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厕房出来,姚征兰借着楼下柜台上灯盏洒过来的微弱光线往楼上走,到了楼上走廊内心口却猛的一跳。
走廊另一头一间客房的门口站着两条黑影,腰间都有刀具形状的物事。
她佯做没看到,打了个哈欠回到房里。将房门关上后,她吹灭蜡烛,脱下外衣,来到床边脱了鞋从床尾上了床,钻进被中。
顾璟僵在那里,黑暗中姚征兰只看到他一双闪着微光的眼睛看着她。
她心口砰砰直跳,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别出声,外头走廊里有两个人,腰间都别着刀具。”
顾璟闻言,从枕下摸出短刀握在手中,仰面躺着,握刀的手就搁在床沿边的被子下面,以求能在最短时间内暴起伤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昏暗的床帏内,顾璟和姚征兰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外头传来走廊木板被人脚踩过的轻微吱嘎声。
姚征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想着待会儿万一那两个人进来,她要怎么帮着顾璟一起对付他们?
刚才还是太着急了,应该把烛台拿到床上来的。
她知道顾璟有很大可能杀了这两人,可那将意味着,他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而且他们俩会暴露行踪,被对方追杀。
在这城镇里面,要想再找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供顾璟养伤,可没有在山上那般容易。而一旦暴露行踪,他俩也很难再蒙混出城。
该怎么办?
脚步声停在了他们房外。
察觉姚征兰呼吸急促,顾璟忽然一个侧身将她拥进怀中,背对床外,握着短刀的手隔着被子放在她身后。
额头贴上了他一点微凉的鼻子,陌生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姚征兰僵住了身子,脑海中出现短暂空白,耳边传来他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得罪了。”
听着那细微的撬动门栓的声音,姚征兰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掌心出汗。
顾璟也不好受,鼻腔间充盈着那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幽香,她的睫毛惊颤不安若有似无地扫着他的脸颊,怀中的身体柔软又温暖。尽管危险近在眼前,还是可耻地被分散了思绪。
耳边传来那两人推门进来的动静。顾璟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全身肌肉处于蓄力般的绷紧状态。
绝对的安静中,传来火折子被吹燃的声音。
姚征兰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房里确实有了一点亮光,但那两人去没有靠近床榻。
很快的,火折子又被盖上,亮光消失,两人退了出去。
顾璟和姚征兰不明所以,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顾璟下意识地低头想跟姚征兰说话,姚征兰却嫌憋闷一般将脸微微往上抬了抬。鼻梁擦过他的鼻尖,当她反应过来时,她的上嘴唇已经贴在了他的下嘴唇上。
两个人一下子又都定住了。
刚有些平复的心跳再次激烈起来,顾璟脑子里一团浆糊,可嘴唇相贴带来的刺激却又是那样的直观和强烈,让他明知不对,却又不舍得终止错误。
姚征兰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忙将头往后一挪,两人嘴唇分开,却还是离得太近,炙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拂在对方脸上。
这陌生的感觉让她头脑发昏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顾璟还僵在那儿不动,胳膊也依然搭在她身上。
姚征兰羞窘得想要遁地而走,却又动弹不得,不得已低声唤道:“顾大人!”
顾璟回神。
四目相对中,姚征兰忽然抓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顾璟慌忙起身,下床,将床榻留给了她。
在桌旁摸黑坐下时,他还有些茫然。
怀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娇躯柔软饱满的感觉,嘴唇也麻麻的,察觉自己身体的异常,他彻底地呆在了那里。
小雨绵绵下了一夜,顾璟也一夜没合眼。外头传来人语喧哗时,他找回了思绪,抬头看向床榻那边。
姚征兰一晚上没吱声,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也许现在在她心中,自己就是个趁火打劫的登徒浪子无耻之徒吧。
但不管她如何想,问题该解决还是得解决。
他来到床榻前,想和姚征兰说话,却发现她缩在被中,乌发团拥中的一张小脸苍白,额上隐有汗迹,蹙着娥眉双唇失色,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模样。
“姚姑娘,姚姑娘,你怎么了?”他坐在床沿,不敢伸手碰她,只能轻声唤她。
姚征兰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迎上他担忧的目光,虚弱道:“我没事,只是……有些腹痛。”
“为何会腹痛?我去请大夫来。”顾璟说着欲起身。
“不要。”姚征兰忙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不要去,不是生病,是……是每个月都会痛一次的那种事情,明天就会好的。”
顾璟不明白:“每个月都会痛一次?”
