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均称昨晚并未听见雨浓房里有什么异常动静。
“那她可有与何人结怨?”徐松泉再问。
“雨浓这个丫头啊,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平日里就是爱占些小便宜,小偷小摸的。与人结怨或许有,但让人恨到想要杀了她那种仇怨,她定是没有的。”老鸨道。
未能从老鸨口中得到什么有助于破案的线索,徐松泉心事重重地转过身,见仵作已经初步尸检完毕,忙问:“如何?”
仵作递上验尸格目,道:“回大人,目前看来,与前一位死者凝香死状相同。”
老鸨一听,失声道:“什么,跟凝香一样的死法,那岂不是也是暴毙?我这春意阁不会是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哎呀呀呀……”
徐松泉瞪了老鸨一眼,道:“便是要做法事,也得等到此案终结才能做。凝香与雨浓的房间都锁起来,不许人擅入。”说完,命人将雨浓的尸体抬走。
“什么,要等此案终结才能做法事?那若真是有什么脏东西作祟,你们一直破不了案,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大人,你破案归破案,也不能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大人!”
徐松泉本来还想和顾姚二人讨论案情,无奈那老鸨聒噪缠人,他只得先一步下楼去。
顾璟和姚征兰思索着案情,走在抬尸体的几名衙役后头。尸体被抬过走廊时,姚征兰耳尖地听到有两个围观的粉头用帕子掩着嘴小声议论:“诶?那枚华胜不是凝香的么?”
“是呀。雨浓这个死性不改的,连死人的东西都敢偷。”
“诶?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她偷了凝香的东西,所以凝香回来找她索命啊?”
“哎呀你别说啦,怪吓人的!”
“等一下,方才你们说,雨浓头上的华胜,是凝香的?”姚征兰停下来,向那两名粉头求证。
两名粉头早就注意到顾璟和姚征兰了,这两人一个生得贵气又俊美,一个生得文秀又干净,都是招人喜欢的模样。
如今见姚征兰主动停下与她们说话,两名女子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你推我我推你的嘻嘻而笑,就是不回答问题。
姚征兰:“……”
顾璟默不作声地拿出一粒银花生,两人都争着去拿,抢到的那位道:“是呢,雨浓头上那枚金镶玉华胜,就是凝香的。凝香死得突然,把大家伙儿都惊着了,尸体运走的时候也没顾得上去看顾她的遗物,没想到却被雨浓钻了空子偷了去。”
“凝香死的那日,也戴着这枚华胜吗?”姚征兰追问。
另外一个没抢到银花生的粉头神情娇俏地摊平手掌。
姚征兰:“……”
顾璟也给了她一粒银花生。她这才道:“是的,这枚华胜做工精巧,璀璨夺目,凝香一直舍不得戴,死的那日是第一次戴,没想到也只戴了那一次。”
姚征兰急忙追上抬尸的几名衙役,小心翼翼地从雨浓头上把那枚金镶玉华胜给取了下来。
“这枚华胜有不妥?”顾璟在一旁问道。
姚征兰道:“一般的华胜都是插在发髻上的,这枚华胜却是少见的搭扣式。顾大人,你可知搭扣式的华胜与插式的华胜有何不同?”
顾璟:“……佩戴方式不同?”
姚征兰点头:“插式的华胜一般都是插在发髻上,靠发髻的承托保持不会掉落。而这种搭扣式的华胜,只要能夹住少量头发,便能保证不掉下来。它的佩戴方法是,先用下头这条可以活动的中间带缝的横条沿着头皮插入少量发中,然后把华胜按下来,使华胜底部的圆形凸起穿过横条中间的缝隙并卡住,华胜就佩戴好了。这种佩戴方式,华胜上的圆形凸起难免会摁到头皮上,带来的那一点微痛,一般人也根本不会在意。”她一边说一边将华胜的凸起卡到横条的缝隙中间,结果,在凸起穿过缝隙的一瞬间,明显可以看到,原来圆钝的凸起上,忽然冒出了很小很小的一个尖尖,细如针尖。
顾璟立即走到还在纠缠徐松泉的老鸨身边,指着姚征兰手中的华胜问道:“那枚华胜是谁送给凝香的?”
老鸨愣了一愣,道:“我不知啊,凝香她是我们阁中的头牌,恩客众多,这……谁送她礼物,她也不会都来向我报备。”
顾璟皱眉。
“顾大人莫慌,我曾见过一枚佩戴方式与此枚华胜一模一样的华胜。”姚征兰细细观察着手中的华胜,越看越胸有成竹:“如今看来,不仅佩戴方式一模一样,连做工都很像呢。”
第59章 ·
顾璟闻言回头一看, 见她居然在把玩那枚带有剧毒的华胜,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忙抽出帕子走到她面前道:“把华胜放下!”
