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兰松了口气,一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道:“顾大人,你伤势严重,需要休息……”
顾璟拦住她道:“我们可能需要在这里停留几日,我现在这情况做不了什么,不如这样,我白天睡觉,你晚上睡觉可好?如此大家都能保证足够的休息时间和精神体力。”
“可是你……”
“这猎户家里有药,刚才他妻子已经煮了药给我喝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不必担心。”顾璟道,“睡吧,若是你也累垮了,我们的处境就更为不妙了。”
姚征兰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重新躺下。
顾璟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她觉着有些尴尬,就闭上眼睛装睡。只是昏睡刚醒,一时半刻的又怎么睡得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
过了大约两刻时间,随着一声衣袂轻响,姚征兰只觉自己额上的发丝被人轻轻地捋到了一旁,然后她搁在被子上的双手也被人轻轻挪入被中。
姚征兰双手不自觉地握紧:难道顾大人他……不,姚征兰你千万不能自作多情,你明明亲耳听到的,他说过,他不喜欢你。
次日一早,姚征兰醒来时,顾璟还趴在桌子上睡觉。
她蹑手蹑脚下了床,穿了鞋来到屋外。
昨日那挖坑男子一声不吭地坐在小小的堂屋里,也没点灯,黑乎乎的一大坨跟头熊一般。看到姚征兰出来他猛的站起身来,把姚征兰吓了一大跳。
见把姚征兰吓到了,他不好意思地捎着后脑勺小声道:“真是对不住啊。昨天、昨天也怪我没说清楚,害得你摔了一跤,回来我婆娘已经骂过我了。”
姚征兰听他说话语气憨厚,稍稍放下心来,问道:“这一大早的你为何坐在这里?”
林苇生看看关着的木门,道:“我……我不敢出去。”
“为何?”
“杨公子说若把尸体放在山林中,恐怕会被野兽啃食,到时候不好推断死因,我便说不清了。所以他叫我把那女尸扛了回来,此刻就在院中。”林苇生道。
杨公子?姚征兰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应该是顾璟的化名。她转身打开大门。
“诶?你别去……”林苇生想拦她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迈出门槛去了院中。咬了咬牙,他也跟着出去了。
女尸就在院子最南边的角落里,被一卷草席裹着。
姚征兰伸手想掀开草席。
“你别看了,小心吓着。”林苇生在她身后道。
姚征兰道:“没事,家里父辈做过仵作,尸体我见多了。”
林苇生:“……”
姚征兰掀开草席,一名只穿了亵衣亵裤的女子蜷缩着身体躺在那儿,披散的黑发凌乱地遮在脸上,光着脚,一只绣鞋就落在脚边,还有一只绣鞋却不知所踪。
她初步看了下尸体的状况,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女尸脸上的黑发,伸手剥开她的眼睑看了看。
林苇生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汗毛直竖。
“你发现她时,她便是这副打扮吗?”姚征兰问林苇生。
林苇生道:“正是。”
“那你有没有试着去找找她的另一只鞋?”
林苇生:“……我找它干嘛?”
“这具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就是昨日你看到我挖坑的那里。”
姚征兰回过身看着他道:“你是猎户,应当很精通根据山林中人或兽走过的痕迹进行追踪吧?”
林苇生点头,“那是自然。”
“那你去附近转转,看看这尸体是被人从什么地方运上山来的,顺便找一下另一只绣鞋或者能装人的麻袋,找到之后不要动它,回来告诉我。”姚征兰吩咐他。
“好嘞。”只要不用在这儿面对尸体,林苇生觉着自己干什么都行。
他离开后,姚征兰开始仔细检验那具女尸。因为尸僵已经缓解,姚征兰很容易地将她侧卧的身子翻了过来,变成仰面朝上,发现这女尸脸庞小巧五官秀丽,模样颇为不错。她左颊上有伤痕,似是死前被人掌掴过,并且掌掴她之人手上戴有不那么平滑的戒指,在她脸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痕。
致命伤在胸口,创口小,呈扁圆形,看上去有可能是剪子一类的凶器造成的。
姚征兰握住女尸的手腕,抬起她的右手,发现女尸指甲干净,手指手掌却很粗糙,指关节粗大,有薄茧,掌缘手心有血迹,左手也是同样情况。
姚征兰略略皱了眉。
过了一会儿,林苇生回来了,说没找到什么绣鞋或者麻袋。
“就一点发现都没有?”姚征兰问。
“灌木丛上挂的布带算不算?”
