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若叶把短刀和天丛云剑都解了下来，“不要碰我的刀剑。”
“那是自然，请天识女放心。”武士应答道。
大典太光世和压切长谷部有些别扭，但还是卸下了他们的刀剑，交给了武士。
“各位能将怀中的东西也取出来给在下过目一遍吗？”武士继续说道。
这点倒是挺好理解的，柳裕曾经就在怀中藏短刀准备刺杀伊水国主。初春的季节，他们确实能在衣服里藏不少东西。
武士完成了全部的检查后，就引导着他们走向主屋。
在武士的引导下，泷若叶穿过庭院，看见了将军府庭院种的是名贵的松树，被修剪成了云状的片片翠色，在靠近主屋的庭院土地上有着粗壮的樱花树，如果等天气再暖和一些，盛放的樱花与飘落如雪的落樱会成为缘侧的一道美景吧。
可即使樱花还未开放，有一位女子已经坐在了缘侧上，仰头看向樱花枝干。
“白夫人。”武士微微鞠躬，“白夫人的侍女呢？怎么如此不上心？”
“是我让她们去为我捉蝴蝶了。”
“...现在天气还未转暖，就有蝴蝶了吗？”
“就是因为没有蝴蝶，所以我才让她们去抓啊。”女人懒懒地扭头，只是扫了泷若叶他们一眼。
“既然如此，那下属就不叨扰白夫人了。”武士再次微微鞠躬，没有再停留。
现任征夷大将军足利义生，二十六岁，有一位正妻和三位侧室，膝下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幼时体弱，十二岁就被家臣扶上了征夷大将军的位置，一直坐稳到了现在。
刚刚的白夫人，应该是他的侧室之一，其父亲威名赫赫，本人也一直顶着“猛将之女”的头衔，但嫁给大将军几年后，她的父亲就死了。
泷若叶跟着武士走上了玄关，进入了正对着栋门的主屋。主屋内的移门上都绘制着不同的图案，有春夏秋冬四景，以金箔装饰，看着十分雅致。站立着的侍女看见他们，拉开了移门，这扇移门上绘制着山林中的猛虎，栩栩如生。
这间房间看起来似乎是待客间，东西两侧是墙壁，南面则是左右各两块明障子，中央用三块生丝叠成的几帐以做遮挡，不过今天是阴天，天光不亮，因而几帐被卷起绑了起来。天光从南面照来，房内的光线很充足，可以欣赏通透的庭院风光。房间的西面是床之间和床肋，床之间上放置着盆景和瓷器，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床肋上则放置着一把置于刀架上的太刀。
征夷大将军朝着东方而坐，身着白底色的直垂，上面有用青色印染出的蜻蜓图案，胸前垂挂着红色的胸绳，他的腰间佩戴着一把打刀。
侍乌帽子的底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庞，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睛细长，下颌的线条干净利落。
泷若叶与他对视了一眼，按照规矩行礼致敬，坐在了足利义生的对面，柳裕等人则坐在了泷若叶的身后侧。
“天识女，就算我在京都之中，也曾听过你的名号，不过这京都的人总是不相信这类传闻，恐怕之后你会成为这京都的新闻了。”足利义生拿起热田神宫的文书晃了晃，它已经被启封，露出了里面的字迹，“听说你能使人断肢重生，起死回生，这是真的吗？”
“传闻总是能将一分吹成十分，我想将军你是知道其中这夸大的成分的。”
“哦？那还真的可惜啊。”足利义生叹了口气，“我幼时体弱，但身为嫡长子，大部分的家臣们还是站在了我这边，让只有十二岁的我登上了天下人的位置。想要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吧？我有好几个弟弟，也有着支持他们的势力，但是他们都没怎么反对我继承将军之位。我想，大概是那个时候我看起来真的是一副快要死的样子吧？这样的病鬼就算成为将军也活不了多久，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的我很健康吧？而且子嗣兴旺。这还得从一碗‘清水’说起，在我十三岁病倒那年，我的母亲寻尽偏方，终于求来了一碗‘清水’。这‘清水’可是有价无市的东西，相信的人千金求之，不相信的人嗤之以鼻。天识女，你对这‘清水’不好奇吗？”
“将军你的故事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从那时起，我就对你很好奇了，只要我发号施令，就算你在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传说中的天识女。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吗？”
“如果将军这么做了，传闻在世人心间就会变成真的。”
