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吃得下,两个女孩子在外头狼吞虎咽也不甚美观。
何苗大大方方地道:“吃不完,那就打包带走,总不至于浪费。”
许氏哑然失笑,心想这位太子妃倒是个奇人,从没见过这样不拘小节的——但不知怎的,许氏同她相处起来却倍感轻松,迥异于王府那种沉闷逼仄的空气。
受到何苗情绪感染,许氏竟也跟着大快朵颐起来,有生以来,她还是头一遭这样敞开肚量,许是没了心理包袱,原本平平无奇的菜色也显得美味许多。
何苗笑道:“如此甚好。”
她顶看不惯时下流行的小鸟胃——难得参加次宴会,又不是饥荒年月,女孩子们还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生怕被人说不检点,何苗瞧着都瘆得慌。
许氏难以受孕,未尝不是过瘦的缘故,营养都跟不上,孩子怎么可能长得好?
两人正和乐融融地享受市井气氛,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瑛……皇嫂。”
大抵李天瑞本来想喊瑛妹的,可见许氏在侧,不得不临时改口。
何苗见了此人便腻烦,又不是定了亲,干嘛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分个手还依依不舍的,没出息!
况且,原主等于是遭他所误,他却还舔着脸死缠烂打,简直阴魂不散。
早知道就该定个包厢的,谁也瞧不见谁。这会子悔之已晚,何苗只能勉强欠了欠身,“二殿下。”
李天瑞道:“二位嫂嫂要出来用膳,怎么不着人说一声?我好替你们安排。”
何苗这才知道,原来醉仙楼是他名下的产业,真是冤家路窄。但看李天瑞那一脸谄媚模样,恨不得把身子缩小了坐到两人中间去——不知羞。
许氏尚未知两人瓜葛,只觉这位二皇子直勾勾地盯着何苗有些奇怪,到底有叔嫂之别,就算恨毒了太子党,也不该行之于色吧?
许氏便拉着何苗起身,“姐姐,你饱了没?咱们走罢。”
眼看李天瑞还有些挽留之意,何苗忽然起了促狭,指着桌上那碗酒酿圆子道,“二殿下,你这楼里的汤团真是美味,可惜许妹妹与我皆是女子,用不了多少,就这么倒掉也太可惜了。”
那汤团分量极足,个头又大,赛过婴儿粉拳,饶是何苗这样自诩能吃的,也只能勉强咽下两三个,许氏更加望洋兴叹,如李天瑞这般锦衣玉食的贵族公子,消化能力想必好不到哪儿去,若生吞一碗汤团,不撑死也得大病一场。
李天瑞果然面露难色。
何苗叹道:“还是扔掉吧。”
至于打包回去带给太子,她还没那么狠毒——李天吉看着高高大大,还不如她能吃呢。
李天瑞此时却激起了斗志,大抵是何苗轻慢的眼神令他有些不快,又或者想到是对方特意预备的,他不能辜负这片心。
李天瑞登时豪气干云,悲壮地举起汤碗,一梗脖往嘴里灌,誓要用生命来献祭爱情。
何苗只是冷眼旁观,从前只觉得他呆,如今更觉得他蠢,指望一碗汤团便能博得美人芳心呢?何贵妃若得知自家儿子糊涂到这份上,怕是得气得从床上蹦起来。
事实证明,逞强是最要不得的,纵使有酒酿的帮助,几个天赋异禀的汤团依然固执地堵在喉咙里,不肯下去,李天瑞的脸色倏忽红涨起来,额上更爆出数条青筋,如不及时救治,他恐怕会当场窒息而死。
醉仙楼一片人仰马翻。
无巧不成书,太子今日与几位同僚聚会,顺便到此一游,哪知刚至底下,来人便报说太子妃亦在楼上。
李天吉的脸色当时便有些不愉,明知道二弟对她不怀好意,做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哪儿还没口饭吃。
偏偏那店小二不懂审时度势,特特说道:“殿下只管放心,我家主子一接到消息便赶去招待了,定会令夫人宾至如归……”
宾至如归?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太子只听过这句俗话,从前也没见二弟对那何氏女多么热忱,如今嫁作他人妇,反而愈发牵肠挂肚起来,当真是不堪。
纵使他与何苗不过因利而和,其中没多少感情的成分,可太子还是下意识皱起眉头。二弟毕竟相貌不错,谈吐有礼,何苗倘是个耳根子软的,保不齐会被三言两语迷惑了去。
他不能让这两人污损东宫的名声,也不想看那蠢丫头重蹈覆辙。太子如此想着,已是快步走上楼去。
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大跌眼镜。但见李天瑞平躺在一张八仙桌上,身子僵硬,如同砧板上的鱼,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死了。
何苗则戴着手套,双掌徐徐从腰腹延伸上去,末而落定在胸口,用肘弯重重一击,但闻噗嗤声响,数个又肥又大的汤团从李天瑞嘴里飞迸出来,溅落在明纸糊的窗纱上。
太子:……这又是什么歪门邪道?话说她一个姑娘家,在男人身上揉来揉去是否太不像话?哪怕小叔子也得避嫌吧。
正要提醒,哪知何苗一眼瞧见了他,欢欢喜喜地道:“殿下,您来得正好,快帮把手!”