姚征兰被他过分严肃的表情和语气惊得一呆, 木木地把华胜放在了他摊开的帕子上。
眼看他用帕子包起华胜就要往自己怀里塞, 姚征兰忙拦住他道:“顾大人,此物还是交给下官保管吧。”他身份尊贵, 万一被这华胜上的毒刺扎到, 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用。”顾璟要自己收起来本来就是不想让她冒险。
“可是此物危险,绝不能就这样贴身放置。”姚征兰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道。
“顾大人,顾大人, 将证物放在此中吧,下官一定派人好生送到大理寺。”这会儿徐松泉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情急之下竟然当场脱下一只靴子, 让顾璟将华胜放在他靴中。
好在楼上有粉头机灵, 送了只首饰盒子下来。
一行离了春意阁,骑马走在回大理寺的路上。姚征兰想起刚才徐松泉脱鞋那一幕还是忍俊不禁。
顾璟见她好好的策着马, 忽然又笑起来,也忍不住眼底漾起一丝笑意,温声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姚征兰勉强止住笑道:“我只是觉得,那位徐推官真是性情中人。”
顾璟点头,道:“这个案子迄今为止死了三个人,必得归大理寺管了,倒是白让他费了几天的功夫。”
姚征兰道:“大人无需觉着占了他的便宜, 若不是我们发现了华胜的秘密, 他到现在还茫无头绪呢。就算他按照您提供的思路去卖蛇人那里找到了疑犯, 疑犯拒不招供,他又弄不清楚凶犯到底是怎么给死者下的毒, 他能破案么?”
顾璟低声道:“是你发现了华胜的秘密。”
姚征兰没听清:“什么?”
顾璟却又道:“现在要赶紧找到王明坤那支用来搔痒的簪子,若能从簪子上看出端倪,那此三人的死是一人所为便确凿无疑了。”
姚征兰点点头,道:“于氏夫妇的细软里貌似有几根银簪。”
两人遂加快速度往大理寺里赶去。
转过一条街口,一阵烤红薯特有香味飘了过来,姚征兰一下勒住马。
顾璟看她突然勒马,也跟着停了下来。
姚征兰本来想着顾璟今天没吃饭,这才停下来想买个烤地瓜给他吃。可停下来之后才想起来,他不吃外面的东西。
顾璟已经看到了那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问姚征兰:“想吃红薯?”
姚征兰:“……嗯。”总要为自己突然停下来找个理由。
顾璟先一步下了马,去小摊那儿向摆摊的老叟买个红薯。
老叟一看他递过来一粒银花生,枯树皮一般的双手乱摆,连连道:“太多了太多了,没有铜钱找给你。”
顾璟道:“不用找。”
“那、那我这些红薯都给你。”老叟道。
顾璟:“不必。”
老叟见他如此,一时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嗫嚅道:“那、那尊客请挑个顺眼的吧。”
挑个顺眼的……顾璟回头看姚征兰。
姚征兰这会儿刚回神,清了清嗓子走过来,也没怎么挑,指着一个表皮烤得微黑的红薯道:“就要那个。”
“尊客真是会挑,烤成这样的山芋趁热吃最是香甜。”老叟拿了片野芭蕉叶将红薯包好递给姚征兰,又对顾璟千恩万谢的。
两人离开卖红薯的小摊,姚征兰牵过马缰,道:“顾大人,我们回去吧。”
顾璟看了眼她手中的红薯,道:“不是说要趁热吃才香甜?没事,你吃吧,不差这一会儿。”
“哦。”刚才承认是自己想吃才停下的,这会儿没理由不吃。姚征兰开始小心翼翼地剥红薯皮,刚剥了一个尖尖,顾璟的肚子极响亮地叫了一声。
姚征兰剥红薯皮的动作顿住。
顾璟僵在原地,一张俊脸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尴尬是一回事,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眼下自己该怎么办?是他叫她吃完再回大理寺的,他现在若提出他先回去,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可他若不回去,待会儿肚子再响怎么办?早知如此,中午便不与李逾置气了。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姚征兰期期艾艾地开口了:“顾大人,这红薯天生地长的,剥了皮,里头也还算干净,要不……您尝尝?”
四目相对,顾璟发现眼前之人眼中并无取笑抑或忍笑之意,取而代之的,是期待的目光。
她希望他吃这只红薯。
或者说,她停下来,原本也不是因为她自己想吃红薯。
突然间就不觉得那么尴尬了。他点了点头。
姚征兰将红薯皮剥了一半,递到他面前。
她原本是想让他自己拿过去吃的,未曾想顾璟却会错了意,以为她要喂他,直接俯下身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给男子喂食这种事情,除了哥哥之外,对表哥她都不曾做过,一时羞赧万分。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叫人瞧出她脸红,于是强忍着问道:“好吃吗?”
