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再怎么拼尽全力狂奔,也只是个弱女子,身后很快传来了急促沉重的脚步声,阮清莞知道,那是太子的随身侍卫。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连忙加紧了双腿的步伐,可终究是不敌力气,没两步就绊倒在地上。
阮清莞认命地闭上眼睛,就在自己以为要被抓住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安静了下来,随即便是一声刀剑落地的声音。
阮清莞回头一看,只见那追赶她的侍卫突然倒在地上,再无气息,而在那侍卫的身后,赫然站着一个黑衣蓑笠翁。
雨水浇灌在他的身上,可他的身形却依然直立,阮清莞觉得有些眼熟,定睛望去,只见那斗笠缓缓抬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云、云浮大师!您怎么在这里?”
阮清莞瞪大眼睛,没想到自那日在寻香寺一面之后,居然还能在这里遇见云浮大师。
且方才……是他救了她?
而对方却来不及同她多言,疾步走过来,对阮清莞道:“景夫人,快与贫僧回去,景将军有危险。”
……
大雨倾肆而下,雷声阵阵不绝。
景翊从将军府奔出来后,眼里再也没有了漫天大雨,一颗心只想着自己要寻找的那个身影。
他强忍着心腔的疼痛,冒雨辗转在京城的街巷上,可穿过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阮清莞的人。
心口处还经受着刀刻斧凿般的痛苦,即便是再有毅力的人,这会儿也撑不住了,男人的步伐逐渐变得沉重迟缓,周身的力气也快要被抽干。
就在这时,雨巷的转角处黑影一闪,突然冲出来几个黑衣人,几人身形健硕,面露凶煞,手提刀剑直奔景翊。
对战一触即发,景翊察觉到对方来势汹汹,本能地抽出长剑,以身抵抗。
男人以一抵众,那几个黑衣人像是亡命之徒一般,刀刀出手致命,丝毫不留余地。
若是往常,以景翊的身手对付这几个黑衣人是不成问题的,可今日雷雨,他心悸急发,体力和战斗力几乎都削减了大半,几个回合下来,自己都觉得吃力。
兵刃相接中,他一时没留意,手臂上被划伤了好几刀,鲜红的血液混着雨水汩汩往下流。
可比之更难忍的,是他那心口的疼痛,他拧紧双眉,面容苍白,一手捂着胸膛,一手持剑出击,自然寡不敌众。
不知何处出手的一柄利剑,赫然刺进他的胸口,周遭这才沉寂下来。
茫茫夜雨中,只看见男人胸口大片的血水喷薄而出,染湿了衣衫和剑刃。
胸口处外力穿刺的疼痛,与体内发作的心悸之痛在这一刻融合,景翊的双腿骤然软下去,手中长剑撑在地上,才不至于倒落在地。
血水混着雨水滑落,流进青石板的缝隙中。
他的脑中却开始闪过些奇异的记忆,明明是晕眩迷蒙的双眼,此时却仿佛看见了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奔赴千里从边境赶回京城,而心爱的女子却沉寂地躺在了棺柩中。
他看见自己穿着龙袍登上了帝位,成了天下的九五至尊,却孤身一人,只与女子画像为伴。
他看见自己登基后的晚年孤独终老,思念成疾,终于寻到云浮大师祈求一个机会,让心爱的女子复活。
这些画面是那样熟悉,像是曾经鲜活地发生在他身上,男人眉心紧蹙,眼皮跳动。
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些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与悔恨,这一刻都全部涌入了他的记忆之中。
上一世,他与阮清莞阴阳相隔后,后悔了一生,也抱憾了一生。
直到最后他寻到了那传说中的云浮大师,听闻他乃世外高人,修行极高,甚至有起死回生的法力。
男人在他面前甘愿舍弃一切,也要求得一个让心爱女子复活的机会。
即使他知道,这是有违天理,会遭天谴之事,他也盼望着能与阮清莞重逢。
最后,云浮问他,若让女子转生,需得他的阳寿来换,他可愿意?