“哼哼，千金买马骨，一匹默默无闻的死去的千里马，都能因此闻名天下。所以我选择了等你。”足利义生眯起了眼睛微笑，“因为我是天下人，所以天识女迟早有一天会自己来到我的面前。”
第一卷 第62章
旁听着泷若叶和足利义生对话的柳裕, 忍不住想象如果和足利义生对话的人是自己，会是怎样。
恐怕马上就会被这位高高在上的将军给压得喘不上气吧，这种高高在上不是言语上的直接羞辱, 而是他本身就是倨傲的存在，整个目光都是由上而下地审视你。
可泷若叶丝毫没有落下下风, 甚至能说得上是侃侃而谈。
“将军的意思是想要招揽我吗？”
“当然，京都是个好地方吧？只要你愿意，我就赐给你一处京都的宅邸, 一切用品，香车宝马，应有尽有。”
“这些不是只有你才能给我，如果是为了寻求这些东西，我又为何游历四方却未曾来过京都？”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足利义生的语调未曾改变, 从始至终他都很有与泷若叶谈话的兴致。
“我此番前来不仅是以天识女的身份，还是伊水国的大名，请求将军承认我对伊水的独立统治权。”
“哈？”足利义生感到很可笑一般地发出一声惊叹, “现在女人都能当大名了吗？伊水之前的领主是有多垃圾啊？作为女人却统领你身后这些强壮的武士，不觉得羞耻吗？”
“我从未因此觉得羞耻, 更不知为何要因此觉得羞耻。”
“女人应该干什么？”足利义生拿起放在床肋旁的鼓，随意地拍起来，“我见过的女人, 只要我一开始演奏乐器, 她们就会默不作声地随着我的乐声开始舞蹈, 配合我的兴致。女性就是这样的存在，宛如蝴蝶一般美丽而柔弱。”
足利义生看向泷若叶，似乎在期待着她脸上出现的神情。
泷若叶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她很平淡地说道：“这样啊, 将军你的鼓拍得真烂啊，想要跟着这样一曲音律不齐的乐曲舞蹈难度还是挺大的呢。”
——直接，直接说将军的鼓拍得烂！坐在泷若叶身后当背景板的大典太光世，感觉对泷若叶的了解又深了一点。
比起平静祥和的本丸生活和穿梭不同时空与时间溯行军的作战，这样的战国时代生活让大典太光世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他不是被放置在仓库中，而是像一名战国时代的普通武士一般，似乎......还挺刺激的？
这么想着的大典太光世勾起了一丝笑容，在他那狂桀的脸上那笑容看起来十分可怕，让柳裕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你明明知道我刚刚只是随便拍的。”将军似乎也被泷若叶的话语梗了一下。
“难道将军平时就会认真地拍鼓吗？反正也是意起，周围都是顺服自己的人，将军不也是随性而拍吗？”
“虽说讨人喜欢的女子都是温顺的，但有时并非温顺的女子也挺可爱的。”
“将军看起来并不生气。”
“对于天识女，我可是很有耐心的。”
“将军对女子的恩惠，也就仅限于这些了吧，将军对我的宽宏大量，我并不心怀感激呢。”泷若叶的语气温柔而动听。
“很多人对我都是面上装着感激涕零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把我取而代之，相对来说你的这份坦诚不挺好的？伊水...是北条氏的领地吧？你想越过北条氏直接掌控伊水？”足利义生终于说到了正事。
“是的。”
“所以才会来见我？”足利义生发出了大声的笑声，“你这份放荡的野心，才是比你本身的存在，更大的新闻啊！”
笑完后足利义生站了起来，“我能够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但同时我只有一个条件——成为我的侧室。”
——是这样啊。
泷若叶看向足利义生，他早就准备答应她会提出的任何要求了吧，正因为自己是女性，所以他才觉得约束她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这就是将军想要给我套上的枷锁吗？”
“天识女会不明白吗？有时候被需要的不是完美的下属，而是会主动把项圈递给上位者的下属。”
“真是让人失望啊。”泷若叶低下头，居然是准备起身离开，“我想过一阵子将军会想得更清楚一些，我就先告辞了。”
足利义生原本将鼓竖立着放在身侧，将手肘搭在鼓面上撑起身体，那是一个十分闲适的动作，也许也有刻意展现自己的游刃有余而给对方施压的可能。当他听到泷若叶的话后，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拿下了他的手肘，正准备说些什么。
泷若叶居然就如此轻易地就结束了这场谈判，“将军至今都未遭遇过什么挫折吧？我只是想要将军的一个承诺，将军却想要把我的全部价值都榨干，换做是将军会答应吗？将军可别把我当作走投无路的人。”
说完泷若叶就转身离去，柳裕他们也毫不拖沓地跟上了泷若叶的步伐。
