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身为皇后的素养提醒了她,傅皇后克制着没露出喜色,只沉静道:“臣妾遵旨。”
从慈宁宫出来,宾客们脸上都是愕然,如在梦中,实在今日变数太大,谁能想到堂堂贵妃偷鸡不成蚀把米,而皇后一举又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呢?
至于叶婕妤,她虽然受到冤枉,想必陛下过后会好好安抚她,有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吹枕头风,何贵妃想复宠怕是难了。
许世子妃从人堆里好不容易挤出来,正想同何苗探讨一下今后的局势,哪知何苗却抢先一步被人带走。
看着对座面无表情的男人,何苗十分纳闷,“为何不让我跟世子妃说话?也不差一时半刻的。”
若是个男人,何苗或许疑心太子小心眼——总不见得连女人的醋都吃吧?
太子哂道:“没听她要摸你肚子?再迟些,怕是连太医都请来了。”
何况,他自己都没上手摸过呢。太子看了看对面那张滴粉搓酥的俏丽面庞,不知肌肤是否也和粉团子一样柔嫩。
何苗低头瞧了瞧,“其实也没什么。”
她不算偏瘦的类型,因为缺乏锻炼,小肚子那儿难免多叠了些脂肪,乍一看还真挺像有孕。
太子:“……谁叫你成天吃太多。”
何苗:没礼貌!
扭头望向窗外,不理他了。
太子:……果然,忠言逆耳,他就不该这么诚实。
敬献帝到底会怎么彻查,这个就不关东宫的事了。自然,一件衣裳说明不了什么,何贵妃虽是负责筹办宴会的,但中间多少人经手,似乎不能归咎到她一人头上。
可桩桩件件的巧合叠加在一起,何贵妃终是免不了嫌疑,而敬献帝也没那么好骗。
倒是便宜叶婕妤,虽然受到惊吓,但皇帝隔天就下旨晋封她为叶嫔。叶嫔春风得意,更是花样百出,缠着敬献帝夜夜留宿她宫中,看来何贵妃想解禁却难了。
这日何苗奉诏往凤仪宫去,想着傅皇后多半想问问胎像,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为她请平安脉的一向是韩太医,等会儿若见势不妙,就向太子留下的人递个口信,设法令韩太医过来,串通口供,以免露馅。
说起来欺骗傅皇后,何苗心内是有点歉疚的,毕竟这位名义上的婆婆对她很好,但,为了她儿子的千秋基业着想,何苗也只能继续伪装下去。
令她意外的是,傅皇后此番并非为了皇嗣,而是请她看看宫里历年来的账本。
何苗弱弱地道:“臣妾并不懂这些……”
原主在家中也没学过记账,窦氏本来没打算把她往冢妇的路子上培养,自然犯不着教她。虽然误打误撞进了东宫,可东宫的事宜自有李忠作主,何苗也就乐得偷懒了。
傅皇后正色道:“正因为不懂,才得从头学起,来日吉儿登基,你是他的皇后,六宫事宜皆堆在你肩上,难道你也能推脱么?”
何苗心想到那时候各奔东西,谁还有空替他管家?李天吉才色兼具,总能找到一位吃苦耐劳的皇后替他分担庶务,何苗反正是不惯的。
傅皇后软硬兼施,又柔声劝道:“自然,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宜太过辛苦,本宫也只是挑些粗浅的出来让你过目,循例渐进,总能学点东西,等出完月子,保不齐本宫还得要你分忧呢。”
历来太子妃管理宫务也非罕事,何况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皇后。趁何氏处于低谷,傅皇后准备一股脑将权力总揽过来,以免那人东山再起。
何苗却不过情面,只能含糊答允。耐着性子坐了半日,只觉屁股都要磨出火了,脑中却如浆糊一般,团团都是数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她可算晓得了。
好容易到了晌午,何苗总算能喘口气,傅皇后还要留她用膳,何苗赶紧婉拒,她害怕自己惊人的食量吓着这位老人家,况且,万一傅皇后又逼她看账本可怎么好?
因此说什么也要回去。
傅皇后只当他们恩爱夫妻拆不开,一笑而过便算了——真是,没想到天吉这孩子看着木木呆呆的,对付小姑娘还真有一手,往日倒是小觑他了。
从椒房殿出来,正赶上叶嫔来向皇后请安。
两人各自见了礼,叶嫔便笑道:“那日多亏太子妃解围,否则本宫真是百口莫辩。”
何苗对这个颇具异国风情的女人还是挺有好感的,反正她再怎么狐媚祸主也只迷惑皇帝,碍不着东宫去。
便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叶嫔却执意道:“该谢的。”
她对汉学虽半通不通,可也知道一句俗话,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对方帮了她这样的忙,她怎么也得表示点诚意。
何苗于是停下脚步,其实她也就嘴上谦辞,真有谢礼还是不错的——叶氏这样得宠,皇帝给她的赏赐必然不少,不知她会拿出什么来,是猫儿眼呢,还是祖母绿呢?
