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侍者与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女子忙去查看他的状况。
顾璟一甩被他扯过的袖子,转过身没事人一般不紧不慢地上楼去了。
旁观之人见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哟,那位公子是谁啊?这么横,连卢涛都敢惹?”
“京都就这么大,这个年纪又这般品行样貌,这还猜不出是谁吗?梁国公独子,顾璟。”
“原来是他,怪不得有这个底气连卢涛的账都不买。”
“卢涛也就是仗着婉妃的势,但顾璟的娘亲寿昌长公主可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孰轻孰重,还用说么?”
“要我说,承恩伯府怕是要时来运转了。这姚晔就因为在来燕居摔了个跟头,前几日在马场打球,南阳王宁可自己摔了也要救他,今日顾璟出手,也是为着帮他解围。早知有这等好事,我也去摔个跟头了。”
既无热闹可看了,众人说笑一阵,各自散去。
李逾此番宴请大理寺同僚,将长庆楼整个三楼的包间都包下了。
姚征兰收拾一下情绪,去找丁奉公等人,按她想法,自是品级差不多的坐一桌。不想还未找到人,顾璟倒跟上来了。
“随我走。”他对姚征兰道。
“顾大人,这怕是不妥。”姚征兰知道虽然平日两人在一间屋里办公,但论身份官职,她是绝没资格和他坐一桌吃饭的。
“你酒量好么?”顾璟问她。
姚征兰:“……能喝几杯。”
“几杯?”
“……大约三四杯吧。”
顾璟道:“你若与官职与你差不多或是比你略高之人坐一桌,你上任时间最短,资历最浅,少不得要挨个敬一圈,那便至少要喝九杯。你若与官职比你低之人坐一桌,他们便得挨个敬你一圈,还是至少得喝九杯,这还只是开始……”
“请顾大人多多关照。”顾璟话没说完,姚征兰便赶紧识相地拱手道。
顾璟望着眼前女子,再想起方才那个卢涛,心中暗暗一叹,道:“走吧。”
两人去了最大的包间,大理寺卿刘懋等人已经在了,彼此互相见了礼,没多久李逾也来了,便依次落座。
顾璟本想让姚征兰坐自己身边,刘懋先一步在他左手边坐下了,李逾又占了他的右手边,姚征兰最终坐在了李逾的右手边。
众人知晓李逾和姚晔的渊源,也就没去计较什么身份官职之事。
等到上酒的时候,刘懋对身边的顾璟道:“说起来咱们共事也有一年多了,我还从未和顾大人一起喝过酒,今日慷郡王之慨,咱们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诶诶诶诶,千万别让我表兄喝酒。”顾璟尚未开口,李逾便忙上来阻道,又对一旁侍者道:“去,给顾大人上茶。”
刘懋不解,问李逾:“这是为何?”
李逾看着顾璟嘿嘿怪笑,道:“若是我表兄喝了酒……”
“家母恐会怪罪。”顾璟接话道。
刘懋看李逾挤眉弄眼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但顾璟既然这样说了,他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
“姚兄伤愈不久,也别喝酒了,同顾大人一样,喝些茶吧。”李逾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本来担心盛情难却之下自己恐是酒量不济会失态人前,见李逾如此提议,正是求之不得,忙道:“多谢郡王体恤。”心中对李逾的观感又好了一分。
一顿晚宴宾主尽欢。
待到散席,白鹿青岩早就带着马车在楼外候着了。
送走了姚征兰,顾璟李逾结伴回家。
顾璟见李逾神色不虞,遂屏退仆从,问他:“今日那卢公子之事,是否是你安排?”
李逾竟不否认:“是。”
“你……你怎可如此?”顾璟脸色也放了下来。
“我就是想让她看看她家为她相中的未婚夫婿到底是什么样的模样人品,怎么了?你生的哪门子气?心疼了?”李逾冷嘲道。
顾璟勒住缰绳,对李逾道:“你说你心悦她,想与她成琴瑟之好,我才默许你的所作所为。可是你今日之安排,已经触及我的底线。我不会将此事告知外祖母或是舅父舅母,但我会将此事告知姚氏,今后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罢一扯缰绳,想从他身边过去。
“今日若不是你突然出现,当时阻止那卢涛的便该是我。你当我安排了这一切便放手不管了?”李逾道。
他侧着头看着顾璟,“我知她现在不喜欢我,所以我要让她亲眼看到,她家里给她安排的,是个更不堪更讨厌之人!与卢涛相比,我还是个不错的选择吧?她身边现在没人能帮她摆脱这桩婚事,只有我能。
“同样是递一盏灯给别人,可你递给站在烈日下的人和递给站在黑暗中的人,那效果能一样吗?我之前跟你说过了,别管我与她之事,除非你也喜欢她。你自己亲口承认你对她没想法的,那你告诉我,你如此密切地关注她是为了什么?为了监督我?我在你眼里,真有那么不知分寸不可信任吗?”