移门忽然被拉开，站在外面的男人刚好与泷若叶对上了视线，他应该是足利义生手下最信赖的家臣稻叶正。
那是个身材高大，有着一双浓眉的武士，他退后了一步，让泷若叶他们走出了待客间，旁边的侍女们看出了不妙的气氛，噤若寒蝉。
“若叶大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将军府，柳裕问道。
“难得来到了京都，我们就在京都玩一天然后回伊水吧，给伊水的大家挑一些伴手礼。”泷若叶“啪”得一声合上了手，语气轻松，笑容和煦。
“...没关系吗？”大典太光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忧虑。
之前就否定泷若叶的压切长谷部看到泷若叶真的受了挫反而不说话了。
“没关系的，我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大不了和北条氏开干就是了。”泷若叶使用了兔子面具和她说过的词汇。
“足利义生完全将若叶大人置于下位了，多么傲慢无知的人，这样的人却因为姓‘足利’而就成为了将军。”柳裕很是生气。
“至少这次我们知道征夷大将军足利义生是怎样的人了，他还活在未被打破的幻梦之中，该说他的家臣做得很不错吧？一旦各国中出现一方势力的绝对倾斜，足利义生的幻梦就要破碎了吧。”
“北条氏的势力远远超过伊水，人口更是我国的数倍，如今又惹得足利义生不喜——”
“足利义生并没有不喜，说不定之后他又会改变主意了。”泷若叶答道，“毕竟他的家臣还是很不错的，不是吗？”
泷若叶他们来到了港口，那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喧杂的交谈声。劳力从货船上搬运着成箱的货物，有的商贩直接就在港口的附近靠着货物叫卖。
“长谷部，火绳枪是什么？”泷若叶忽然问向压切长谷部。
“火绳枪？...你怎么知道火绳枪？”
“你们的主人告诉我的。”
“......主人啊。”泷若叶看到压切长谷部扶住了额头，“她的历史还是学得那么差啊。”
“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按时间来算的话，还得过一百年左右火绳枪才能传入日本。”压切长谷部补充了一句，“如果这方面的历史和我们世界历史相似的话。”
泷若叶的兴趣却比之前还浓了，“那火绳枪是什么东西？”
“如果陆奥守吉行在就好了，他手上就有货真价实的枪，他老是说‘这是枪铳的时代’‘枪比剑更强大’之类的话。”压切长谷部努力思考着怎么描述火绳枪，“他用手比划着，“火绳枪外形差不多是长管形，靠燃烧的火绳来点燃火/药，通过火/药产生的冲击力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弹丸就是被分割成特定形状的小块金属，与火绳枪配套。”
“未来是枪铳的时代？那为什么你们还用刀剑呢？”
“...因为...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大典太光世回答道，他发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他身上后，连忙又说了一句，“主人以前是这么说的。”
“你们会造火绳枪吗？”泷若叶的眼神中难得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不会。”大典太光世和压切长谷部同时摇了摇头。
“本来我还想在港口寻找洋船的，这样子还真是可惜啊。”泷若叶顺着港口的街道边走边浏览着货物，“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买下吧，之后一段时间内我们可能都不会来京都了。”
压切长谷部一直观察着泷若叶的神情，她就好像真的一点也没有为足利义生那件事忧心一般。
这让人很难理解，压切长谷部已经在想象伊水之后可能面临的窘境了，而泷若叶却毫无心事的样子。
真是的，自己又为她操什么心呢。
压切长谷部在心里叹了口气。
泷若叶买了精美的梳子，时兴的京都糕点，笔墨等物，一直逛出了港口，来到了人烟稀少的海岸边。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海面的颜色深沉，海潮一波退去，一波卷起。
“可惜今天是阴天，不然晚霞与海面交映，也是一幅美景。”
虽然柳裕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清楚，不如说是在泷若叶身边待得久的人都能发现——那就是泷若叶似乎带着“雨女”属性。
她的头顶，不是阴天就是雨天，几乎与太阳绝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