她一个姑娘家毕竟气力有限,没法将胸腔全部按压下去,可若再耽搁,怕是情况凶险——她可不希望李天瑞这时候死掉,最少也得等她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时候。
太子:……
第13章 . 谢礼 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动讨赏的,这位……
太子没有半分迟疑,径直走上前去,“怎么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跟李天瑞虽然不睦,毕竟兄弟一场,还不到眼睁睁看对方去死的地步。
何苗摘下柞蚕丝编织的手套——她倒不是故意避嫌,单纯怕李天瑞嘴里喷溅的汤汁弄脏衣裳,那酒酿再怎么甜香,到胃里转悠一遭难免腌臜得慌。
想了想,重新为太子穿上,尽管他骨骼粗大,好在蚕丝韧性也还不错,不至于短短片刻就撑坏。
总比仪容有损的好,衣裳虽不要她洗,被人瞧见还当她这个太子妃不称职呢。
李天吉未知其意,竟以为何苗特地当着众人的面秀恩爱,那他……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子从善如流戴上手套,里头仿佛还有着何苗的余温,令他皮肤微缩。只出神了刹那,便依循何苗的指点,开始尽心尽力为病患按摩胸腔。
他本就聪慧,加上习武之人,对穴道颇有研究,何苗略一点拨就通了。
凝神揉搓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李天瑞脸色渐渐平和,气息也变得均匀,伴随着最后一声咳嗽,汤汁从嘴角涌出——两夫妻见微知著,都灵活地偏过头去。
见状,太子方松开手,让店伙端来水盆巾帜,为其擦拭脸上污物。
李天瑞满面羞惭,“若非大哥赶来及时,臣弟恐怕……”
太子淡淡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况且,此番原是你嫂子救人有功,若非她当机立断,孤也想不到此处。”
何苗敏锐地意识到太子话里有些宣示主权的意味,也对,趁这个机会正好让牛皮糖死心。
于是甜甜蜜蜜挽住身边人的臂膀,盈盈道:“你要是出了事,你大哥该多伤心,往后可不能再这样冒失了。”
李天瑞脸色一黯,垂首道:“是。”
本来以为她对自己余情未了,想着能好好表现,哪知反而出了大丑——为何他总是抓不住机遇,反而弄巧成拙呢?
何苗懒得理睬他的情绪,只仰头望着太子,嗲声道:“殿下,您带了护卫不曾?我的手都要累酸了。”
言毕还装腔作势揉了揉手腕——确实表演过火了点,有用就行,没看李天瑞气色愈来愈黑?但愿这回能浇熄那颗贼心。
而且她方才买了几捆棉纱,累累坠坠,确实有些吃力。
太子静静地看她表演,一言不发,只伸出手去。
何苗愣神,“嗯?”
以为他要请侍卫代劳,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要自己提,这么有敬业精神?
何苗乐得将大包小包递到他怀中,太子轻轻松松拎起,还有空腾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掌——女子肌肤细腻嫩滑,连掌纹都淡到近乎没有,果真是没干过重活的。
何苗又呆了呆,确实她跟李天吉是协议夫妻,便亲密些也理所应当,但,会否用力过猛?
太子催促道:“还不走?”
许氏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子便知趣告退,“嫂嫂,我还得往西市买些胭脂花粉,咱们改日再会吧。”
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心里暗暗羡慕不已,她跟世子刚成亲的时候也没这样热络,难怪迟迟怀不了孩子。妙瑛却不同,白日里都这样稠密,晚间更不消说了。
改日她定得好好请教一番。
何苗这会子肉麻得起了鸡皮疙瘩,可看着太子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她唯有放弃抵抗——牵就牵吧,总不会少块肉。
其实李天吉论相貌论身材都是上上佳品,但碍于雇主与打工人的身份,何苗不敢与之发生工作之外的关系,想想叶嫔送给自己那本房中秘笈,若弃之不用,当真是有点可惜。
回去后,何苗便将买来的棉纱裁剪成小块,仔细地缝进内衣衬里,一般的宴会搜身也不会搜那么仔细,到寝衣这一步就该截止了,再加上韩太医里应外合,想来不至于现出纰漏。
李天瑞皱眉看着她在镜子前转圈,“话虽如此,看着也和单身子的人没两样。”
那样薄薄的一层贴肚皮,能有什么作用?
