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惶惶道:“娘娘又梦见了娘家的弟弟,故而如此。”
皇帝转身向太后行礼,太后挥挥手,半是无奈半是疲惫,道:“你快去吧。”
皇帝疾步如飞地走了。
李婵闷闷不乐地绞紧了袖中的帕子,皇后依然一脸温婉。
她是皇后,必须端庄大度,喜怒不形于色。
唯有李逾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担忧地扭过头对太后道:“祖母,听我娘说,妇人若是有孕的时候三病五灾,那孩子生下来多半也不会康健。如今瞧婉妃娘娘这阵仗,我这未来的小堂弟,不会又是第二个寿王吧?”
太后闻言,面色丕变。
李逾一顿,讷讷道:“祖母,您怎么了?”
太后忽然狠狠地拍了下身边的几案,震得茶盏上的盖子都掉了下来。
她铁青着脸,厉喝:“来人!”
殿中听用的太监上前。
“即刻去婉妃宫中传哀家口谕,若她这胎属实怀得如此凶险,便不要生了!省得生下个不康健的,不能为皇帝分忧,还累得皇帝为他忧愁。反正皇帝已有数子正值壮年,不缺她肚子里这一个!即刻执哀家懿旨去牢中将卢涛案案犯父母妻儿提出,安排到哀家名下的皇庄上去,没有哀家的懿旨,任何人不得将他们带出皇庄,违令者斩!”
第60章 ·
片刻后, 皇后带着李婵从太后宫中告退出来。
李婵看着宫墙之上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双手背在背后一蹦一跳,高兴道:“皇祖母威武, 这下看不气死婉妃那个贱婢!”
皇后斥道:“你是公主, 注意言辞。”
李婵不服气道:“她本来就是个在御花园洒扫的贱婢嘛,得了父皇的青眼这才有机会沐猴而冠, 竟然还敢仗着父皇的宠爱在您面前装娇贵,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出身。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皇后闻言忍俊不禁,伸手点着她的额头道:“沐猴而冠是这么用的?”
李婵无赖道:“哎呀哎呀,这些都是小事。母后, 我有些想不通,方才看皇祖母的样子, 明明都快被父皇给说服了, 为什么李逾说了那句话后, 她就勃然变色,继而大怒呢?”
皇后嘴角微抿, 挥退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待只剩下她和李婵时,她才道:“你觉着,你皇祖母对你的皇兄们,与她对待李逾相比如何?”
李婵不假思索:“李逾没来之前,我觉着皇祖母最喜欢六哥哥。李逾来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皇祖母最疼爱的竟然是这位堂哥。”
“李逾与你皇祖母几年也见不了一次面, 你可知, 你皇祖母为何这般喜欢他?”
李婵摇头:“不知。”
“那是因为, 李逾与你皇祖母夭折的小儿子,也就是你皇叔福王, 是同一天生辰。右肩后也如福王一般,有一枚树叶状的胎记。你皇祖母自李逾八个月大时第一次见到他,便坚信,他是福王投胎转世来的。”皇后道。
李婵瞪大眼睛,“还有这等事?”
皇后带着她一边往前踱步一边道:“方才李逾提起的寿王,因你皇祖母的关系,自你父亲继位后,宫里便极少有人提起他,更不会知道当年那件事了。寿王是先皇宠妃娴妃所生,比福王小一岁。福王六岁那年,先皇带着娴妃与寿王去鹤山秋狩,因寿王自幼体弱,所以先皇出宫时,带走了宫里大半御医。
“好巧不巧,先皇出宫不到五天,福王便出了水痘,当时还是皇后的你皇祖母急忙派人去通知先皇并传随驾的御医回宫。谁知那时候寿王又因在猎场受了风寒高烧不退,最后皇帝只派了三名御医回宫,却把医术最好的太医院正留下来照顾寿王。他自己自然也没赶回来,也就,连福王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李婵伸手捂住了嘴。
“福王夭折后,没人知道你皇祖母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福王夭折不到一年,寿王便也死了。寿王死后,娴妃一病不起,熬了半年,也去了。之后不到两年,先皇驾崩,你父皇继了位。今日李逾在你皇祖母面前提起寿王,看你皇祖母的反应,因为福王之死,她应是恨毒了先皇,恨毒了娴妃,也恨毒了寿王,以至于过了二三十年再提起寿王,还能叫她恨得在人前失态。”
李婵放开捂着嘴的手,道:“这么一想,皇祖母其实也挺可怜的。那,母后您说,李逾刚才提起寿王,是碰巧还是故意的?”
