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兰表情严肃:“他一定不是记差了,因为昨天我和顾大人郡王一起去探望他时,他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也不记得曾经背诗给他听。后来我回来仔细想了想,发现记忆中和他一起吃饭的只有一次,还是三舅舅送他去别处上任的送别宴。”
“对,我也记得那次吃饭的场景。我记得……三舅舅是不是还曾在席间给他作了一首诗?”陆冰河问。
姚征兰点头,道:“三舅舅把那首诗给写进手札中了,正好最近我冒充哥哥去大理寺上任,翻看过他的手札。我背给你听。
“《送友人》,诗曰: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陆冰河不解皱眉:“这首诗有什么深藏的含义不成?”
姚征兰缓缓摇头:“我也不知。明日我打算再去探望一下陈大人,将范氏幼时佩戴的那枚银锁带给他,也算……给他留个父女间最后一点念想。”
陆冰河道:“我陪你一道去。”
“好。”
陆冰河也离开后,姚征兰有些疲惫地在桌旁坐了片刻,起身准备洗漱上床时,忽然想起日间顾璟给她簪上的那根玉簪还没还给他。
虽说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去找他似乎有些不妥。可想起明天必然又是忙碌的一天,要得空,想必也得到晚上,既如此,还不如现在就去将簪子还给他。
她揣着簪子出了门,行径李逾房前时,听到里头隐约传来水声。
这……李逾叫人抬水上来沐浴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怎的房里还有水声?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站在房门外,踌躇片刻,小声唤道:“郡王?”
过了一会儿,房里传来李逾的声音:“进来。”
姚征兰忙道:“我不进来了,你没事就好,我走了。”说完继续往前,来到顾璟的门前,瞧了瞧门。
顾璟还在房里想着谢德春之事,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到了门后,透过门缝看到外头站着的是姚征兰,他顿了顿,伸手拔下发髻上刚簪上的簪子,藏到袖中,然后将门打开。
“顾大人,我来还你簪子。”姚征兰伸手,将簪子递给他。
没想到顾璟却直接弯腰俯首,道:“有劳姚评事。”
姚征兰:“……”这熟悉的感觉,怎么跟李逾一样?
想起他注重仪表,此处没有镜子,他恐是自己会把簪子插得不正,所以才叫她代劳。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有何奇怪了。
姚征兰抬手,将簪子轻柔地端端正正地在他乌黑的发髻上插好。
顾璟终于体会到重阳节那日她给李逾插茱萸的感觉,意料之外的亲密让他的思绪瞬间发散。
他想到,他房里那座古朴而巨大的铜镜,每日清晨都会映照出他和她的身影。花影摇曳的灿烂晨曦中,她会从他的数十根发簪中挑出她最喜欢的那根给他亲手簪上。他会顺势抱住她,亲吻她的秀发,额头……
姚征兰不解地看着顾璟。她已经把发簪给他簪好了,他为何还维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不动?难道是叫她看一下簪得正不正?
她伸手调整了一下发簪的位置,确保簪得好好的,一点都不歪。
可他还是不动。
“顾大人,顾大人!”姚征兰忍不住叫他。
顾璟猛然回神,抬头见姚征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仿佛隐秘心思被人窥破,他瞬间双颊绯红。
姚征兰被他这惊人的反应吓了一跳,问道:“顾大人,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多谢。”两人原本就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顾璟一看正好,伸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姚征兰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阖上的门发呆。
门内的顾璟也发现自己这种逃避之举实在是太过失礼了,于是又把门打开了。
姚征兰:“……”
“你……你要进来坐会儿吗?”他眼神躲闪地问姚征兰。
“不、不用了。”姚征兰看着他依然红彤彤的脸,道:“时辰不早了,顾大人你早些休息,我回去了。”说完不等他回应便转身跑了。
回到自己的房里,她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心口砰砰直跳,却是想不明白,不正常的明明是顾大人,她跟着紧张个什么劲儿?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后,姚征兰和陆冰河前往提刑司衙门。
还没到提刑司门口,远远便见提刑司大门前站着许多府衙的兵丁。
姚征兰与陆冰河互看一眼,急忙策马来到门前,被府衙的兵丁拦下。
“提刑司发生何事?为何你们会在此?陈大人呢?”
