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要审你,会在这里审么?你内弟昨晚第一次跟你来青楼喝酒,随后便不明不白地死了,即便你与他的死无关,作为他死之前最后见到的人之一,你配合官府调查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你们还沾亲带故。”顾璟冷淡道。
韩喆无言以对。
“昨晚是谁来云翠楼通知你家里孩子夜哭之事的?”顾璟问。
韩喆迟疑了一下,道:“是小厮荣贵。”
顾璟看向他身后,“便是这位么?”
韩喆点头。
“荣贵,你上前回话。”顾璟道。
荣贵拘谨地走上前来,经过他主人的身边时,还微侧头看了他主人一眼。
“昨晚万焘被他的小厮背走时,你在哪里?”
“回大人话,小人当时还在楼中。后来我家老爷也醉了,小梅,就是玉笑姑娘的丫鬟下来告诉我说老爷歇在玉笑姑娘房里了,叫我回去,第二天一早再来接我家老爷。”
顾璟并未看他,只道:“继续说。”
“小人回到韩府,睡到半夜,被孩子哭闹声惊醒,就、就来云翠楼接我家老爷回去。”
“府中有人叫你来接你家老爷回去了么?”
荣贵:“……没人。”
“也就是说半夜来接你家老爷回去,是你自己拿的主意。”
“当时府里小少爷哭得厉害……”
“本官已经去过韩府了。”顾璟抬头盯住他,“知道府里小少爷有个夜哭郎的称号,也就是说,他夜间哭闹本就是常事。你一介下人,为何会自作主张因为这常有之事,半夜来打搅你家老爷的美梦?”
“小人……小人……”荣贵答不上来,频频向一旁的韩喆投去求助的目光。
韩喆自然也是想帮他自圆其说的,可实在没想到顾璟会了解得这么细致。他一早编好的孩子病了的说法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就在这时,姚征兰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老鸨儿。”
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又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的老鸨儿回过神来,向姚征兰看去。
“今日韩公子是何时到的楼中?”姚征兰问。
老鸨儿略一回想,道:“不久,也就半个时辰前。”
“你见着他来了?”
“见着了。”
“那你可看见他带了什么东西来?”
这句话一问出来,韩喆主仆和玉笑主仆的面色不约而同地变了。
老鸨儿道:“看着了,他就带了大人你手里捧着的那只花瓶来,说是昨晚喝醉了打碎了玉笑房里的花瓶,所以赔她一只。”
姚征兰捧着那只插着孔雀翎的花瓶,连檀木底座一起拿了走到桌边,将东西往桌上一放,对顾璟道:“顾大人,物证有了。”
“比对过了?”顾璟问。
姚征兰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拓了一道弧线在上头的纸来,往圆形的檀木底座上一比对,弧线弯度完全贴合。
顾璟转向推官,“劳烦派人去万府把小厮春来唤来。”
推官应了,走出门去。
丫鬟小梅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老鸨儿还没明白,问道:“各位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姚征兰道:“万焘就是死在你云翠楼里的。”
老鸨悚然一惊,直觉地否认:“这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出去的啊,他还跟我说话来着……若是死人,他、他怎么能说话呢?”
“这正是凶犯最狡猾的地方啊,你说是吧,韩公子?”姚征兰看向韩喆。
韩喆身体僵硬,额角冷汗滑落,强笑道:“大人在说什么,草民不是很明白。”
“你只管装糊涂,待会儿自有你明白的时候。”姚征兰道。
韩喆低头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顾璟接着老鸨的话道:“你说你昨晚亲眼看见万焘活着离去,你且细说当时情景。”
老鸨儿擦一把额上吓出来的冷汗,回忆着道:“当时应该是戌时,楼中最热闹的时候。我在楼下忙着招呼客人,忽见一小厮背着一名客人从楼上下来,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我上前拦住他道‘这是哪个姑娘的客人啊?银子付过了吗?’那小厮道‘我家公子是韩公子的小舅子,韩公子还在玉笑姑娘房里呢,银子由他来付’,我想起韩公子昨夜来时的确是带了个面生的公子,就道‘我知道了,公子常来玩啊!’那万公子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应我‘常来,一定常来’,然后就被他的小厮背出门去了。”
“当时你瞧见那万公子的脸了么?”顾璟问。
老鸨儿想了想,道:“那倒没有。万公子想是在楼上与姑娘玩闹了,头发散了,衣裳也乱了,就那么被小厮乱糟糟地背出去的。”
顾璟看向韩喆,问:“韩公子,你带着你的内弟在你相好房中喝酒,是怎么让他喝到发髻散了,衣裳也乱糟糟的呢?”