皇后不答,只问:“你说呢?”
李婵思考着道:“宠妃,皇子病弱,这么一说,现在的婉妃,还真与当年的娴妃有几分相似呢。李逾这一句寿王第二,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皇后微微一笑,道:“你这位看似只知在长辈面前撒娇耍赖不着调的堂兄,可不是个寻常人。以后见着他客气些,不要太亲近,但也不能太疏远。”
李婵笑道:“知道了母后,就算不管别的,看在他帮着我们对付了婉妃那个贱婢的份上,我也会对他恭敬有加的。”
大理寺,顾璟和姚征兰在阅卷房一边阅卷一边等萧旷把金雀斋的掌柜带回来。
姚征兰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冒昧地问一问顾璟。毕竟以后三个人还在一间房里办公,如果他一直和李逾闹不愉快,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顾大人。”
顾璟从纸卷中抬起头,向她看来。
姚征兰努力忍住打听旁人私事的尴尬,“您和郡王……闹别扭了吗?”
顾璟想起他和李逾闹别扭的原因,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有一点误会而已。”
姚征兰看他这模样是不想说的意思,本来不应该再问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追问了一句:“不、不会是因为我吧?”
顾璟一怔,再次转过脸来看着她,心想:李逾不会跟她说了什么吧?
姚征兰见他神色不对,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想起以前曾跟你说过我不喜欢郡王对我太热情,而最近,我与他走得有点近。我怕你是因为这件事和他闹不愉快。”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对李逾改观了,是吗?”顾璟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情,才会问出这样的八卦问题。
姚征兰将手中案卷捏了又捏,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跟他实话实说:“今天上午郡王和我出门时,都告诉我了。他说他一早就知道我是女子,还说他是因为……才想方设法接近我。”
顾璟闻言,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姚征兰道:“我自然想顺着我自己的意愿生活,若是不能……”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睫,道:“惟愿我哥哥能平安无事。”
顾璟听懂她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按着她自己的意思,她是不想嫁给李逾的,可若李逾用她哥哥的性命前程相要挟,她也会屈服。
他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案卷。
姚征兰说完才反应过来,顾璟和李逾是表兄弟,她在顾璟面前说这些话让自己看起来很无助很委屈似的,岂不是让他为难?于是她忙又宽慰他道:“其实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郡王也确如大人所言,性格虽跳脱但本性不坏,习惯了也不难相处。而且,他虽贵为郡王,却难得的十分会照顾人。所以,顾大人不必为我担忧。”说完她还笑了笑,埋下头继续理卷。
顾璟心里全都乱了。
之前李逾说什么都没用,而今姚征兰这一表态,他才无比清晰地反应过来,他真的……和李逾一样……早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子。
说什么希望将来的妻子读过书,不过就是欣赏她术业有专攻罢了。
说什么喜欢性格直率,不过就是喜欢她做事干脆利落的样子罢了。
说什么要笑起来好看,不过就是爱看她笑时明亮的双眸弯起的嘴角罢了。
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陷进去的都不自知,还在李逾问他时一遍遍地澄清,说他不喜欢她。
现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接下来该怎么办?让顾璟心里生乱的,就是这个问题。
不等他理出个头绪,李逾回来了,一进屋就兴冲冲地来到姚征兰身边对她道:“都办妥了。”
姚征兰一脸不解:“什么都办妥了?”
“卢十六父母妻儿的流放问题啊。”李逾道。
姚征兰猛的站起身,问道:“他父母妻儿还是要被流放?”
李逾脸一垮道:“方才不是跟你说都办妥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对不住,今日一直忙王明坤的案子忙到方才,没关注这件案子的进展,所以是最终的判决下来了么?”姚征兰歉意道。
“是啊,我一听说卢十六的父母妻儿被判流放,就立刻进宫去求太后。方才太后已经下懿旨,赦免卢十六的父母妻儿,并将他们接到她名下的皇庄上去生活。”李逾一脸邀功的表情,“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姚征兰不知其中利害,还欢欣道:“多谢郡王救了他们一家人。”顾璟却是疑惑地看了李逾一眼。
照理说,就算他今日进宫去求情,太后也应允了,也不会这么快就把人从牢里带出来并送到太后的皇庄里去生活。赦免一名犯人并不是简单下一道旨意就行,中间有许多手续要办的。更何况此案相关人等此刻正在风口浪尖,太后如此雷厉风行,这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征兰没在官场待过,哪里知道这些,接着问李逾:“那卢十六呢?”