顾璟双手攥紧了缰绳,坐在马上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答不上来了?”李逾冷哼一声,双腿一夹马腹,留下他兀自向前跑去。
姚征兰回到承恩伯府时,已是二更时分,她悄悄去福寿堂看了看姚晔,也没在他床前哭天抹泪。回来这一路上她都想好了,那卢家公子再不堪也与她没关系。如今她假扮哥哥在大理寺当差,在哥哥醒来之前,家里不会迫她成亲,待哥哥醒来后,她便一剪子绞了头发上山做姑子去,谁也别想逼她。
身体已觉着疲乏,可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一时却又没有睡意。
她忍不住一遍遍地去回想那卢公子伸手抓向她时,顾璟从一旁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推开的样子。每次都是这样,不管遇着什么事,只要他一出现,她便什么都不怕了,就跟以前哥哥给她的感觉一样。
但她心里清楚,他与哥哥还是不同的,至少她想起哥哥时,并不会觉着羞涩。
她想起那日武宜君说顾璟的话,说他是神仙中人,凡夫俗子匹配不得。所以她也不过是想想罢了,反正早晚是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的。
下了这个决心之后,姚征兰只觉自己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开阔明朗,决定在出家之前要大干一场。
次日一早,她精神奕奕地来到大理寺,发现沿路众人与她打招呼时神情都颇不自然。来到顾璟的阅卷房,差点与从里头出来的李逾撞个正着。
“你没事吧?”李逾一把拉住姚征兰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子问道。
姚征兰摇头:“没事。这一大清早的,郡王神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李逾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一边往大理寺外走一边道:“卢涛死了,你且随我出去避一避风头。”
姚征兰一头雾水,问:“卢涛是何人?为何他死了我要出去避风头?”
李逾回头看她,道:“你不知你妹妹的未婚夫婿名叫卢涛?”
姚征兰目瞪口呆:“……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鲤鱼:绊脚石少了一块,撒花,撒花!
第35章 ·
李逾一点头, 不再多言,拉着她就往外走。
“等一下,他死了与我何干?我为何要避出去?”姚征兰躬身往后缩, “我行得正坐得端, 不怕人查。若是此刻我避出去了,倒显得此事与我有干系似的。”
“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干, 但有些时候, 无不无辜并非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李逾话还没说完,刑部的人来了, 又是刑部侍郎严峻亲自前来。
李逾将姚征兰扯到自己身后,面对严峻道:“严侍郎近来跑大理寺跑得很是勤快啊。”
严峻对他略一拱手, 道:“下官职责所在, 还请郡王行个方便, 将姚评事交予下官带走。”
姚征兰听闻果然是来拿她的,心中不免一惊。
“先前将顾璟带走时, 说他昨晚与卢涛在长庆楼有过推搡,可据我所知,姚评事昨夜与卢涛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更无肢体接触,严侍郎凭什么带她走?”李逾问。
顾大人都被牵连了?姚征兰捏紧手指。
“说来惭愧,还是顾大人去了刑部之后,看出卢涛在死前曾遭人殴打, 如今仵作难以确认卢涛到底是被人殴打致死, 还是坠楼受伤致死。而昨夜长庆楼众目睽睽, 都说卢涛在出事前曾对姚评事有过挑衅之言,随后他就被人打了, 这按律,请姚评事回去配合调查,并无不妥之处吧。”严峻道。
确实并无不妥之处,李逾也找不出不让姚征兰去的理由,遂双臂环胸,下颌一抬道:“我若就不与严侍郎行这个方便呢?”
严峻表情一肃,语气冷了两分,“郡王,这卢家的案子可是陛下亲自过问的案子,你可要想好了,是否真的要横加阻挠?”
