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断案日常——江南梅萼
时间:2021-12-11 00:12:22

  “可是我就是想听你说。”
  “一会儿替我们办成一件事,我说给你听。”顾璟实在看不下去,插言道。
  “什么事?”李逾问。
  “到了你便知道了。”顾璟道。
  见话题终于被岔开,姚征兰暗暗松了口气。
  四人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萧旷说的那条狭巷,与萧旷等人汇合。
  顾璟指着前面杨树下坐着一名老妇的宅门,对李逾道:“你去那个暗门子里,瞧瞧里头的女眷有没有人戴一副石榴花镶珍珠的银耳坠。”
  姚征兰忙从袖中拿出自己根据丫鬟荷月的描述画下来的耳坠的图样来给李逾看。
  李逾不解:“暗门子是什么意思?可以随便进去?”
  顾璟一本正经道:“暗门子就是民间喝茶的地方,最喜欢接待如你这般出手阔绰的年轻公子。”
  “是吗?那正好,我们一起进去喝茶。”
  “不可,这里面可能藏着一名凶犯。昨日我与姚评事都去过忠信伯府,唯恐伯府有凶犯的眼线,叫他识得我们二人。所以,只能你去。”顾璟道。
  李逾狐疑:“不知为何总觉得你在坑我。”
  “你若害怕,那便罢了。”
  “少给我用激将法,去便去。若是一炷香之后我还不出来,”李逾侧过身对姚征兰笑道“姚兄可一定要赶紧来救我。”
  姚征兰:“……要不还是我去吧。”
  “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去冒险。三槐,我们走。”李逾唇角弯出个好看的弧度,转身向那杨树底下走去。
  三槐尽心尽职地跟在后头。
  树下那老妇正在纳鞋底,眼角余光察觉有人靠近,一抬脸便见个华冠丽服的年轻公子正带着名小厮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地似在寻找什么。
  她停下手中针线活,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住这两人。
  李逾偶一回头,瞧见树下的老妇,对三槐道:“去问问。”
  三槐跑过来对那老妇作揖道:“大娘,请问醉仙坊怎么走?”
  老妇只拿眼上下打量李逾,满脸堆笑道:“哟,二位要去醉仙坊,怎走到这里来了?这里离醉仙坊可远着呢。”
  三槐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公子是从外地来的,这京里朋友约他去醉仙坊喝酒,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就走到这儿来了。这一路走得口干舌燥的,大娘,方便讨碗茶喝吗?”
  老妇忙收起针线篮子道:“方便方便,自然方便,二位请跟我来。”她十分热情地将二人迎进门中。
  “郡王不知暗门子是什么意思,倒知道用醉仙坊来开道,却是歪打正着了。”萧旷低声对顾璟道。
  顾璟颔首,心中却跟明镜一般。
  自家这个表弟从小喜欢在市井中厮混,对这些民间的东西普通百姓都未必有他了解,怎可能不知暗门子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不想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表现得在某些方面太过懂行罢了。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看一眼姚征兰,却见她正躲在后头偷偷用帕子擦汗。
  他想起昨日托她那一把时手底下传来的厚重手感,知她为了伪装男子身形,这个天怕是连冬袄都穿上了,也是不易。
  风丝拂面,他又闻到了那股子淡淡的幽香,就如他第一次见她时闻到的一样。
  从未发现自己鼻子这般灵敏,顾璟有些不太自在地往前走了两步,离姚征兰远些,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那暗门子上。
  李逾跟着那老妇穿过幽暗逼仄的堂屋,来到后头一个小巧玲珑的天井里头。
  天井里头种着一株好大的桂花树,此刻正是花开时节,浓香扑鼻。
  老妇请李逾在桂树旁的桌旁坐下,殷勤道:“这位公子,家里还有自酿的甜酒呢,公子要不要尝尝?”
  李逾温和道:“若有甜酒,自是更好。”
  “那请公子稍候。”老妇说着,一溜烟地往东面一间厢房走去。
  厢房门窗紧闭,里头一股子靡靡腥味,一名年轻女子正在被褥凌乱的架子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哎哟香莲啊,别睡了,赶紧起来,来贵客了!”老妇上前将床帐勾起,推床上的女子道。
  香莲不耐烦地翻个身朝向里侧,含糊抱怨:“一晚上接了三个客人,这才刚睡没多久呢,现在又让我接客,你莫不是想我死?”
  “哎哟,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跟你说,只要你能勾住这个,以后旁的男人都休想踏进这个门。今天这位公子,我打眼一瞧便知道,那至少也是从公侯府里出来的,只要他手指缝里漏一点点银子下来,咱们娘儿俩这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老妇道。
  香莲睁开眼,嗤笑一声:“公侯府里出来的公子,来咱们家?”