李逾皱眉道:“判了凌迟处死。按理说他昨天就该用我给他的药自尽了,到现在都没他自杀的消息传来,恐怕这小子是不欲连累我,准备去承受那一身剐了。”
“他倒是个刚烈的。”姚征兰感叹了一回,忽然想起她忘了个重要的人,忙问道:“那耿七判了什么罪?”
李逾笑道:“放心,审案时我就故意弱化他在此案中的作用,所以他不会与卢涛的死联系在一起。只以欧伤人入罪的话,大约打个四十大板就可以回家了。”
姚征兰面上一喜,道:“我要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她出去后,剩下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我就当你糊涂,之前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明白了而已。我原谅你出尔反尔,但我劝你放弃,毕竟在她心里你对她有恩,咱俩若是闹得太难看,她心里也不会好过。对自己的母亲,你一定比我更了解。看她对许黛君的热情模样,你也应当明白,她心里未来儿媳的标准是什么样的。明知不会有好结果的事,强求只会伤人伤己。”李逾道。
“你说起我来头头是道,就敢保证自己此番作为一定会有好结果么?”顾璟道。
“你在跟我比吗?咱俩虽然出身差不离,但为人处世天差地别。就拿今日我进宫劝说太后赦免卢十六妻儿老小一事来说。太后与皇上商议,皇上从朝廷与后宫两方面给太后剖析厉害,坚决反对,换做是你,还能达成目的么?”
顾璟不语,他不似姚征兰单纯,知道要赦免卢十六妻儿老小,不是说卢涛可恶卢十六可怜就行的。流放他们,只是一件小事,若说要赦免他们,那就牵扯了多方利益,肯定会有很多人跳出来反对。
“你到底做了什么?”想到这一层,顾璟愈发狐疑起来。
“我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成功了。所以虽然你我出身差不离,甚至在外人眼中很多方面我不如你,但你自己心里要清楚,我李逾能做到的事,你顾璟,不一定做得到。”
话音方落,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姚征兰跑到门前,气喘吁吁道:“顾大人,萧捕头把金雀斋的掌柜廉默带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
廉默, 男,三十七岁,真定府人士, 现金雀斋的掌柜兼金匠。
其实单就外表来看, 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个生意人。他身量不高容貌清秀,体型偏瘦不善言辞, 看着有些木讷。
如今被押在刑讯房里, 也不见他有什么紧张的神色,只是睁着一双情绪不多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从外头进来的顾姚李三人。
许是为了锻炼姚征兰, 又许是为了多给她机会表现,顾璟一贯喜欢让姚征兰负责审讯犯人, 此番也不例外。
姚征兰观察廉默片刻, 发现这是个情绪内敛的人, 便不在观察他表现这一项上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廉默, 可知为何将你捉来大理寺?”
廉默抬眼看了看她,道:“不知。”
姚征兰拿出一只匣子,向他展示里头的两只华胜,问:“这两枚华胜,都是出自你手吧?”
廉默眯眼看了半晌,道:“烦请大人将匣子拿近些,我看不清。”
姚征兰拿着匣子想过去, 顾璟却道:“萧旷。”
萧旷上来接过姚征兰手中的匣子, 走到廉默面前。
廉默仔细看了看, 道:“左边的华胜是诚安县伯派其管家来店里挑选图案定制的,确实出自我手。右边的华胜却不是出自我手。”
华胜是姚征兰亲自放进匣子的, 自然清楚右边的那只华胜是凝香那只能置人于死地的剧毒华胜。
见他否认,姚征兰道:“廉默,你是金匠,这两只华胜无论是从样式上还是工艺上,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你都应当比我更清楚,若一味狡赖,”她扫视一眼刑房墙壁上挂着的各色刑具,道“我们也不是没有其它方法叫你开口。”
“大人,华胜的样式不过几种,不同的工匠做出相似的样式不足为奇。至于工艺,掐丝与百宝嵌的工艺虽是复杂了些,您也不能断定偌大的都城只有我一人会做。金雀斋卖出去的首饰,每一只都有设计图稿留档,经手的伙计也会有印象。大人若不信,只管执此枚华胜去金雀斋查问。”廉默道。
姚征兰听他此言,便知他是不怕他们从华胜入手去查了,于是话锋一转:“你认识王明坤么?”
廉默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
“听闻你夫人月前去世了,她是怎么死的?”姚征兰问。
廉默道:“摔死的。”
“可有禀报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