“郡王,严侍郎说得有理,昨晚顾大人与卢公子的小小摩擦也是因我而起,我理应前去刑部配合调查的。”怕连李逾也牵连进去,姚征兰赶紧从他身后走出来对严峻道,“严侍郎,走吧。”
“慢着!”李逾明知她是女子身份,怎能放心她去刑部受审,拼着自己受罚也想护住她。
姚征兰回身道:“郡王请放心,我并未杀人。既然严侍郎说了这案子是陛下亲自过问的,想来也不会严刑逼供草菅人命,我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逾再无理由留她,眼睁睁看着她被严峻给带走了。
“没什么不可说的,你不可说的多了,就知道逞强!”顾璟身份在那儿,刑部的人就算把他带走了也不敢拿他怎样,但姚征兰不同。想着她去了刑部之后也不知会遭遇什么,李逾又急又气,当下便出了大理寺直奔皇宫去了。
姚征兰到了刑部,严峻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就卢涛一事,她确实没什么不可说的,很快便做完了笔录。
“此物你可认得?”就在对方收起纸笔,姚征兰的心神也不自觉松懈下来时,严峻忽然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木雕小鸟递到姚征兰面前。
姚征兰看到那只木鸟,瞳孔一缩嘴唇微动,但愣了一下后,说出口的却是:“不认得。”
严峻看了她几眼,也没说别的,只派人将她领到一处厢房,说是请她在那儿稍事休息。
姚征兰进了房门,一抬眼便见顾璟坐在桌旁。
“顾大人,你没事吧?”她疾步过去,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见安然无恙,方才松了口气。
顾璟也将姚征兰打量了一遍,道:“我无碍,只是得知卢涛死前曾遭人痛殴后,我便猜测他们要将你拿来,果不其然。”
“我并未派人去打他……”姚征兰话说一半,猛的想起那只木鸟,于是又止住话头,只问顾璟:“我听严侍郎说是你看出卢涛死前曾遭人殴打,难道在此之前,这刑部的仵作竟也不曾看出这一点?”
顾璟皱着眉头道:“昨夜卢涛自楼梯上滚落,身上多处摔伤,中间混入殴伤,仵作一时未能分辨清楚也是情有可原。若非看到卢涛腋下亦有伤,我也不会想到他许是还遭人殴打过。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卢涛昨夜离开长庆楼后被人痛殴,之后死亡,如此重要之事,他的贴身小厮竟没向刑部主动提及,我提出质疑后,刑部推官再去问他,他才支吾道一时害怕忘记说了。”
姚征兰本想说这番殴打可能是造成卢涛身死的真正原因,小厮竟称忘记说了绝不合理。可想到那只木鸟,她便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心事重重地在一旁坐下了。
顾璟看出她神情之中的异常,拎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给她,道:“目前仵作尚未确定卢涛到底是摔伤致死还是被人殴伤致死,在断明死因之前,我们恐怕要在此处待上一阵子,稍安勿躁。”
姚征兰闻言,又抬起头来。若是摔伤致死,顾璟便脱不了干系,若是殴伤致死,那木鸟的主人许是就脱不了干系,这两种情况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因此,她觉着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案件中的任何一个疑点。
她打起精神对顾璟道:“卢涛的小厮忘记告知刑部卢涛昨夜曾被人殴打过这绝不正常。”
顾璟颔首,“在你来之前,我已细细地想过这件事。一个人做一件事,笼统地概括起来,目的无外乎两种,一,趋利,二,避害。此乃人之常情。就小厮隐瞒卢涛被打一事来看,若是趋利,那他就应当是被殴打卢涛之人给收买了,换言之,他很可能认识殴打卢涛之人。若是避害,那卢涛被打,很可能跟这小厮有关,他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这才隐瞒卢涛被打一事。无论哪种,这小厮的口供,都至关重要。”
若是没看到那只木鸟,姚征兰或许会赞同顾璟的推断,毕竟这推断也是站得住脚的。但若殴打卢涛之人便是木鸟的主人,那这两种情况便都不成立了。
这话姚征兰现在也不能跟顾璟说,只得自己在心中暗暗盘算,除了这两种情形外,这小厮还能因为什么隐瞒卢涛被打之事。
李逾来到慈安宫时,寿昌长公主李婉华已经在太后跟前哭诉了一番,见他来了,忙用帕子揶了揶眼角,道:“逾儿,你这一大早上哪儿去了,正找你呢。”
李逾给太后和李婉华都行了礼,端过宫女奉上的茶一口气喝了,这才在太后下首坐了下来,义愤填膺道:“我昨日新到大理寺上任,一天卷宗看下来,深觉一个小小的大理评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于是今日一大早便去用功,谁知竟遇上表兄这事,真真是气死个人!
“那卢涛死了与表兄何干?昨日在长庆楼大家都看见了,是那卢涛先对表兄出言不敬,表兄不曾理他,他又拽住表兄的袖子想要动手,表兄不过让了一下而已,他自己醉酒站不稳滚下楼去了,这也要追究表兄之责?难不成眼看要被打还不许人躲了?”
李婉华闻言,便朝太后道:“娘,我说吧,此事断不可能与璟儿有关。”
太后道:“事实既是如此,那想必璟儿很快便会无事了。”
李逾插言道:“只怕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