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两年前祁姗就有所察觉, 一般人顶多分表里两层,严筝这人不一样, 还多了一层芯。
最外表的那层是八面玲珑的完美偶像,市场需要什么, 甲方需要什么, 他就能把一切需求都尽善尽美地呈现出来。然后大多数人都能透过这副过分虚伪的面具瞥见他与之截然相反的里,手段了得居心叵测, 用这种淋漓尽致的“坏”将他表象的纯和好衬托得仿佛笑话。
但当你真正去接近了解他, 成为他愿意适当对你敞开心扉的人, 就会发现他藏得比里更深的芯。
——他明明不是什么坏人呀,有时候甚至傻得很可爱,会因为她随口夸项链好看就拼死拼活地赚来三千万买到逗她开心, 也会因为她自己都没信的那句“等我们都成为了很好的人,就还有机会在一起”,哪怕是对付安东尼他们那种钻法律空子的□□分子,都没有用一点非法手段。
“咔”,祁姗拿起手机,拍下了他吃饭的样子。
“别拍,会丑。”严筝放下筷子去挡镜头,声音无奈又宠溺。
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之前就因为瘦削得过分被传过吸D磕Y,现在活脱脱就是一副快把自己作死的模样,都不怪昨晚的医生见到他会害怕。
“不丑,好看的。”祁姗没有说谎骗他,也不是纯粹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严筝的骨相好,五官底子也足够出类拔萃,再怎么瘦都和丑搭不上边,只不过如今太憔悴,有肉确实会更好看而已,“我就记录一下,看看我这段时间能给你养回多少肉。”
严筝重新把筷子拿起来夹起一块鱼肉,祁姗希望他做个好人,他就会去做个好人,祁姗希望他长点肉,他也不想让她失望。
“欧洲的尺码本来就比亚洲的大,衣服你先穿,肯定不会太合身,我们先去医院,回来我再给你改。”吃过了饭,祁姗示意他换厚衣服,“你不想我看我就不帮忙了,你自己换,小心点手,我去车库提车。”
严筝点点头,直到祁姗出门才动手换衣服,因为左手不方便,足足花了十分钟,赶到地下车库的时候,他都怕祁姗等急了。
“抱歉,多花了点时间。”他拉开车门上车,发现驾驶座上的祁姗瞧着他的眼神有些发愣,“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你真的挺好看的。”祁姗笑得甜甜的,之前她以为他太瘦,衣服穿在他身上不合适一定会或多或少显出些落魄狼狈,没想到他靠脸和气场也把衣服撑住了,货真价实的衣架子,“过来,亲一下。”
为了方便带他去医院,祁姗今天换了辆白色的劳斯莱斯,车内空间也比较大,容得下他附身过去吻她。
严筝便顺从地欺身上前,浅尝辄止地啄吻她柔嫩的唇瓣。
“真乖。”一吻结束,祁姗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以后也要听姐姐的话,姐姐就像今天一样给你买衣服买包包买手机,再把姐姐哄开心了,车车也可以送你开。”
“……”严筝,“我现在是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又不会一直没钱,只要我想赚,多少钱都能赚回来,这些当问你借的,很快会还。”
“嗯,也行……”祁姗觉得逗他生气也挺有意思的,“但借钱可是有利息的,我收得贵,怕你还不起。”
“你想收多少?”严筝问。
祁姗思索一下:“你接受肉偿的话,十斤吧。”
严筝:“……”亏他听到前半句还偷偷欣喜了一下,以为祁姗在不着痕迹地撩汉,原来混血大小姐所谓的肉偿,都如此直白吗?
……
为了医生和医疗设备最大程度的靠谱,也为了节约跑各个科室的时间,祁姗直接把严筝带到了隶属霍华德家产业的私人医院,当然在去之前就给严筝讲清了目前的形势——他们复合归复合,但只能局限于私底下的复合,他那边告诉谁不告诉谁他来决定,但祁姗这边除了差不多猜出实情的卡米尔和简淮,其他人最好能不知道的就都不要知道。
“我不是没有硬刚的觉悟,只是觉得以咱们目前的情况来说,没有硬刚的必要。”祁姗觉得自己这两年的沉淀,可能傻还是傻笨还是笨,但至少学会了审时度势和量力而行,“我爸妈现在对你的态度有点复杂,不好意思这次冤枉了你是真,但凭他们对你过往的认知,就此毫无芥蒂地接受你也不太现实。如果我非要立刻和你复合,他们保不齐还要找你麻烦,我不想这样,因为我觉得你如今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了解。”进到医院里,严筝主动落后她两步,避免了并肩而行的暧昧氛围。
他如此轻易地妥协倒让祁姗有点愧疚了,小心翼翼地拿眼睛往身后瞄:“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却这么怂,你不怪我吗?”