  “他是外地来的,朋友约他去醉仙坊喝酒,他不知怎么就迷路到咱家门口来了,你说这不是天意吗?快起来梳洗梳洗,我先给他送点甜酒果子去。”老妇说着急急地出去了。
  香莲闻言,勉力起来梳洗打扮。
  顾璟他们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李逾出来。
  姚征兰有些担心起来,对顾璟道:“顾大人,郡王不会有事吧?”
  顾璟道:“放心,他自幼习武,一般人伤不了他,何况还有三槐在。”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着李逾独自从那门内出来,面色有些不好看。
  “是这个吗?”来到近处,他将手伸到顾璟面前一摊,手心里一对石榴花珍珠银耳坠。
  顾璟低眸一瞧,吩咐萧旷:“拿人。”
  萧旷带着人就冲了进去。
  “借一步说话。”李逾脸色臭臭地对顾璟道。
  顾璟与他来到一旁。
  “待会儿我要带她去长庆楼吃午饭,你不许阻挠,更不许跟来。”李逾道。
  顾璟刚欲开口。
  “你若不同意,我便回去告诉姑母你叫我去暗门子。”
  这威胁,一步到位。
  顾璟细观他神色,问道:“怎么了?为何这般生气?”
  “这耳坠不是那女子戴在耳朵上的,是我从她房内的首饰匣中翻出来的,明白了?”
  顾璟:“……”
  “想我堂堂一介郡王,居然沦落到出卖美色的地步,还是当着心仪女子的面!我不管,你定要补偿我才行!”李逾气鼓鼓道。
  “行吧,但吃饭就吃饭,你别胡来。”顾璟妥协。
  “你别老这么护着她行不行?没看着她都开始依赖你了吗?再让我看到你袖子被她扯,你这袖子就别想要了!”李逾蹙眉道。
  顾璟:“……”乱吃飞醋的男人惹不起,他闭嘴还不行吗?
  没一会儿萧旷就带着差役将被三槐控制住的老妇与香莲都拿了,又根据她们提供的消息,去巷子口的地下赌场里将卓永生也抓了,一同押回大理寺。
  “顾大人,我给大理寺立下此等汗马功劳,你至少得犒劳我一顿午饭吧我也不挑,就长庆楼如何?”李逾当着众人的面斜睨着顾璟道。
  顾璟心中暗暗一叹,从腰间解下一只月白色的荷包,递给姚征兰道:“我回去审讯犯人,你替我请郡王去长庆楼吃一顿午饭。”
  姚征兰愣愣地接了,见顾璟转身要走,又追上去道:“顾大人,屏风后还有一碟子桂花鸭,是我带给你的,若不嫌弃,午饭时你便尝尝吧。”
  顾璟直到回到大理寺,脑中仍萦绕着临分别时姚征兰仰着头跟他说话的样子。
  一双眸子清澈见底,脸上并无半分委屈不愿的模样。
  这一路她在他身侧绕来绕去地避着李逾,显然就如她之前对他说的一般,她并不愿与李逾多有往来。
  可他却为了不让李逾有借口回去告状,借官职之便让她去陪李逾吃饭。
  若是李逾开口,她或许会找借口推脱,可由他开口,她自觉被他拿捏着把柄,又承着他恩情,根本不可能推脱的。
  感觉好像仗势欺人了一回,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净了手,坐到小吏摆好碗筷的小几旁,他又闻到了那股桂花鸭的味道,遂吩咐小吏:“去把屏风后的食盒拿出来。”
  桂花鸭被摆上了桌,他才看到那鸭肉上居然真的洒了几朵桂花,嫩嫩地衬着腴白的鸭肉,看着很是清雅。
  他独自默默地吃了一会儿饭,偶一抬头,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姚征兰坐在他对面,背着光眉翠唇红的模样。
  他微微愣了一下,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这样的场景。难不成有人陪着吃了几天饭,倒不习惯自己一人吃饭了?
  他摇了摇头,摒弃杂念专心吃饭。
  只是一不留神就吃了四块桂花鸭,把家里同一道菜下箸不许超过三次的规矩都给忘了。
  原以为李逾是为了讨好姚征兰才说桂花鸭好吃,想不到却是真的。这桂花鸭做得比宫里御膳房做的多出十分滋味来。
  反正都已经超了三次了,什么君子不欺暗室也不管了,顾璟索性又吃了一块。
  这边姚征兰跟着李逾来到长庆楼,挑了三楼小厅临窗的一个座位坐下。
  姚征兰将侍者送来的菜谱递给对面的李逾,道:“郡王,请点菜。”
  李逾不接,一手托着下颌,眸光粼粼地看着她道:“你点吧,我不挑。”
  姚征兰按着菜谱依次点了几个菜之后,看到桂花鸭,便问李逾:“要点桂花鸭吗?”