“是女子的事情,你别问了。”她支撑起身子,道:“你一夜未睡,上床睡一会儿吧。”
“我不困,你赶紧躺着好好休息。”顾璟伸手按住被子拦住她起床,目光触及她那失了血色但形状仍十分好看的双唇,忍不住想起昨夜与她嘴唇相贴的一幕,双颊一热,心中暗骂自己有辱斯文禽兽不如,低了头惭愧道:“姚姑娘,昨晚,是我逾矩了,我会为此负责的。”
“顾大人,昨夜之事,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姚征兰道。
“可是……”
“你若不想让我难堪,便不要再提起。”
顾璟只得闭上嘴。
“顾大人,你不要出去,我待会儿就起来。”姚征兰道。
顾璟点点头。
姚征兰手捂在小腹处,再次难受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何时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外头人声嘈杂。屋里头安安静静的没有声响,她低低唤了一声:“顾大人?”
没人应她,她心中一紧,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环顾房中一圈,发现没人,顿时着急起来。刚掀开被子,房门从外头被人推开,顾璟端着一只瓷碗进来。
她忙又将被子盖好,看着来人道:“顾大人,你出去了?”
顾璟道:“别担心,没遇上可疑之人。”
姚征兰略略放下心来,看着顾璟端着瓷碗来到床边,对她说:“掌柜的夫人说,女子那几日若是腹痛的话,喝红糖姜茶会好些,且要热热地喝,你快把它喝了。”
姚征兰闻着从碗里飘散出来的红糖甜香,低声道:“你还去问了掌柜夫人?”
“掌柜的夫人以为我们是夫妇,未觉有异,也并未让我难堪。”顾璟将红糖姜茶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双手捧了,小口小口喝下去,肚腹之间暖洋洋的,舒服了些许。
“谢谢。”喝完姜茶,她将碗递给顾璟。
顾璟问她:“饿吗?早饭想吃什么?”
姚征兰摇头,“现在不饿,我晚一些再吃。”每次她腹痛之时都有些想呕,并不想吃东西。
“好,待会儿你要是饿了,跟我说。”顾璟道。
姚征兰点头应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
为免再想起昨夜的尴尬之事,顾璟努力找话说,对姚征兰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姚征兰:“……”
顾璟观她表情,忙道:“这次真的是笑话,我讲给旁人听过,他们都笑的。”
姚征兰道:“顾大人请讲。”
顾璟清了清嗓子,道:“一螃蟹与田鸡结为兄弟,各要赌跳过涧,先过者居长。田鸡溜便早跳过来。螃蟹方行,忽被一女子撞见,用草捆住。田鸡见他不来,回转唤云:‘缘何还不过来?’蟹曰:‘不然几时来了,只因被这女子缠住在此,所以耽迟来不得。’”语毕,目光炯炯望着姚征兰。
姚征兰:“……”
顾璟:“……”又不好笑吗?可先前讲给江云渭树听,他们明明笑了来着,莫不是假笑哄我?
熟悉的四目相对中,姚征兰垂下眼睑致歉道:“对不住顾大人,都怪我拖延了行程。”
顾璟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自己的笑话——只因被这女子缠住在此,所以耽迟来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璟有口难辩,深恨自己为何如此倒霉,那么多笑话偏讲这一个,正好应景,难怪她误会。
“你休息吧,我将碗送下去。”僵了片刻,他黯然起身。
姚征兰看着他颇有几分垂头丧气的背影,这会儿倒有些想笑。
“姚兄,姚兄!”顾璟还没走到门前,门便被人从外头一把推开,李逾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第112章 ·
看到他, 姚征兰先是一喜,随即想到自己眼下的情况,又是一羞, 忙将被子拉得高高的, 将脖颈以下严严实实地遮住。
李逾进了房间,目光扫过顾璟, 看到还在床上披头散发的姚征兰, 脸上的笑意顿时散尽,问道:“你俩睡一起了?”
顾璟本想说没有,但心中不自觉就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有了那一幕,还能叫做没睡在一起吗?
他这一迟疑, 相当于不打自招, 李逾大怒, 一把扯过他的衣襟就要发难。
“郡王,顾大人昨夜没睡觉。你别碰他, 他身上有伤。”姚征兰忙道。
“那你做那副模样作甚,平白的惹人怀疑。”李逾松开顾璟。
顾璟心中有愧,也不与他计较,只问道:“你如何来了?可是路上遇见了萧旷和耿七?”