“嗯?”严筝是真的不解,“你又没说错,也一直在为我考虑,我为什么要怪你?”
“好吧……”祁姗叹了口气,反正换位思考她肯定会心里不舒服,但严筝好像一直是这样,仿佛别人对他不好才是正常,稍微好一分就不得了,她可没忘,他当初误以为嫂子徐念是真命天女的契机仅仅是嫂子帮他挡了一杯酒——而且还没喝进去,进嘴一秒就吐了他一脸。
“你之前的片子打出来了,你在这里坐一下哈,我去拿。”那边的检查科通知祁姗去拿结果,她便甩甩头不再纠结,心想无论严筝之前是如何养成这种性格的,她以后都会一心一意对他好。
而被她安顿在患者休息区的严筝望着女孩儿为他奔忙的背影,真的油然生出一种特别满足的情绪,仿佛蜜糖一丝丝渗入心扉,甜得他整个人都为之迷醉。
在遇到祁姗之前,尤其是刚在被徐念盖章成人渣的那段日子,他从未想过自己还值得被这样对待,更不敢奢求往后会出现一个这么好的姑娘对他死心塌地,接受他的不堪和过往。
那时他想什么来着?好像就是有一天能够不必再玩不想玩的游戏,参加不乐意参加的酒局,陪不愿意交往的人应酬……
或者更直白的,那时他也依旧藏着一丝不切实际的野望,他不想一辈子当条狗,只渴求能够赎清自己身上的罪,余生岁月,哪怕依旧不配被人珍惜喜欢,但至少活得像个人。
“要是能在祸害徐念之前认识她就好了……”想到这里,严筝不无怅然地感慨,不给徐念和周晨骁添那遭麻烦未必会让他的履历干净多少,但至少不会把祁姗夹在他和家人中间,害她左右为难。
不过他随后还想到,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不会选择当偶像,更没机会认识她,就又不太敢做出这种假设,毕竟遇到祁姗,可以算是他这辈子仅剩的幸运。
“严筝?”
正当他趁着祁姗去拿片子的这段时间胡思乱想,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
这个场景之于他来说并不陌生,自从作为(BR)-EIGHT中的一员一夜爆红,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这种事就如同家常便饭,而他也养成了习惯,每当类似情况发生,不会先去探究对方是谁,而是摆出极其完美的表情管理,确保对方拍到的第一张正脸照片就不会拉胯,被营销号发出来也不会叫吃瓜群众有切入点评东论西。
这落到叫他名字的那人眼里,就是身着乳白色毛衣的少年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唇角一丝堪称营业模板的微笑,从仪态到神情均可直接拍进时尚杂志里入画,却也假得可以,仿佛在脸上盖了一张厚到人恶心的虚伪面具。
“真的是你。”
似乎费了些力气才认出他的女孩儿皱眉走近,将他如今的模样尽收眼底,语气不自觉地参杂着几分隔阂和厌恶。
“徐念。”
严筝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故人,脸上优雅得体的笑容慢慢收起,却一时不知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合适,所以呈现在徐念面前的就是另外一副虚假面具,以及根本听不出平仄和情绪波动的声音。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
这个明明与她同龄,那时只有十八岁的少年能够面无表情甚至面带微笑地喝进一杯杯本该难以下咽的酒。
她替他挡下那杯的时候其实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是于心不忍,更多的是她根本没想过会那玩意儿会难喝到人神共愤。从小被父兄宠大,没机会碰酒的徐念心里打着小算盘,莫非看起来可怕的东西喝起来会意外不错?抱着这样好奇更多的心态,她喝下一口,又吐了他一头一脸。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生气,只是若无其事地接过她递来的纸,微笑着告诉她没关系。
据她二哥徐朗所说,从那一刻起他便盯上了她。
他当然不会生气,因为她在他眼中就象征着金钱和地位。
他也会对她笑,如同他对在场所有欺负他拿他找乐的哥哥们笑一样,不用怀疑,那笑就是假的,一个年纪那么小的孩子能有这般心机,说天性使然都不为过。