顾璟再点头:“好吃。”
姚征兰再剥红薯皮时瞧见了沾在手指上的黑灰,顿悟他许是怕脏才不用手接,于是努力摒弃杂念,伺候着他吃完了那只红薯。
吃完红薯之后,顾璟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手。
姚征兰道:“我用自己的就可以了。”
“你去袖中拿,会碰脏袖子。”顾璟道。
姚征兰想说“我不在意这一点点脏”,想想他们在这里耽搁了有一会儿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再拖延时间,道谢之后便接过了他的帕子。
两人一回到大理寺就去提审于张氏,问她她口供中所说的王明坤用来搔头的银簪在哪里?于张氏却说当时因为心虚并未留着那只银簪,让于全芳将银簪砸成银疙瘩,进货的时候用掉了。
顾姚二人闻言,也是无可奈何。
回到阅卷房,姚征兰从自己书案上存放杂物的匣子里拿出一枚华胜,递给顾璟。
顾璟将之与从春意阁带回来的那枚华胜一对比,发现在做工细节方面,果然十分相似。
“这只华胜从何而来?”他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顾大人可还记得我曾去诚安县伯府为他解决后宅矛盾一事?这枚华胜便是从诚安县伯妾室手中拿来的。据诚安县伯称,这枚华胜是在金雀斋定制的。后来我与郡王路过金雀斋时,郡王曾去金雀斋对面的脂粉铺子打听过,说是金雀斋的女掌柜在一个多月前突然暴毙,而今这金雀斋就落在了她招赘的夫婿手中。”
顾璟回想一番,道:“于张氏和王明坤妻室的交代中似乎都没有提到这个金雀斋。”
姚征兰道:“虽是如此,但换个思路去想,若这个金雀斋的女掌柜真的与王明坤好过,而在她死后,王明坤与旁人提起他的风流史时却对金雀斋的女掌柜绝口不提,是否可以证明,这个女掌柜,或者说,金雀斋,于他而言是特别的?金雀斋的女掌柜一个多月前突然暴毙,王明坤最近忽然变得出手大方,暗藏机关的金雀斋首饰毒死了王明坤在青楼的相好,这三个疑点加在一处,足够将金雀斋的掌柜的拿来审上一审了吧?”
顾璟点头:“先把人拿回来再说。”
太后宫中。
“那个长随凌迟处死就凌迟处死了,把他的家人留下,明年哀家要借寿辰之机,赦免他们。”太后对一旁的皇帝道。
在场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皇后,公主李婵和李逾。
皇帝一听太后的话,就用不悦的目光去看皇后与李婵,以为是她们在太后这里嚼了舌根,故意让婉妃不痛快。
太后见他看皇后,冷着脸道:“你看皇后做什么?这是哀家的主意。”
皇帝回过头来,垂眼问道:“不知母后为何突然有此一提?”
太后道:“仆杀主,仆虽十恶不赦,但在此案中,那卢涛,却也是死不足惜。仆从虽是他的仆从,可仆从之妻却是自己从家乡聘来的良民,他于仆从新婚之夜强行禽兽之事在先,强行霸占欺辱其妻在后,最终害人害己,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仆从一死,也算给他偿了命了。至于他的父母妻儿,老的老小的小,若真流放三千里,恐怕都没命走到流放之地,就赦免了吧,免得造孽太深。”
皇帝道:“儿知母后仁善,但此事,却不似母后想的这般简单。仆杀主,十恶不赦,本人凌迟,家人流放,此乃本朝律例。如果此次特赦了这名仆从的家人,那下次再有仆从杀主怎么办?朝廷命官公侯勋爵家中,又有谁没有仆从?此例一开,必将遭到官僚门阀的一致反对,届时,朕又该用什么理由去说服他们呢?”
太后一听这话,犹豫起来。
皇帝见状,再接再厉道:“婉妃已有六个月身孕,最近为了她弟弟的死,本来就动了胎气,若知道赦免了凶手的家人,万一……母后便是不看在我的面上,也得看皇孙的面不是?”
太后沉吟不语。
这时忽然跑来个小宫女,一副有事要奏却又不敢造次的模样。
皇帝瞧着是婉妃的身边人,便问:“你怎么过来了?”
小宫女这才急道:“陛下,娘娘腹痛,求您快去看看吧。”
皇帝腾的站起,难掩急怒之色,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又腹痛?不是命御医十二个时辰看顾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