李逾自得道:“那是自然,这俩小子得亏是遇上我,不然早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我将他们丢给了武姑娘,让他们晚我三天启程, 这会儿也应该在路上了吧。”
顾璟松了口气。
“姚兄, 我跟你说……”李逾刚朝着床榻走去, 姚征兰忽然转身卧倒,将被子扯上来蒙住头脸, 闷声闷气道:“你们都出去,我要起床穿衣。”
“凭什么顾璟看得我看不得?你把头伸出来让我看一眼我就走。”李逾在床沿上坐下,无赖地抓住一只被角。
顾璟发现自己突然无法容忍这样的场景,他走过去抓住李逾的一条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拉,道:“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听到两人出去并关门的动静,姚征兰才从被中探出头来。腹痛已经好了不少,她快速下床穿戴整齐,头发挽成发髻并用头巾包了起来。
这时,只听外头传来男子吓破了胆的叫喊声:“杀人、杀人啦!”
随即急促的脚步声乱响,伴随着杀人的喊叫,从外头的走廊里一路向楼下去了。
姚征兰出了房门,正好遇上刚下楼,因为小二的叫喊声又重新上楼的顾璟和李逾。三人一同朝已经有人在围观的二楼最边上一个房间走去。
“哎哟,这是谁啊?怎么就被杀了?”
“我见过他们两个,昨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们还是好好的。”
“那就是夜里被杀的?诶?昨天夜里,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没有,你听到了吗?”
“我也没有。这恐怕得问住在这间旁边的客人。”
“我就住在隔壁,晚上我什么动静都没听到。这太吓人了,我要退房,我要退房!”
顾璟李逾到了事发的房间门口,拨开围观的几个住客,姚征兰抬眼往房里一瞧,瞳孔忍不住一缩。
桌上放着两把刀,死者很可能就是昨夜摸进他们房间的那两名刺客。
一名刺客坐在桌前的凳子上,背靠桌沿,乍一看去,脖颈处,前胸,胳膊乃至大腿上都有血迹。另一人俯趴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上,脖颈处的地上有一大滩血迹。
想起昨夜两人的诡异行为,顾璟和姚征兰决定插手这件案子。
“门闩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进了房间,姚征兰照例先查看了门闩。
“是来找你的。”李逾从床铺的枕下摸出一张画像,展示给顾璟看。
顾璟扫了眼放在桌上的两把刀,没作声。
地面上没留下多少痕迹,也没有什么不应当出现在此的物件。姚征兰没从地面上找到痕迹,见李逾在检查死者的物品,就去观察尸体。
俯卧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姿势没什么奇怪的,就是被人杀死之后仆倒在地的姿势。翻过尸体,发现从表面上来看,尸体全身上下只有脖颈上一处致命伤。
姚征兰依次检查了他的五官和双手,没发现有用的线索,回过头又去看坐在凳子上的那具尸首。
那具尸首脖子上也有伤痕,大约有三四道,都很浅,并不致命。
除此之外,死者胳膊上,腿上都有不致命的伤口,甚至还被剁下一根手指。致命伤是胸口一刀,贯穿了前后。
“这些伤让你想到了什么?”顾璟问姚征兰。
姚征兰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口腔,道:“此人被堵着嘴严刑逼供过,除了致命那一刀,其它伤口都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情报而留下的。”
顾璟点头:“凶手绝对不止一人。要控制住他,还要控制住他的同伴,并对他进行严刑逼供,至少需要五个人。”
“顾大人,昨晚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姚征兰问顾璟。
顾璟一夜没上床,很可能一夜没睡。五个人从楼下摸上来,睡着的人可能听不到什么动静,但没睡的人应当能听到脚步声。
顾璟强忍住不自在,摇头道:“昨晚我趴在桌上睡着了。”其实是一直沉浸在那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中不可自拔,没能注意到外头的些微动静。
李逾听着两人一问一答,知道他们虽然同住一间房,但确实没有同睡一张床,一时心情大好,走过来道:“可能凶手不是从门进来的,而是从窗户进来的。而门之所以没闩,是这两人自恃有武艺傍身,不用栓门。”
“不可能,你看这两把刀,放在桌上。按照习武之人的惯例,出门在外,兵器定然是放在自己随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所以在两人已经睡觉的情况下,这两把刀应当放在床侧或者床上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