韩喆几乎不假思索地道:“是他喝醉了发酒疯自己弄的,我看制不住他,这才让小梅下去叫他的小厮上来背他回去。”
顾璟闻言,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乌梅:亲爱的们,本文还有十几章就要完结啦!
读者:可算要完结了!(ˇˇ)
第122章 ·
万家离云翠楼不远, 不多时,万焘的小厮春来就被带到了云翠楼。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见韩喆等人也在, 春来几乎是两股战战地站在顾璟面前。
顾璟没有直接问他关于凶案之事, 而是闲话家常一般:“春来,你是万家的家生子, 还是从外头买来的?”
春来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道:“小人、小人是七岁时被卖进万府的。”
“你被卖进万府时,与万府签的是活契还是死契?”
“死契。”
“你原籍在何处?”
“河中府万家镇聊山口子。”
“离此远吗?”
“两日路程。”
“既与万府签的是死契,那你与你原本的父母亲人应该没有关系了, 缘何还肯为你母亲看病?”
春来见顾璟问的都是这些问题,绷紧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老实答道:“小人当初是被父亲卖了的, 母亲一直舍不得我。十多年来, 但凡村里有人来城里办事,母亲总会托人捎东西给我, 要么是鞋子,要么是衣物,要么是吃的。我……我不能不管她。”
顾璟点头:“看来你是个孝顺的。既如此,你又怎舍得让你母亲在病重之中,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呢?”
春来猛然抬头看向顾璟。
“仆谋主,为十恶不赦,当受凌迟之刑, 你知道么?”顾璟厉声道。
春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连连道:“没有, 大人,我没有谋害我家公子。”
“那你告诉我, 是谁将你母亲安置在槐花里,又花钱给她延医请药的?”顾璟垂眸看着他。
春来愣在那里,原本搭在大腿上的双手慢慢攥紧了衣裳下摆。
姚征兰在一旁插言道:“不要试图推到死去的万公子身上,万府另一名小厮已经告诉我们,万公子为人悭吝。而万夫人又说,万公子花费超过五两都会向她请示。我想,安置你母亲加上请大夫抓药,花费应该绝对不止五两吧。”
“是……是韩公子。”春来低着头道。
顾璟看向一旁的韩喆,向春来确认:“哪个韩公子?”
“就是万府的姑爷,韩喆,韩公子。”
“大人,我内弟吝啬,见死不救,我看不过去,资助一下我妻子娘家的仆役,不算过错吧?”韩喆忙道。
“没问你,不要插话。若再擅自开口,便以扰乱官府办案之罪论处。”顾璟扫了他一眼。
推官在一旁补充:“扰乱官府办案,杖二十。”
韩喆闭上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春来,神情略显焦急。
顾璟对春来道:“不要抱有侥幸之心,万公子被谋害一案,本官如今已基本清楚其中曲折了。本官知道你参与不多,但你参与的部分,却是凶犯能够狡辩无罪的关键部分。你若现在主动交代,本官可以做主,轻罚于你,你若是与凶犯一般拒不交代,那一个协同凶犯谋害主人之罪是逃不掉的。孰轻孰重,你自己衡量。”
春来僵在地上,眼珠子在眼眶里快速移动,攥着衣摆的手指指节泛白,显得内心十分挣扎。然不等他开口,玉笑突然道:“大人,奴家愿主动交代,坦白罪行。”
“玉笑,你——”韩喆既惊且怒。
顾璟转向她,道:“好,你说。”
玉笑迎着老鸨不敢置信的目光兀自道:“昨夜韩公子带着万公子到奴家的房里来喝酒。万公子年轻气盛,禁不住奴家三两句劝,很快就喝醉了,嚷嚷着热,把外袍脱下来挂在了屏风上。因他醉酒站立不稳,是奴家帮着他脱外袍的,谁知他竟一把抱住奴家在奴家脸上胡乱亲吻。韩公子见奴家被人轻薄,大怒,站起来将万公子扯开,推了他一把。
“万公子摔出去撞倒了窗下的高脚花凳,上头的瓷瓶掉下来摔碎了,万公子正好压在一片碎瓷上,身上出了血,人也昏了过去。韩公子怕出事,就让小梅去把春来唤来,韩公子叮嘱春来,说万公子喝醉了自己摔倒了把身上划伤了,明日他醒来,就这么说。春来因受韩公子恩惠,没有质疑,将外袍胡乱披在万公子身上后,就把万公子背下去了。”
说到此处,她楚楚可怜地看着韩喆,真情实意道:“韩郎,事到如今便不要再隐瞒了,你只不过推了他一下害他摔伤了而已,总比被人冤枉杀了他要好吧。”
韩喆也仿佛想明白了一般,连连点头道:“是,是,都是我一时糊涂。大人,事实,便如玉笑姑娘说的那般。”
姚征兰轻笑一声,问玉笑:“你说万公子撞倒花凳瓷瓶碎裂扎伤了他,你可还记得是扎在他什么地方?”