姚征兰:“……不会是我挂上去的吧?”
林苇生忙道:“不是,和你昨天跑的不是一个方向。”
姚征兰将尸体重新用草席遮盖好,起身道:“你带我去看看。”
林苇生带着姚征兰出了门往山下走,在离他挖坑之地大约几十丈处指着一丛灌木道:“喏,就在那儿。”
姚征兰凑上前一看,这是一丛带刺的灌木,其中一根大刺上挂了一小缕青色的布料,看上去颜色尚新,不是陈旧布料。
姚征兰看了看这丛灌木的高度,对林苇生点头道:“你发现的这处痕迹很重要,到时候记得带官府的人来看。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回到院中,发现林苇生的妻子霍氏已经起来了,也同林苇生一般,抱着孩子缩在堂屋里不敢出门。
林苇生过去接过他六个月大的儿子,陪着霍氏一道去厨房里做早饭。姚征兰自觉地过去帮霍氏烧火。
霍氏很年轻,才十七岁,虽是做了母亲,说话时还是难掩稚气。
“杨家嫂嫂,生哥把尸体都扛回家了,就这样去报官真的没事吗?官府不会怀疑咱们家吗?”她一边把米倒进锅里一边担忧地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没事的,只要官府不昏聩,不会胡乱给你们按罪名。”
“可若是官府昏聩呢?”霍氏问。
姚征兰道:“不要存侥幸之心,若是你们现在不报案,以后万一案发,你们真的说不清。万一真正的凶犯说他把人扔在山上的时候人还活着怎么办?时隔数十天或者数月,尸体都腐烂了,你们要怎么证明人不是你们害死的?”
霍氏快急哭了,道:“我就怕我们现在报案也说不清。”
姚征兰想了想,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女性亲戚,跟我差不多年纪,官府要查身份,又一时查不着的?”
霍氏一想,道:“我有个表姐,十年前跟着我姑父姑母搬到外地去了,她跟你差不多年纪。”
“那这样,待官府来了之后,我就以你表姐的身份和杨大哥一起接待他们。若官府有疑问,我替你们解答。作为交换,待会儿你们下山报案的时候,要替我夫君买些伤药……不,不能买伤药,买些女人坐月子时喝的补血药回来吧。”姚征兰道。
林苇生问:“为啥买坐月子药?杨公子伤成那般,肯定要买伤药啊。”
姚征兰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她把事先编好的故事讲给林苇生夫妇俩听,听得两人义愤填膺。
“手足相残,简直禽兽不如!”林苇生骂道。
“就是。”霍氏附和。
姚征兰道:“只要不被我那心狠手辣的小叔子发现,我夫君的伤可以慢慢养。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把院中那具尸体的事给了了。林大哥,待会儿用过早饭,你便下山去官府报案。”
烧好了早饭,姚征兰端粥去屋里时,霍氏问林苇生:“生哥,你看她的话能信吗?”
林苇生坐在矮凳上,一边呼噜粥一边心事重重道:“不信现在也没有其它办法。”顿了顿,他又道:“她说家中长辈是做仵作的,刚才还细细地瞧了尸体,这胆量是装不出来的,应该可以相信吧。”
第109章 ·
姚征兰回到房中唤顾璟起来喝粥, 才发现他已昏迷了。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还是那么烫手。
她心中焦急,费劲地将他挪上床。待林苇生夫妇俩一用完早饭, 便拿银子给两人, 催促二人下山去报案买药。
林苇生夫妇背着娃娃下了山,先去了官府报案, 然后林苇生让霍氏领着官府的人往山上走, 自己去药铺抓药。
老远就看到药铺门口站着两名闲汉,一直站在那儿聊天,观察着进出药铺的人。
林苇生见状, 转身走入一条巷中,没一会儿又出来, 直奔药铺而去。
柜台里伙计抬头见了他, 问道:“客官您要抓药?”
“嗯。”
“可有方子?”
“不用方子, 我报药名儿,你抓药便是。田七, 血竭,当归……”林苇生是猎户,行猎途中难免受伤,住在山上,狩猎之外采药也是重要收入,所以对治伤的药材并不陌生。
小二听着听着,神情便紧张起来, 一边看着门口进来的那两名闲汉一边问道:“客官你抓这些药是要治什么病啊?”