何苗白他一眼,“你当我傻?这才多久啊,两三个月没显怀时,看着自然和寻常人差不多,到时候往里头充些棉花柳絮,要多鼓要多鼓,保准连母后都瞧不出异样。”
何苗还特意造了图纸,每个阶段肚腹该呈现什么弧度都画了出来——她虽没生养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总之不会在她这一环出岔子。
说完便瞪向对面,“您怎么不避嫌?”
好歹她是个姑娘家,只穿着中衣中裤,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但凡正人君子都该知趣转过头吧?
太子心想那晚床头他什么没见过?还是她主动露的,这会子却撇得干干净净。
当然,同女人讲道理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子正要避开,何苗忽又叫住,犹疑道:“殿下等等,您觉得我最近真是胖了么?”
女人虽爱听善意的谎言,但有时也需要实话。何苗不喜欢那种竹竿似的扁平身材,可也怕这样养尊处优下去,自己会落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偏偏桥香总是不遗余力地夸她,在这傻丫头眼里,自己就是天上嫦娥,人间西施,没有半分瑕疵之处,哪怕她肚子上的肉再多,桥香也只会夸她亭亭玉立,这就很糟心了。
因此何苗迫切需要来自异性的见解。
太子望向她肚兜与袴裤间狭长的一截,白生生的纤腰看得人眼晕,他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与以前毫无区别,毕竟他也没太注意从前是怎么样,只让人将何苗初进府时的衣裳寻出几件,让她自个儿慢慢比对。
何苗量过宽窄,总算松了口气,确实微微发福,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毕竟原主为了迎合李天瑞的审美,每餐都恨不得只用半碗薄粥,就算她吃得再多些,BMI也不可能超标。
何苗重新将经过加工的衣裳穿上,又理直气壮走到太子跟前,“您摸一摸。”
李天吉:“……什么?”
“孩子呀。”何苗觉得太子真是迟钝,就算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孩子是假的,可太子务必得表现出身为父亲的慈爱来,如今只是隔肚皮听听胎相,往后还得学着如何跟胎儿沟通,那便是所谓的胎教。
瞒天过海是一方面,另则,东宫对这个孩子投诸的感情越多,来日失去时的打击才会越大,被栽赃下的何贵妃才能受到重创——何苗是个称职的合约人,她得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完整,包括如何当一位母亲。
太子:……姑娘,入戏太深了啊。
二皇子匆匆被送回宫里,何贵妃那头自然也收到消息,只是碍于她尚在禁足,不能亲身前去探望,只遣人送了些补品了事。
姜嬷嬷喟叹道:“太子殿下倒是好心,当时事发突然,若是耽搁一时半刻的,怕得出大乱子,太子那样地赶去救人,可见心里还是念着兄弟的。”
何贵妃嗤道:“什么兄友弟恭,无非做给人看的把戏,保不齐还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当我不晓得那点花花肠子!”
若说太子不是故意陷害,怎见得这样凑巧?加之何妙瑛也在,瑞儿从前便对她死心塌地,成了婚依旧念念不舍,多半是何妙瑛利用瑞儿的感情,设下圈套,只是到底不敢致他于死命,怕皇帝怪罪罢了。
如今这俩夫妻得了贤名,她的瑞儿反倒吃亏不小,得卧床休养不说,还欠下了一桩人情债——太子果真好算计。
见她如此执拗,姜嬷嬷也不好说什么了,只道:“话所如此,咱们总得表个态。”
“这是自然。”何贵妃也就图个嘴上痛快,她做事是不肯留下把柄的,就算东宫不安好心,这局她也只能认栽,还得千恩万谢奉承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妇,想想倒觉憋屈得慌。
何贵妃揉了揉眉心,烦闷道:“等会儿把梳妆屉子里那枚同心结送到御前,就说本宫向陛下问好。”
这段时日敬献帝虽不肯见她,何贵妃还是锲而不舍地送东西过去,小至一枚珠花、扇坠、袖扣等等,大至她用过的杯盏与丝帕,务必要让敬献帝睹物思人——到底跟了他这些年,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何贵妃对于皇帝念旧的脾气摸得透熟。
只是,那日若非何妙瑛横插一脚,本来她连这番委屈都不必受的,如今叶嫔宠爱弥盛,倒显得她这毓秀宫愈发冷清寥落,每每想到此处,何贵妃都恨不得生撕了自家侄女。
何苗对此自然是毫不知情的,纵知道她也不在意——有奶便是娘,何贵妃动不动给她送东西,她巴不得呢。
看着朱漆托盘上那些黄灿灿的金锭,何苗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她愉快地对来人道:“这是贵妃娘娘的赏赐吧?那么二殿下呢?”
她是不介意收两份谢礼,毕竟她这边也有两个人呢——虽然李天吉多半看不上这点小钱就是了。
来人面上的微笑险险碎裂,还是头一回见到主动讨赏的,这位太子妃的脸皮堪比城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