨骁姗姗相提并论,你不配。”
 
  “嗯,我觉得也是。”严筝一直知道自己有多不堪,入不得徐念的眼理所应当,反倒是祁姗傻,义无反顾地跳入他的火坑,还跳了两次,“我不值什么钱,您结现金就好,一百欧元,您给钱我走人,出了霍华德家的门,您再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哪怕是要祁姗死心,要霍华德家能无所顾忌地制裁他,他都无法开出多大的金额,虽然在里昂和祁岚看来,他这么做无非是在赌能否靠这一出激起他们的同情心。
 
  “给他五百,让他滚。”祁岚不是多冷血的人,但对付严筝,她并不认为需要装配同情心。
 
  严筝没力气还价,从助理手中接过钱便听话地滚了。
 
  如果不是在霍华德家大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他听到有人叫他,可能会走得义无反顾,彻底湮灭所有活着的希望。
 
  “严筝!”
 
  庄园铁门发出了被大力撞击的哐啷声,他的女孩儿终究不顾管家阻拦,试图追上他,拉住他的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说你准备好了退路……你答应我的,你一定会想办法,取得我家人的原谅,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你让我等……你说你爱我……”
 
  管家牢牢扯住她不叫她前行,她只能哭喊着,质问他为什么又一次欺骗,践踏了对她的所有允诺……
 
  “不许走!你回来!”
 
  哪怕到了一切没有悬念的这一刻,她都选择相信他,要他亲口解释那些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事实。
 
  严筝觉得自己不配,但能遇到她,他真的很感激。
 
  霍华德家的老宅位于巴黎郊外,幽静肃穆,一般鲜有无关人员过来。
 
  今天却是个例外,一对新人瞧上了附近的美丽风景,选择在不远处的小教堂举办婚礼。
 
  新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也纷纷献上祝福。
 
  伴随着响亮的欢呼,婚礼进行到新娘丢捧花的环节,栗发碧眼的新娘正欲背对着众人将这份幸福传承,一个陌生的异国少年却突然而至,深邃的桃花眼中凝着虚妄又无力的深情。
 
  “抱歉打扰到您,祝您新婚快乐。”严筝将刚刚从祁岚那里拿来的钱递出去,“五百欧元,买您的捧花,帮我送给那边在哭的姑娘,祝她平安喜乐,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第四十六章   不要死,更不要丢下我。……
 
  祁姗说:“他是个骗子。”
 
  “他让我等, 我就等。”
 
  “他要我说的话,我复述得只字不落。”
 
  “我相信了他告诉我的一切,但这些都是假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对待信任他的我?”
 
  新娘在新郎的陪伴下将捧花交给她:“我不知道, 但我看他的眼睛, 觉得那位先生应该很爱你。”
 
  说完这句话,这对新婚的男女便离开了,婚礼照旧在教堂继续进行,手握捧花的祁姗却失魂落魄地守着霍华德庄园的铁门, 哭得撕心裂肺。
 
  他爱她, 她是知道的,即便除了她, 其他人都认为她中毒太深,爱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除了他, 她不愿信任何人的话, 可他又确实骗了她,她甚至不能为这些谎言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她哭, 更多不是在哭他的欺骗,而是如今所有人都给他打上了恶人的标签, 她却百口莫辩, 找不到立场替他说一句话。
 
  “苏珊娜小姐,近郊风大, 您没穿外套, 请允许我送您回房间, 小心着凉。”她哭得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管家将她扶起, 毕恭毕敬地行使自己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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