兵丁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陆冰河冷声道:“到底谁在里头?速去通报!如若不然,我们可就硬闯了!”
兵丁本想说“有能耐你闯个试试”,可将陆冰河上下一打量,转身老老实实通报去了。
没多久,谢德春满头大汗地亲自迎了出来。
姚征兰惊讶:“谢大人?这一大早的你怎会在此?出什么事了?”
谢德春苦着脸道:“陈大人被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你再慢一些叫他,他就连你们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O(∩_∩)O哈哈~
第125章 ·
提刑司衙门后院, 姚征兰检查过陈玉章的尸首,站起身来,看着排列在地上的十几具尸首不语。
据谢德春所言, 除了陈玉章之外, 其余被杀的,都是他派来“伺候”陈玉章的人。凶手下手狠绝利落, 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 整个提刑司后院,除了死人之处留下的血迹,没有找到任何凶手留下的痕迹。
姚征兰第一怀疑对象自然是谢德春, 可看他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 又不似作伪。
想想也是, 他要是想杀陈玉章, 不该采取如此暴力的方式。在他任期治下发生如此重大的命案,对他的政绩考评是有很大的负面作用的。再者, 范氏既然已死,他也没有理由在她和顾璟等人还没离开河中府时就这般急吼吼地动手。
连谢德春的人都杀,且如此明目张胆,可见不是谢德春一伙的。这又是哪方势力呢?
“谢大人,陈大人好歹是我三叔的学生,如今他无辜被害,又无家人, 我们可否去他的书房和卧房看看, 或许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陆冰河对谢德春道。
谢德春点头, 派了身边一名衙役带姚征兰和陆冰河两人去看。
书房和卧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能确定是昨晚杀人的那拨人翻的, 还是今早谢德春的人翻的。可以确定的是,若是有什么东西,也早就被人翻走了,所以谢德春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让陆冰河与姚征兰来看。
姚征兰和陆冰河不免有些灰心丧气,陈玉章是他们寻找陆敬被害真相的最后一条线索,如今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断了。他一死,陆坚兵败之谜,还有陆敬那封奏折的内容和下落,恐怕就要成为永久的谜团了。
两人在一片狼藉的书房里默默站立了一会儿,陆冰河忽然拉了拉姚征兰的袖子,朝她使了个眼色,看向东面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幅画,还题着字。
姚征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珠子顿时就定在上头不动了。
一刻之后,陆冰河与姚征兰辞别谢德春,回客栈去了。
看着他们两人离开,谢德春问衙役:“他们可有带走什么东西?”
衙役摇头:“他们什么都没碰。”
谢德春想了想,又问:“那他们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衙役道:“没什么异常举动,就是在书房里站的时间有些长。”
“在书房里站的时间长?他们在书房里站那么长时间干什么?”谢德春警觉起来。
衙役挠了挠头,道:“就是看着墙上那几幅字画。”
“字画?”谢德春急忙来到书房,看向书房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
乍一眼看去,都是极其普通的字画,连收藏的价值都没有。当初他们翻动时,只注意这些字画后头有没有暗格,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些字画本身。难不成,这些字画里藏着什么信息?
他定了定神,一幅一幅仔细地看过去。
五幅画都是风景画,其中四幅题字都是前人有名的诗句,只有那幅画着柳堤兰舟的画,题的诗句谢德春未曾听说过。难不成,关键就在这个题字上?
“醉别复几日,登来遍池阁。何时石街东,重有金樽开。清波落泗水,湖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卮。什么意思?不是藏头诗,难道是藏字诗?”谢德春苦恼了片刻,吩咐衙役:“速去将师爷主簿等人叫来。”
陆冰河与姚征兰急匆匆回到客栈,顾璟和李逾武宜君等人还坐下楼下闲聊,见两人神色不对,都站了起来。
“发生何事了?”武宜君嘴最快,抢先问道。
“陈大人昨晚被人给杀了,他留下一点线索,上楼再说。”姚征兰道。
陆冰河看了李逾一眼,有心阻止他跟着姚征兰上去,找不到借口,也怕闹起来让姚征兰难做,遂作罢。
到了房里,姚征兰找出纸笔,武宜君动作利索地帮她磨墨,她刷刷在一张纸上写下两首诗。
“诶?兰姐姐,同一首诗你干嘛写两遍啊?”武宜君粗略扫了一眼,疑惑问道。
“虽是同一首诗,却有个别字句不同。”顾璟道。
姚征兰点点头,指着上面一首道:“这是多年前我三舅舅给陈大人作的送别诗。”说完指着下面一首道:“这是我和表哥刚才在陈大人书房里看到他题在画上的诗。”
“诶?真的有字句不一样诶,你看第一句的后半句,原诗写的是登临遍池台,下面写的却是登来遍池阁。后面也是,原诗是何时石门路,下面写的却是何时石街东,这是怎么回事啊?”武宜君问。
李逾坐在桌旁玩着姚征兰的笔,道:“该不会是年代久远陈大人记差了吧?”