“你管我治什么病?又不是不给你银子, 尽管抓给我便是了, 啰唣什么?”林苇生不耐烦道。
“兄弟,这些药可都是治外伤的, 你受伤了?伤在哪儿了给我瞧瞧。”从外头进来的一名闲汉伸手搭住林苇生的肩,打量着他道。
林苇生侧过身,打开他的手道:“你谁啊,凭什么给你看?”
“兄弟,劝你别没事找事啊,有伤就赶紧露出来瞧瞧,如若不然,今日别说这药你抓不走,你人也不能走。”闲汉威胁道。
林苇生仔细看了看两人,露出被吓到的模样,伸手撸起袖子,露出一道新鲜的伤口,道:“跟人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了一刀,怎么了?”
闲汉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刚想说话,药铺后堂突然走出来一名抱着长剑的中年男子,吩咐小二:“把药给他。”
两名闲汉退到一旁,小二也很快抓好了林苇生的药。
林苇生付了银子,拎着药包出门去追霍氏一行。
后面不远处,药铺里抱剑的中年男子亲自跟着他。
跟了片刻之后,一名闲汉突然找了过来,小声禀道:“大人,上头传来消息,说顾璟和萧旷已经逃出了安昌县,正往都城方向去,命我们速往支援。”
中年男子一愣,问:“确定吗?”
闲汉连连点头,道:“听说追过去的弟兄死伤无数,快被那两人脱出包围圈了。”
中年男子回头再次看向林苇生,却见他追上一名背着孩子的女子,同行还有官差。
中年男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和闲汉一道走了。
猎户家中,姚征兰一边用冷水帕子给顾璟降温一边心神不定地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午前,院中隐隐传来人语声。
姚征兰迅速从床沿上起身,躲到窗侧往院中一看,来者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留着短须,身着八品文官官服,带着一名仵作四名衙役。
姚征兰回转身,一边收拾房里一边暗忖,一般县里发生命案,应当是派县尉带人来勘查。八品的文官不是主簿就是县丞。县尉去哪儿了?是职位空缺,还是干别的更要紧的事去了?
她望了眼床上的顾璟,将他的脸侧向一边,用准备好的另一条被子堆在他身上,从头盖到脚。
堆好后,她站远些瞧了瞧,看上去就像床上堆了两条叠得不怎么整齐的被子,看不出里头藏了个人。她这才转身出门。
“苇生,你们回来了?累坏了吧?”她极热络地迎上去,主动去接霍氏怀里的孩子。
林苇生和霍氏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不累。”
霍氏将孩子递到姚征兰手中,姚征兰动作有些笨拙地抱住了。
前来的县官打量了姚征兰几眼,问林苇生:“这是何人?”
林苇生道:“这是我婆娘的表姐,姓牛。表姐,这位是钱主簿。”
姚征兰向钱主簿行了个礼,钱主簿没在意她,令衙役打开草席,命仵作上去验尸。
霍氏手脚麻利地将林苇生买回来的药熬上,然后来姚征兰手里把孩子接了过去。
“你认识死者吗?”钱主簿看了尸首一眼,问一旁的林苇生。
林苇生道:“不认得。”
“既不认得,尸体为何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你家附近?”
林苇生:“……我不知啊。”
“她的衣裳和随身之物呢?”钱主簿问。
“我发现她时她便是这副模样。”林苇生道。
钱主簿对四名衙役道:“进去搜一下。”
四名衙役领命。
姚征兰主动道:“我给各位带路。”
林苇生一介猎户,家徒四壁,其实根本都不用搜,一进门家里有些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衙役先搜了林苇生夫妇住的房间,主要是翻看衣裳细软,没有发现,又来到姚征兰和顾璟所住的房间。
姚征兰主动将自己的包袱拿出来给他们检查,几名衙役一看都是破烂衣裳,转身就出去了,没去翻床。
姚征兰暗暗松了口气。
“大人,没有发现。”衙役到了院中,向钱主簿禀报道。
钱主簿略一思索,十分威严地对林苇生道:“你一个平头百姓,竟然敢将来历不明的尸体扛回自家院中,十分可疑!”
林苇生就是怕这个,当时就乱了阵脚。
姚征兰在一旁道:“主簿大人,我妹夫发现这尸体时天色已晚,因怕凶手藏在附近,他不敢丢下我和表妹两个妇人在家摸黑下山去报案。又怕尸体丢在林中会被野兽啃食,到时候官府不好查明死因,这才冒险扛回院中,今日一早下山去报案的。您说他可疑,若真是他做下的,这山高林密,他随便找个地方把尸首埋了,只怕十年八年都不会被人发现,他又何必自寻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