何苗十分期待。
哪知叶嫔在衣兜里鼓捣半日,寻出的却只是一本薄薄小册子。
但见她珍而重之地递来,何苗满腹狐疑,这姑娘不会也给她写情诗吧?天知道,李天瑞那本就够受了。
还好不是诗文,而是图画集,只是这上面的动作……莫名瞧来有些羞耻,而且人物也是不穿衣服的。
何苗老脸微红,举在手心晃了晃,“叶嫔娘娘,您这是何意?”
叶嫔坦坦荡荡,“这是我家乡流传秘术,凡女子皆可研习,用到房中,可有奇效,还可强身健体,百病不侵。我也是偶然得来,才练了半月,陛下便欢喜不已呢。”
显然在她看来,这份礼物比什么珍珠宝石都要值钱。
何苗:……稀罕归稀罕,问题是她根本用不上啊,难道找太子去练?
呃,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第10章 . 锻炼 何苗知道太子梦里就跟死猪一般……
尽管不太符合预期,但何苗还是噙笑收下这份诚挚的礼物。
安南人的作风毕竟过于粗放,何苗虽也见过些世面,可到底母胎单身多年,未免旁人调笑,想了想,还是将那本书册小心翼翼掖到胸口里。
在桥香看来,却更多了几分珍重的意味——也是,小姐这样混着总不是办法,提心吊胆的,哪日真怀上个龙嗣才好呢。
可见是想通了。桥香于是高高兴兴地道:“主子,咱们还是快回罢,殿下想必等急了呢。”
何苗心说李天吉哪犯得着等她?她又不挑食,剩饭剩菜热一热,照样吃得欢。毕竟御厨房的菜色比起寻常人家何止高档百倍,再挑三拣四倒成罪过了。
哪知回到重华宫后,太子果然已端坐御案前,脸上有点不耐烦的神气。
想必从何苗差人传话要回来用午膳后,他真个规规矩矩地预备着,亦未先用。
何苗心想这人真不知变通,又不是真夫妻,顿顿还非得一起吃饭啊?
自个儿且讪讪往前,“殿下本不必等我的。”
太子静静说道:“你宁可回绝母后,也要陪孤一起用膳,孤又岂能不承你的情。”
那分明是借口,听不出来么?何苗简直拿这人毫无办法,说他心机深沉,有时候却又墨守成规——看来是徒有智商而无情商的典范。
何苗只得老老实实就座,好在夏天的菜肴多以凉拌为主,汤羹也冷得慢些,虽然耽搁了些时候,倒还不妨。只是何苗惦记着那本小册子,无心进食,脸上便有些恹恹的神态。
太子见她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筷子,皱眉道:“可是不和胃口?”
何苗忙振作精神,赶紧大快朵颐起来,生怕被他瞧出端倪,除了极个别的菜色,每样她都尝了点。
太子见她唯独不碰那道生腌醉蟹,讶道:“你不爱吃河鲜?”
“有身子的人哪碰得了那些。”何苗还是认真做了些功课的,要演戏就得演全套,凡生冷之物一概不沾,这才叫职业操守。
太子笑道:“私底下尝尝倒无妨。”
执意搛了一只膏肥黄满的母蟹与她,何苗不愿破戒,极力推拒,两人相争间,但闻扑通一声,胸前掖着的那本秘笈落到地上。
“什么东西?”太子咦道,伸手便要去捡。
何苗眼疾手快,急忙夺过,讪讪道:“没什么,方才在椒房殿跟母后学记账,随手乱画了几笔。”
看起来可不像账本。太子心内狐疑,不知怎的就想到先前姜嬷嬷送的那本诗集上,难道她又遇见二弟了?二弟还不肯死心?
不知怎的竟有点如鲠在喉。
当然面上是不肯露出分毫的,只闲闲问道:“午后你还过去么?”
何苗小脸皱起,如同雪白的包子上起了褶,她鼓着腮帮子道:“您能帮我请个假么?”
实在不忍心欺骗傅皇后这样的良善人,且太子去说显然更具有可信度,当娘的总不能不顾儿子。
太子望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竟想欺负她一下,“孤帮你有什么好处?”
何苗吃惊地看着他,她都签了卖身契,这人还同她讨价还价?天底下岂有这样不平等的条约?
太子仿佛也觉得自己做太过,摸摸鼻头,“算了,区区小事。”
亲自写了封手书,差人送去椒房殿,不外乎太子妃偶染微恙、需卧床休养云云。
何苗这才称心如意,有滋有味地拿起蟹八件,准备拆解那只可怜的河鲜——并非她不讲职业道德,人家都送到碗里了,总不能不给面子。
太子就觉得这姑娘真是善变,但看在那张脸的份上,还是原谅了她,唯独一事不解,“你为何不愿聆听母后教导?”