“不会,”姚征兰道,“顾大人,郡王,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天我们去拜访陈大人时,他跟我说,我小时候曾背诗给他听?”
顾璟点头。
“昨天我表哥去拜访他时,他也这么跟我表哥说。我表哥最讨厌背诗了,所以我敢确定,他这般反复强调,就是要让我们注意到他画上的这首诗。因为这首诗,当年我三舅舅是当着我们几个孩子的面给他作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你们不记得这首诗了怎么办?”李逾问。
“就算我们不记得这首诗,三舅舅的遗物在我们手中,只要我们有一丝印象,总会去翻找。然后,就会发现他留下来的信息。”姚征兰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信息呢?”武宜君好奇道。
姚征兰伸手去拿笔,发现笔在李逾手中。
李逾笑嘻嘻地将笔递给她,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众人警觉,姚征兰问:“谁?”
三槐在外头道:“姚评事,看见我家郡王了吗?”
李逾起身,过去打开门,问:“何事?”
三槐问:“上午还要去找那个大夫过来按腰吗?”
李逾伸手撑了撑腰,道:“去吧,再按一次也差不多了。”
三槐离开,他关上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陆冰河看着他,他回视,双眉一轩。
陆冰河移开目光。
此时姚征兰已经把两首诗里不同的字都写了下来,原诗是:临,台,门,路,秋,海,杯。
陈玉章的诗是:来,阁,街,东,清,湖,卮。
“这什么意思啊?”武宜君看来看去,“好像也不能拼成句子。不过下面这首诗的不同之处好像地名啊,又是阁又是街又是湖的。”
顾璟道:“就算有提示,也不会是藏在陈大人书房里的这首诗上,毕竟我们能看到,旁人也能看到,不能保证旁人不会从诗本身看出端倪来。应该还是要结合两首诗的不同之处来看,毕竟,原诗是什么,只有和陆大人亲熟之人才知道。”
“结合两首诗的不同之处来看……”
在几人盯着那十四个字绞尽脑汁时,李逾在一旁凉凉道:“在琢磨其中玄机之前,你们不打算先弄一份河中府的舆图过来?”
武宜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哦,我们对这里又不熟,不知道这里有些什么街什么湖的,还是要对照着舆图来看才行。”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推了李逾一下,赞道:“行啊你,脑子转得挺快的嘛。”
李逾伸手掸了掸被她推过的肩头,嫌弃道:“不要碰我,我怕沾染上你的愚蠢气息。”
气得武宜君差点又跟他动手。
两刻之后,对照着弄来的舆图,几人找到了两个地名:海门路,临秋台。
舆图上显示,临秋台就在这个海门路上。陈玉章谨慎得根本就没用他那首诗上的任何一个字,若不是知道陆敬的原诗作,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其中的玄机。
“地名是有了,可是,最后这个杯,又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临秋台上有个杯子?”武宜君问姚征兰。
姚征兰道:“去看了就知道了。”
顾璟点头,道:“接下来,分头行动吧。陈大人费尽心思点出这个地名,这个地方肯定藏有很要紧的东西,可能就是谢德春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陆兄和姚评事还有武小姐去这个地方找那件东西,我去府衙牵制住谢德春。若东西得手,派人来府衙告诉我姚评事找我,若出现意外,就派人来府衙告诉我陆兄找我。”
姚征兰陆冰河武宜君三人都应了。
李逾在一旁问:“那我呢?”
顾璟道:“你一个伤患,还想如何?在客栈休息。”
“你这是歧视!我告诉你,不带我去可以,姚兄得把我的护卫都带上,以保安全无虞。”李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