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姚征兰见他看放在墙角的于氏夫妇的行李,走过去蹲下来将其一一打开,都是些衣裳细软之物,都没摆放整齐,一看就是仓促收拾时胡乱包起来的。
姚征兰仔细翻看了,并无可疑之物,站起身道:“看来在我们找过去之前,他们并未想着逃跑。”
顾璟垂眸看着那些东西,道:“询问过仵作,张桂英的供词愈发令人感到不解。仵作说从未听过她所说的那种毒发症状,可她若是想撒谎,又为何要编排出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毒发症状呢?以他们夫妇心思之缜密,若是他们投毒,想必痕迹早已抹干净了,她尽可如实叙述死者是如何毒发身亡的。如此编排,不是徒增自己的嫌疑么?”
姚征兰想了想,道:“他们的蜜饯铺子在街上,与左邻右舍挨得甚近,若是死者因中毒曾大声呼痛,说不定左邻右舍会听到什么动静。顾大人,我想再去那边走访一番。”
顾璟点头:“我与你同去。”
“不必了顾大人,我只是去走访,应当不会遇着什么危险。”姚征兰忙道。
“不是还有个伙计在逃么?”顾璟道。
姚征兰:“……”
他出去吩咐人将于氏夫妇的行李收拾归置好,便与姚征兰一同出了大理寺。
是时已至晌午,顾璟问姚征兰要不要先去吃饭。
姚征兰知道他不喜欢在外头的酒楼里吃饭,不想他每次都迁就自己,便道:“能听见蜜饯铺子里动静也就紧挨着铺子的左右两户,问完应当不需要太多时间,不如我们问完后回大理寺再吃吧。”
晌午大多数行人都回家吃饭,路上行人稀少。两人一路疾驰,到了蜜饯铺子门口,姚征兰勒马回头,却不见顾璟。
姚征兰大为疑惑,就这么点距离,不至于将他甩得连人影都看不见吧?她下马将缰绳系在铺子门旁的拴马桩上,站在铺子门口等顾璟。
不一会儿顾璟便来了,下马后递给她一个纸包。
姚征兰接过,闻到一股浓浓的米香味,知道里头包的大约是米糕。快到重阳节了,最近街市上确实挺多卖米糕的。
“既不吃饭,你便先拿此物垫垫饥吧。”顾璟总觉着自己此举是在模仿当初李逾半路买栗子之举,表情有些不太自然道。
“多谢顾大人。”姚征兰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到底有多可怜,宁可让自己如此别扭,也要给她买米糕。
她将米糕挂在马鞍上,道:“顾大人,我们先从左边这一家开始吧。”
左边这家是个卖油盐酱醋的店铺,正要开饭,见来了两位大理寺的大人,十分热情地留饭。顾姚二人坚辞不肯。乆拾光
男主人听闻二人来意,拍腿道:“二位大人若想打听隔壁情况,可是找对人了。我家老娘摔伤了腿,近一个月来都卧床休息。她之卧房,与隔壁蜜饯铺子的卧房就隔一堵墙,若隔壁有甚异动,必瞒不了她的耳朵。”当即便端了分给老娘的饭菜兴冲冲地带二人上楼。
姚征兰本来还担心一个病卧在床的老人是否能分心关注隔壁的动静,谁知男主人一进房,便听里头传来一老妇中气十足的骂声:“方才是不是刘吉氏那个老泼妇的儿子来过了?刘吉氏那个老泼妇,夏至那日明明卖给我一只烂瓜,我去找她却不认,非说是我手滑摔了瓜,你为甚要多饶他一勺醋?不少给他一勺便是给那老泼妇面子了!”
男主人弱弱地辩解:“都一条街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姚征兰低声对顾璟道:“这位老人家不仅记性好,耳力更佳,看来我们真是找对人了。”
因是说悄悄话,她说话时头微微向他这边偏过来,给人一种亲密之感。两人本已行至最上面,顾璟心思恍惚中还抬腿做上阶状,一脚踩空重心失衡人往前一冲。
姚征兰忙扶住他的胳膊道:“顾大人小心!”
顾璟在她的扶持下站稳,面红耳赤,道:“方才走神了。”
老妇人听到门外动静,高声喝问:“是谁在外头?”
她儿子忙道:“是大理寺来的两位大人,想找您了解隔壁蜜饯铺子一些情况的。”
第56章 ·
“要说这隔壁啊, 也真是作孽,老婆子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老妇人坐在床上,一边拿着鸡腿大嚼, 一边满嘴油光地对站在床边的顾姚二人道。说完这一句, 又目不错珠地盯住顾璟腆笑道:“不知这位大人年方几何?可曾婚配?老婆子尚有一女待字闺中,生得是……”
“大娘, 我们顾大人上个月刚刚喜得麟儿, 您还是细说说这隔壁是如何作孽的吧。”姚征兰一边用削好的炭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刷刷地记录一边道。
老婆子闻言,失望地一咂嘴,复又打量起姚征兰来。虽说姚征兰气度不如顾璟那般华贵, 但比之寻常男子,还是多了几分眉清目秀文质彬彬。
“那这位大人你呢?可曾婚配?”老妇人问。
姚征兰:“……啊?”