何苗放下碗箸,淡淡说道:“我既没那份资质,学些不着调的东西干什么,况且,这东宫不过是个栖身之所,早晚也要离开的。”
她其实很恐惧与人建立太过亲密的关系,交情越深,分开的时候也越痛苦。尤其傅皇后视她如亲女,何苗不愿这位老人家难过,亦不愿自己伤心。
太子默然,“若你真有幸登临凤位,你也不愿学?”
“这怎么可能?”何苗笑道,她连当个真正的太子妃都很勉强,更不要说皇后了。
“孤是说假如。”太子有些无奈,这姑娘貌若天仙,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何苗想了想,“还是算了。”
宫中规矩太多,便是坐到傅皇后这位置,也免不了苦心孤诣、殚精竭虑。人生苦短,她不想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太子沉吟,“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若非心存妄念,也不会在何贵妃前来“捉奸”时默许了拉他下水,也因为这个,太子对她的印象并不算好——若非贪图功名利禄,何苦费尽机心嫁入东宫,还闹出假孕争宠这样的笑话?
何苗被揭穿黑历史,脸上依旧坦荡,“人总是会变的嘛。”
她并不清高,她也爱钱,只是,她更清楚自己的斤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她如今的目标只有两件事,一则努力安身立命,为小金库添砖加瓦,攒够足数的老本;二则,原主虽去了另一个世界,她到底借用了她的身份,将来如有机会,何苗想为她建一座坟茔,烧香祝祷,念几卷往生经,也算了却这桩机缘。
至于原主是否想做成皇后,万古流芳,这个,就恕她无能为力啦。
甫一入夜,何苗就命桥香掌灯,自个儿且翻出叶嫔送的那本小册子,准备好好钻研。
虽然名为房中秘术,也不见得非得男女合练——那是神雕侠侣才有的奇志;何苗看其中几个姿势分外眼熟,有点像后世瑜伽的演化,想来西域天竺的风俗皆差不多,安南国与之毗邻,亦受到不少影响。
何苗根据残余的记忆,加以临摹,稀稀拉拉倒也整理出一套动作来,好处是练起来容易,有张软榻就够了,总比她去院中拿刀动杖的强。
至于效果如何……何苗捏了捏腰腹上的软肉,也后悔最近胡吃海塞,虽然她对身材没那么重视,燕瘦环肥都能欣赏,但,好歹不能变成痴肥,至少得是个灵活的胖子。
怀抱这股信念,何苗便借着烛火锻炼起来,才两刻钟的功夫便觉香汗细细,喘气也急剧许多,可见是真有效。何苗心中欢喜,越练越有劲头,倒忘了叮嘱桥香将门闩上——话说,李天吉今晚不会过来吧?
凡事总有例外。
太子也惦记着午膳时妻子的异样,总觉得还跟二弟送的诗集有关,他得给何苗提个醒儿,心里还恋栈着旧情无妨,当面可不能勾勾当当,纵使他不介意,父皇与母后也不能轻易绕过。
李忠未知内情,一股脑在前头打着灯笼,心想爷莫非吃错药了,接二连三地往东苑来,莫非太子妃怀了个假肚子,爷反而生出真情了么?
太子立在廊下踌躇片刻,想着该不该贸然进去——若何苗正在为情郎暗自神伤,这一下岂非臊得慌?
所幸门管得不严,太子干脆从门缝里瞧了瞧,眼前的一幕却令他目瞪口呆,只见女子只穿着一件翠色小衫,柔软的腰肢与修长手臂皆露在外头,只是动作甚为古怪,波浪般载浮载沉,夭矫游动,是作法呢,还是发癫呀?
倒有点像叶嫔那日所作之舞,看来这姑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羡慕的——难怪东施效颦。
太子自认看穿她那点小心思,遂轻咳了咳,提醒对方有人注目。
何苗忙请他进殿,脸上倒不见羞惭,健美操有什么可耻的?
太子深沉地望着她,“二弟素喜女子贞静柔弱,歌舞非他所爱。”
何苗心想这跟二皇子有何关系,打死她也不会跟那种人合练。
太子这话没头没脑,何苗也懒得回,只道:“爷要喝茶么?我让桥香沏来。”
以为李天吉听取了她前段时日的劝谏,特意来走个过场——太子妃有孕在身,太子总得多陪陪她些,这才显得恩爱。
李天吉望了望窗外月色,“太晚了,孤就在此处歇息罢,也不必奉茶。”
东苑离书房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夜深了又怕草丛里钻出长虫毒物,确实不太方便。
只是他明知如此,还特意这样晚才过来,倒像是有心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