景翊没有一刻犹豫,当即便答应了。
没有她,自己活在这世上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云浮像是被他打动,最后沉重地叹了口气,答应了他。
两人足足等了十日,才等到一个雷雨之夜——阮清莞死的那天便是一个雷雨夜,只有在这样的日子云浮才能施法做功。
男人早已准备好一切后事,只安静地躺在床上,电闪雷鸣划落在他的脸庞,嘴角处却闪过浅浅的弧度。
失去意识前,他唯一的念头,只盼着能再见她一眼,好好地与她过完一生。
……
回忆完上一世的种种,景翊再次睁开眼眸之时,眼底的迷蒙之色再也不见,只有满眼的坚定。
他的确是什么都记起来了。
原来如今就是他与阮清莞的重生。
他盼望了一整个前世的,用尽了自己生命换来的,与阮清莞的新生。
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当初阮清莞的态度会忽然改变,为什么自己在雷雨天会发生心悸,一切都有了说明。
黑夜的大雨仍倾盆而下,濡湿了他的脸颊。
眼前的几个黑衣人依然持刀立在他跟前,却没想到,这个被刺中要害的男人,竟然又站了起来。
且他此刻的眼神格外凶煞,双眸凝视着他们,像是要将他们全部赶尽杀绝一般。
景翊此时静静地打量着几个黑衣人。
拥有记忆后,他不再是方才的他,而是一个活了两辈子的大靖帝王,经历了无数风雨生死,此刻必然不会屈于几个黑衣人。
他记得,上一世也曾经历过这样一场刺杀,那是被废的太子暗中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他。
而如今,景翊再次提起刀剑,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几乎立马就识清了对方的招式,不出三个回合就将他们全部打下。
几个黑衣人被刺杀后,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而此刻景翊浑身的力气也终于用完,再也支撑不住。
不远处的巷子口,阮清莞和云浮大师匆匆赶到,女子一眼就看见那夜色中的苍白身影,大喊着朝他奔去。
“将军!”
而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却再也听不见分毫,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地,终究是虚软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46章 今生 每一晚都是春宵(正文完)
磅礴大雨连下了整整三日, 方才停歇,冬日里的暖阳照耀着大地,融化了一切寒意。
景府里, 下人们进进出出, 端水熬药, 忙碌不绝。
景翊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
自他那晚雷雨夜出门受到袭击,便彻底晕了过去,他胸口处中了剑,虽未伤及要害部分, 但也刺得极深, 流血过多,失去意识。
大夫帮他处理好了身上的伤口, 可对于他何时能够醒来,却是无法保证。
阮清莞担心至极, 也几乎不眠不休地在床前照顾了他三日三夜, 女子面容憔悴,疲惫地倚靠在床前。
床榻上, 神色苍白的男人虚弱地躺着,他双眸闭合, 面容沉静。
景翊做了一个梦。
梦里, 他摇身一变成了至尊天子,身份尊贵无上, 可却孤寂的很, 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 皇宫里只有他自己。
可是他总能看到一个虚无缥缈的女子身影,时常跟在自己身后,看着他上朝、用膳、批阅奏折, 那注视自己的眼神炙热又眷恋。
他觉得那女子眼熟的很,可仔细观察时,却什么也看不清,总觉得那女子如梦似幻,并非现实。
直到某日,他与工部大臣商议帝后皇陵之时,依稀听见了那女子的啜泣声,景翊讶然望去,却见那女子的身形愈见模糊,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半空中,只有一滴清莹剔透的泪珠飘然洒落。
从此以后,景翊便再也没有看见这个身影了,他亦觉得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像失去了什么。
那空洞残缺的痛觉让他的内心极为不安,像置身于一片茫茫黑暗中,又像是沉溺于一片汪洋大海中,景翊奋力挣扎摆脱,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女子还没有发现他的醒来,她靠在床榻边缘,微微打着瞌睡,神色憔悴极了。
而景翊看见她的一瞬,内心那空寂的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和满足。
他终于知道梦中的女子为何熟悉了,那身影明明就是此时的眼前人,亦是他的心上人啊。
原来上一世他并非孤寂地做了一辈子的皇帝,而是她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了自己身边。
男人从被中缓缓伸出手,轻抚了下床前的女子。
阮清莞终于被惊醒,她睁开眼眸诧异地望着床上的男人,口中又惊又喜:“你、你醒了?”