生父欠债逃逸沉迷女色,生母小三上位雇凶杀人,剩下的哥姐,严穆算好的,至少被他和夏初坑过的人大多属于罪有应得,办黑事拿黑钱可以归为黑吃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简直就是女承母业,当第三者未婚先孕靠崽上位,一家子缺德的买卖,他人性次就是娘胎里带的。
徐念不喜欢戴有色眼镜看人,可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证明了这点,为了插足她和周晨骁的感情,严筝的下作手段层出不穷。让她一度觉得对于身为特战队长,光明磊落的周晨骁而言,被她喜欢又喜欢上她,简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劫难。
好在最后善恶有报,现在她和周晨骁拥有幸福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而严筝则一度身败名裂,心理疾病的严重程度不好评断,但这副枯槁残破的形容,早就没了当年好歹还能靠脸骗骗人的影子。
祁姗说她现在没想和严筝在一起,不过毕竟是真心喜欢过的人,她不希望他早早把自己熬干,想尽自己所能在他困难的时候拉一把,再不济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被冤枉的成分在,爸爸妈妈也好,她也好,反正不想欠他。
在没见到严筝之前,徐念是不太相信的。她怕祁姗太单纯,之前没出这些事都守着盼着和他复合,现在别管是不是这人精神病受不了刺激,反正也证明了对她有几分真心,一定会感动得不行,立刻上套,给这货掏心掏肺。
但现在,她有点信了。
因为祁姗看脸。
想当年夏初一样不是什么好人,她愣是因为一张脸迷了小十年,十八岁高考前夕得知夏初要结婚,还险些干出离家出走飞去中国抢亲的事。
后来看上严筝也是脸,严筝自己的脸差强人意,还可以让她光明正大地继续花痴夏初的脸,一举两得,这恋爱谈得不亏。
这么看脸的祁姗,因为那些精修摆拍存着旧情复燃的心思情有可原,不过面对如此见光死的真人,有一说一,要是还硬的起来,她敬她是条汉子。
第五十六章 为他委屈。
徐念上一次见到严筝, 他是被祁姗领过来见家人,再上一次是两个人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在她和周晨骁租住的房子楼下, 她的面前, 将犯下的一切罪行和盘托出, 听得徐念从头凉到脚,他却只是在话末附加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他做了什么呢?
他在周晨骁因为缉毒受伤之后,将医院信息透露给徐念的父亲和大哥,害得周晨骁险些因为她被大哥抓走急得拔了呼吸管, 又见这招不成, 直接和她大哥□□达成协议,在周晨骁回家休养后以撬墙角之名变着法地恶心了他们两个月。
徐念那时说, 你以后在学校里遇到我躲着点走,我打人挺疼的, 骂人也挺难听的, 今天能好好放你走就是我涵养的极限,你滚吧, 别再让我见到你。
严筝听到这话顺从地滚了,后来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校园太大, 他们真的没再见过面, 在祁姗把他带过来之前,徐念得到关于他的消息就只有大三那年参加选秀出道, 和靠着营销虚假人设一夜爆红, 继续天南地北地发挥特长欺骗无知少女这两点而已。
“真够冤家路窄的。”徐念说, 她来找营养科的医生咨询儿子的食谱,咨询结束准备回家,想着来休息区买瓶水, 没想到偏偏这么巧。
严筝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一定影响到了对方的心情,几乎本能地张口道歉:“对不起。”
“你的道歉我五年前就听过了,恕我直言,单凭你道歉后的所作所为,我担不起。”徐念话中带刺。
“对不起。”但严筝还是坚持,像过去两年中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立刻起身,对着自己应该道歉的人深深躬下身去。
“咔哒”一声,医院的自动售卖机掉落一瓶橙汁,徐念从出货口取走,原本不打算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可当她转身走出一段距离,用余光瞥见那少年依旧维持着鞠躬道歉的动作,还是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