一旁顾璟忍俊不禁。
姚征兰回过神来, 道:“大娘, 我自幼家里给定了娃娃亲的。”
老妇人不满地将嘴一噘, “什么好处都没有,我与你们有什么可说的?”
顾璟闻言眉头一皱, 正欲说话,姚征兰拉住他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拉着顾璟出了房门,这才小声道:“我就说这么大年纪的人,哪还能耳聪目明到能听到隔壁的动静?八成是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耳聋,方才找借口撵咱们走的, 咱们就别为难人家了。”
老妇人一听, 暴跳如雷:“老婆子虽然年过半百, 却还不曾耳聋,你个……”她本想骂人, 一想到对方是官身,又生生憋住,只道:“你们给我回来!若我果真听见隔壁动静,又该如何说?”
姚征兰回转进屋,对老妇人道:“若大娘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晚辈自当给大娘赔礼道歉,买一坛酱油一坛醋以作赔罪。”
老妇人闻言,讨价还价:“还得再买一坛油。”
姚征兰含笑应下:“好。”
老妇人丢了鸡骨头,用搭在床栏上的布巾子擦了擦手,正襟危坐道:“我们与隔壁这于氏夫妇做了一二十年的邻居了。一开始啊,我们见这于氏夫妇生了一女,五年都不曾再要孩子,便劝这于张氏趁着年轻赶紧再给于掌柜生一个儿子。这女儿长大了终究是别家人,偌大的家业,不还得要有儿子来继承么?于张氏每每总是推诿,说什么此事强求不得,神情间颇有为难之色。一开始我们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偶然间有人看见于掌柜在游方郎中那里买治不举的丸子,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要说这于张氏也算是好的了,一忍便是十几年。直到前年唯一的女儿出嫁,她方才生了些花花心思,引得那些狂蜂浪蝶总往她铺子里去,连带的生意倒好了不少。不过要说她把人往楼上带,却要数二十五天前那日是头一次。大白天的,把墙撞得哐哐直响,于张氏要死要活地叫唤,实在不成个体统……”
姚征兰听得尴尬,打断她道:“大娘,你可还记得八天前,隔壁有什么动静?”
“八天前?”老妇人仔细一想,拍腿道:“记得,那是于张氏最后一次与那奸夫幽会,从那天下午到今日,隔壁再未有男女行房之声。”
姚征兰赶紧道:“大娘,烦请你仔细回想,八天前那天下午,你都听到了什么,全部说与我们听,不要有所遗漏。”
老妇人白她一眼道:“我既然答应要告诉你们,自然不会有所遗漏。别说八天之前,便是八十天前的事情,老婆子也记得清楚着呢。那日用过午饭不久,隔壁便传来奸夫淫妇说话的声音。”
“大娘,你可听清了他们说些什么?”姚征兰问。
“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些污言秽语罢了。随后不久,床便又响了起来,响了大约有两刻钟方才停下。老婆子见他们消停,便合上眼午睡。将睡未睡时,隐约听得于张氏说要烧水与那奸夫沐浴,老婆子心里还耻笑她伺候奸夫比伺候亲夫周到来着,然后我便睡过去了。”老妇人道。
姚征兰刷刷地记下来,又问那老妇人:“从那以后,隔壁就再也没有异常动静?你可曾听到那奸夫是何时离开的?”
老妇人努力回想着道:“离开……倒是不曾听到,许是我睡着时他便离开了。哦,我想起来了,我睡醒之后,媳妇儿端红豆汤上来与我吃。正吃着呢,忽听隔壁于张氏一声尖叫,给我吓得汤都差点打翻。我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正想叫我儿子去隔壁问问情况,却又听到于张氏奔下楼去的声音,就没再管她。”
“你可还记得,听见于张氏尖叫时大约是什么时辰?”姚征兰问。
“当时正吃点心,也就申时过半吧。”
“你又如何确定,奔下楼去的是于张氏,而不是旁人呢?”
老婆子见问,不满道:“我不是说了嘛,我这房间,与于张氏的卧房就隔了一堵墙,他们说什么我都听得到,这于张氏每日上上下下的步伐声,我又怎会听不出?”