  李逾笑道:“你不是说多吃了对身体不好么?再者,吃了姚兄送的桂花鸭,我怕是吃不下旁的地方做出来的桂花鸭了。”
  “其实这桂花鸭并不难做,关键是腌制的卤料和熬煮时的火候。鸭子要选肥嫩的,待买来了鸭子,宰杀洗剥干净了,盐与香辛料一道炒熟放凉,将鸭子内外都腌上,过两个时辰。再将鸭子放入老卤中腌制两个时辰,捞出挂起来晾干,再用小火慢慢熬煮小半个时辰就行了①。带给郡王的桂花鸭是用我外祖家的卤料腌制的,郡王若真喜欢吃,我可以送些卤料给郡王。”姚征兰真担心李逾会为了道桂花鸭以后时不时地来找她一同吃饭,于是毫不藏私地将制作桂花鸭的方子讲给他听。
  李逾听罢,道:“想不到姚兄如此多才多艺,不但通晓养生之道,连厨艺都这般精通。莫非送给我的桂花鸭,是姚兄亲手烹制?”
  姚征兰面色一僵,强笑道:“郡王说笑了,君子远庖厨,我怎会精通厨艺?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那个,我继续点菜。”
  李逾忍不住笑,忙端起茶杯来佯做喝茶。
  点完了菜,李逾问姚征兰:“那日在球场上见你马术不错,不知师承何人?”
  姚征兰道:“是我大舅舅教的。说到这个,还没感谢郡王当日相救之恩……”
  李逾抬手,道:“不必客套,我愿意与你相交,便是看中你不会如旁人一般假惺惺地客套。”
  姚征兰:“……其实郡王这般身份,完全没必要屈高就下。”
  李逾不赞同道:“我这般身份又怎样?从小到大身边尽是让着你捧着你的人,我没长歪全靠我自己有识人之明。此番来了京都,更是举目无亲,孤单寂寥得很……你别那样看着我,是,宫里有我皇祖母,陛下是我皇伯父,但他们能陪我说笑游玩吗?皇子们都被拘着,想出趟宫都得有正经理由。唯一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又有人身自由的,便是我那表兄顾璟。可是你也看到了,他那人,整天绷着张脸,活像旁人欠他八百万两银子不还一般,而且开口就是说教,我才懒得理他。虽说咱俩的相识过程有些曲折,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能遇见姚兄,真是意外之喜啊。”
  姚征兰又蹙了眉,瞧着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郡王,我真的不好男色。”
  李逾也学着她的模样左右一顾,上半身前倾,低声道:“姚兄,我亦真的不好男色。”
  姚征兰:“……”
  “方才说到你大舅舅,不知你大舅舅姓甚名谁?我可以去拜访一下吗?”李逾见姚征兰这边的茶杯空了,拎起茶壶亲手给她斟茶。
  姚征兰眉眼黯然:“怕是不能了,我大舅舅三年前便已过世了。”
  “哦。”李逾放下茶壶,又道“听闻姚兄自幼在太原府长大,不知可有听说过太原武威伯陆坚陆将军?”
  姚征兰:“那正是我大舅舅,不知郡王何故问起?”
  李逾道:“原来如此。也没什么,只是你说到三年前去世,我便突然想起陆将军也是在三年前与北鞑一战中折戟沉沙马革裹尸,实是令人扼腕。”
  姚征兰道:“郡王有心了,我大舅舅一生戎马,能为国捐躯是他一向夙愿,没什么好扼腕的。”
  “若真是实力不如,也就罢了。可是我听闻,陆将军兵败,并非真的因为他指挥不当,而是另有内情。”李逾道。
  姚征兰猛的抬眸看住李逾:“什么内情?”
  李逾道:“不过是些道听途说,不知真假,姚兄不听也罢。”
  “郡王……”听说大舅舅之死或许另有内情,姚征兰哪里按捺得住,正要央他告知,斜刺里忽过来一男一女。
  姚征兰转头一看,顿时便僵住了。
  “郡王,姚公子,在下武常胜,打搅了。”那名面庞周正眉目英气的年轻公子上来行礼道。
  李逾侧首看去,问:“何事?”
  “是这样,我妹妹与姚公子的妹妹薄有交情,听闻姚姑娘病了,去府上探望却总也见不着人。她心中忧虑,可巧今日在此遇见姚公子,故特来向姚公子打听一下姚姑娘的病情。”
  在武常胜说话之际,姚征兰与跟在他后面的武宜君就在大眼瞪小眼。
  姚征兰心头突突直跳,压低了嗓音道:“多谢武姑娘关心,舍妹病情并无大碍,只是大夫说要静养,就连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大好常去看她的,还请武姑娘见谅。”
  武宜君听到她声音,瞬间回神,道:“她无事便好了。那等她完全康复了我再去找她说话。打搅了。”她落落大方地向李逾与姚征兰行了一礼,拉着她哥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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