“嗯,我醒了。”男人开口出声,声音是病中的沙哑醇厚,拥有了两世记忆的他,望向女子的眼眸更加深情缱绻。
景翊长臂一伸,将自己眷恋了两世的女子拥入胸膛,沉沉开口:“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他们经历了两世,跨越了阴阳,才终于走到这一刻的相逢与相守。
这一幕,他等了好久好久,他相信她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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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五年,皇帝寻回流落在外的皇室长子,同年被封为太子。三年后,老皇帝因病驾崩,太子即位。
旧岁寒冬已然过去,暖春花开悄然来临,新帝登基开国号为顺安,寓意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新帝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在同一日举行。
明砖绿瓦的宫殿内,阮清莞坐在梳妆镜前万分紧张,上一世虽也做了皇后,可那是死后追封,远远没有自己此刻亲身经历这样激动。
换好朝服朝冠,画好妆容后,阮清莞才随着一众宫人缓缓踏出宫殿。
皇宫里早已锣鼓喧阗,鞭炮震天,文武百官一大早就恭候在了大殿之上,只等着跪拜新帝新后。
盛装出席的阮清莞,看见了那个大殿上等候着她的男子。
男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冕冠,立于大殿人潮之上,比往日多了几分英气与尊贵,有着一副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阮清莞远远望着他的身影,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上一世她就见过男人登基后的模样,而这一世他们终于可以携手并肩在一起,不再囿于阴阳相隔。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阮清莞缓缓朝他走过去,一起接受朝臣的跪拜。
景翊拿到玉玺后颁布了诏令,而阮清莞也拿到了属于她的凤印。
登基与册封的礼节繁缛复杂,百官朝拜后,帝后还要前往宗祠祭天地。
宗祠的路十分漫长,台阶也高耸而陡峭,阮清莞身着厚重的朝服,一路走来已是劳累至极。
待到拾阶而上时,她不知怎的腿一软,幸好被身旁的景翊一双手稳稳托住,才不至于当众跌倒。
阮清莞浮起阵阵虚汗,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日里自己可没有这般虚弱的,许是今日的场合太过隆重了吧。
而景翊在看到她面上的苍白后,索性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抱着她踏上了宗祠的台阶。
阮清莞吓了一跳,心砰砰的跳,攥着男人明黄色的袖口,低声道:“皇上,这逾矩了吧……”
从古至今,可没有哪位皇后是被抱着上宗祠的……
“无碍。”景翊将她抱上台阶后,才放了下来,并没有在意人群中的那一点震惊。
从今往后,他就是这大靖朝的规矩,哪里有人敢多言。
帝后祭拜过宗祠后,阮清莞又回到后宫接受命妇女眷们的觐见,直到天色将晚,这一整日的流程才算结束。
帝后同居的凤华宫里,宫人们早已布置上了大红色的帐幔和鸳鸯锦被,红烛在窗纸上跳动着光影,一切宛若大婚之夜。
景翊等这一刻很久了。
上一世的成婚之日,因为彼此的误解,两人并没有留下美好的回忆,他一直为此感到遗憾,今日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
她又做了一次他的新娘。
这一回,他们必定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冷漠猜忌。
良宵苦短,景翊牵着阮清莞的手,穿过层层帘帐,来到大红色帐幔的深处。
一整日的登基大典,竟还没有此刻来得满足与期待。
就在此时,阮清莞不知怎的面色一变,忽然捂着腹部俯下身去,神色痛苦难耐。
“怎么了?”景翊一惊。
阮清莞冒着虚汗摇摇头:“臣妾也不知……肚子好痛……”
白日里她便有些不舒服了,还以为是大典上累着了,可这会儿突然腹痛不止,怎么也忍不住。
景翊连忙宣太医。
凤华宫里又忙碌起来,阮清莞被安置到床上,一刻钟后太医姗姗来迟。
景翊拧着眉头,看太医为阮清莞覆上帕子,二指诊脉,太医的神情先蹙眉后展颜,景翊的心神也随之起伏。
“怎么样?”他忍不住询问。
“恭喜皇上。”太医连忙起身跪下,恭贺道:“娘娘是喜脉!”
喜脉……
景翊口中琢磨着这个词儿,回头看向床榻上的阮清莞时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怀孕了!
他要做父亲了!
内心涌起巨大的狂喜,还来不及激动,景翊马上又想起今日一整天的典礼,不由担忧起来。
“皇后今日劳累一天,可有伤及胎儿?”
太医正想说的就是这个,他点点头,道:“今日娘娘就是因为劳累动了胎气,不过并无大碍,好好休息,待微臣给娘娘开一副安胎药服下即可。”
景翊这才放心,心里却难免自责,竟没有早些发现,让她怀着身孕参加了一整日的大典,又是登高又是跪拜,差点酿成遗憾。
而床上静卧的阮清莞闻言也才宽心,难怪今日她觉得自己格外虚弱,竟是因为有了身子。
双手不自觉的抚摸上肚子,似乎也能察觉到有一个小生命的跳动,这种感觉很奇妙。
太医开完药方后,却是看了眼殿内的布置,神色有些为难,“皇上,恕微臣多言,娘娘今日动了胎气,夜里可不好再做些过激的行动,不利于胎相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