姚征兰转过头去看顾璟,顾璟道:“你在此稍候。”
他下楼翻墙进入于氏后院,上楼进房,以正常说话的声音道:“梨条梨干梨肉,胶枣枣圈梨圈……”
姚征兰听得好笑,见果真听得清楚,便向老妇人作揖道:“多谢大娘告知,叨扰了。”说罢便要下楼。
那老妇忽然杀猪似的大叫她儿子姓名。
他儿子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结果老妇人气定神闲指着姚征兰对她儿子道:“这位大人要在咱们铺子里买一坛酱油一坛醋一坛油,你速速去与她打包起来。”
姚征兰去楼下铺子里付了钱,来到门外,却见李逾站在她的马旁正在吃米糕。
“郡王,你回来了?”她迎上去。
“是啊,我将马车和于全芳的兄嫂都带了回来,半路遇着那落跑的伙计,一并拿住了。回到大理寺见你和顾璟不在,便寻了过来。走访得如何?”
“这于氏夫妇已然承认死者是他们埋的,却不承认人是他们杀的。”这会儿姚征兰觉着张桂英说的可能是真话,心中对死者的死因越发感到不解了。
“不急,如今人既落在我们手里了,线索总归是越查越多的。这米糕是你买的么?甚是香甜。我既吃了你的米糕,便请你吃饭以作偿还吧。”李逾吃完米糕,将纸包团成一团道。
姚征兰瞧着顾璟从蜜饯铺子里出来,笑道:“郡王真乃慷慨之人。只不过,这米糕是顾大人买的,郡王若要偿还,也该偿还顾大人才是。”
李逾回头一瞧,当即朝天翻个白眼,道:“请他啊,那还是回大理寺用饭吧。”
三人遂回大理寺。
饭桌上李逾一拿起筷子便是眉梢一挑,看着桌上烤羊排和烧鹿筋道:“今日菜色似是与往日不同,平白多了两道我爱吃的菜,莫非是姚兄所为?”他含笑看向姚征兰。
姚征兰忙摇头道:“不是我。”
李逾斜眼看向顾璟:“那便是你所为了。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动什么歪心思呢?”
这两道菜本是顾璟为姚征兰特意添上的,原本也没多想,却被李逾无事献殷勤给一语道破,玉白双颊极其罕见地微微泛红,恼羞成怒道:“你吃便吃,哪儿那么多话?”
李逾夹一根羊排放到姚征兰碗里,道:“姚兄,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咱们顾大人好像脾气见长?”
“近来几桩案子都未能顺利结案,眼下这桩案子又陷入僵局。不瞒郡王,别说顾大人心情不好,有时候连我都很想骂娘呢。”姚征兰为顾璟开脱道。
“眼下这桩案子怎么就陷入僵局了?这不人都抓到了吗?不是这夫妇俩杀的,他们埋什么尸?又为什么要跑?顾璟文官出身,如今做了这大理寺正,办案风格还是太过斯文了些。下午我去审,该抽鞭子抽鞭子,该打板子打板子,不信他们不招。”李逾道。
“你敢?”顾璟道。
“你能耐,你能耐你赶紧破案,别让旁人也跟着你吃力不讨好啊。”
顾璟放下筷子出去了。
“顾大人……”姚征兰拄着筷子唤他。
“叫他作甚?这么大人了肚子饿不饿自己不知道?我们自己吃。”李逾又往姚征兰碗里夹了一块鹿筋。
饭毕,姚征兰说要去提审于全芳的兄嫂与那名伙计,李逾道:“你也忙了一上午了,歇着吧,我去。”
姚征兰很想自己去,但想了想,在官场上太爱表现许是也不是什么好事,显得好像什么事离了她都不行似的。
“重刑之下必有冤狱,郡王还请谨慎行事。”想起他吃饭时说的话,姚征兰劝道。
李逾笑,道:“我与他开玩笑的你也信。”
他出去后,姚征兰回到自己书案后头,将跟此案有关的所有资料又过了一遍。结合今日走访的结果,她已经比较倾向于相信张桂英的口供了。问题是,死者到底是中的什么毒,又是何时以何种方式中的毒?据张桂英与老妇人描述,死者到了张桂英家之后,还能与她行房两刻时间,而后才在沐浴的时候毒发。虽然她不知行房两刻时间需要怎样的精力,但就算是行走两刻时间,也能走出去不少路,已有中毒症状的人,应当是做不到吧?他毒发的症状又那样奇特,竟是睡死的,且从毒发到身亡,不过一个时辰。
这到底是种什么毒?
昨夜因为考虑案子又考虑被姚佩兰威胁的事,再加上背上被砸的伤处疼痛,她没怎么睡好。今天一上午又跑来跑去的,如今吃饱了,困意就止不住地上涌。
瞧着顾璟和李逾都不在,她赶紧往书案上一趴,借此机会打个小盹儿,恢复点精力。
第57章 ·
李逾来到牢中时, 顾璟已经审完了那名伙计,正在审于全芳的兄嫂,见他来了。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于全芳兄嫂对于全芳夫妇这边发生了何事完全不知情, 只说七天前的夜里,于全芳赶着马车到他们家里, 说这马不知为何夜里老是嘶鸣, 扰得四邻不得安寝,央他们代为看顾一段时间。第二日换了辆驴车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