玉笑回想着道:“仿佛……是右肩后。”
姚征兰道:“不是仿佛,是确实,死者右肩后确实有一道被碎瓷片扎破的伤口。”说罢便看着顾璟笑。
顾璟见她如此,也难得地弯了弯嘴角。
韩喆与玉笑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顾璟和姚征兰,不明白他们为何此时会笑?
推官叹气道:“你俩可真是应了那句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不过你们这样的无知小民又怎会知道,生前造成的伤口和死后造成的伤口,是不一样的。”
韩喆与玉笑大吃一惊。
姚征兰看着玉笑道:“自我进来检查这只花瓶,你便开始想对策了吧?你看我检查这只花瓶,便猜到问题可能出在万焘背后那个伤口上。你不了解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所以决定先发制人混淆视听。可惜你不知道,我们破案,凭的,不仅仅是案犯的口供。”
她拿出那张画着弧线的纸,对玉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从万焘右肩后伤口附近拓下来的压痕,与你这瓷瓶底下的檀木托底的弧线完全吻合,这就证明死者在生前肯定曾长时间地压在这个檀木托底上,否则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压痕。而你却说,他摔倒受伤之后,你们很快就让春来把他给背走了,这是破绽一。
“破绽二显而易见,你说他摔倒之后晕过去了,那春来背他下去之后,与老鸨说话的又是谁呢?破绽三,就是推官方才说的,人生前和死后造成的伤口,是不一样的。你承认万焘是在这间房里受的伤,而且准确地说出了他受伤的位置,这恰恰证明了,他就是死在你这间房里的。如若不然,你又怎么可能看见死后的他在这里受了伤呢?”
韩喆和玉笑一时间面如土色。
“真正的案发经过,应当是这样的。昨日傍晚,韩喆带着万焘来到云翠楼玉笑房中喝酒。将万焘灌醉之后,韩喆找来一壶滚水,让玉笑和小梅扶着万焘,他捏开万焘的嘴将滚水往他嘴里灌。这就是万焘嘴里大面积烫伤的由来。不料被烫的痛苦居然让烂醉的万焘醒了过来,他开始挣扎,玉笑和小梅两名女子未能制住他,让他碰翻了窗下的高脚凳,瓷瓶和檀木托盘同时掉落,瓷瓶碎裂。
“可惜烂醉之人即便一时清醒,身体不受控制,力量有限,最后还是被玉笑和小梅死死抓住了双臂,在他双臂上留下了轻微的红痕。韩喆继续往万焘嘴里灌滚水,直到他昏死过去,然后把他丢在地上。地上的碎瓷片在万焘的外袍上留下了磨损痕迹。
“随后韩喆的脱罪计划开始了。你们剥下万焘的外袍,任由只着中衣的他继续躺在洒满碎瓷片的地上。此时万焘的半只肩膀应该是压在紫檀拖底上,而一片碎瓷则扎破了已经死去的他的肩膀。因为碎瓷扎在伤口里,当时并没有血流出来,等到几个时辰后你们要把他转移出来了,拔掉了他肩部的碎瓷,这才让伤口流了少许血。
“韩喆脱下自己的外袍,扯乱头发扮作万焘,但因为两人身形不符,他穿不上万焘的外袍,所以只能胡乱裹在身上,让春来于戌时背下楼去。因怕被人发现,所以春来走得很快,但被老鸨拦下后,假扮万焘的韩喆又故意假装醉酒地与老鸨说话,以证明万焘离开云翠楼时,还是活的。
“到了寅时,云翠楼笙歌散尽人初静,本来就在外头的韩喆指使自己的小厮荣贵找了个孩子夜闹的借口来到云翠楼,去玉笑房里将披了韩喆外袍的万焘的尸体背出来。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端倪,还谎称‘韩喆’也醉了,睡得人事不省。我想,荣贵背‘韩喆’出来时,他背上的‘韩喆’一定没跟人说过话,也没被人看到正脸,是也不是?”
推官道:“上午我来问时,值夜的龟公确实说韩喆被小厮背出去时,还跟睡着了一般。而他当时困得睡眼惺忪,也没仔细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