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逾听到动静转过头看过来,见顾璟狼狈,笑问:“怎么?酒还未醒吗?”
顾璟低声道:“一时不察。”
李逾问闷着头吃馒头的姚征兰:“昨夜我醉了睡得早,顾璟后来有没有做什么好笑的事?”
姚征兰心口砰砰直跳,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我不知道,我也喝多了,一觉睡到快天亮才被渴醒。”
“可惜,真可惜。听姑妈说我表哥只要喝酒就会做出些匪夷所思之事,昨晚好不容易让他喝了酒,却没看着他做了何等匪夷所思之事。”李逾甚觉遗憾。
姚征兰心道:若是被你看见了,我也不活了。
顾璟如平常一般坐在姚征兰对面,姚征兰顿时连头都不敢抬。毕竟昨夜之事她也有责任,若是她一开始便不去管醉酒的顾璟,最后也不至于发展成那样。
“待会儿吃过饭,去街上买衣裳?”李逾对姚征兰道。
姚征兰转头看他:“买什么衣裳?”
“你不是要扮我相好么?打扮得太过素净,可不像个不计名分缠着男人的相好。”李逾不怀好意地笑道。
姚征兰:“……”
用过早饭,顾璟带着随行人员先回船上,李逾带着姚征兰去购置衣裳首饰和胭脂水粉等物。
延州,肤施,高府。
一名步伐矫健的青年男子匆匆来到后院,推开正房房门,道:“公子,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启程了。”
高延睿坐在轮椅上,正伏在桌前用尖针在一座玉雕上勾勒细节,被这么一打扰,却是偏了方向。
他怒气勃发地斜眼看着进来的男子,劈手就把玉雕向他砸去。
以男子的身手想躲自然是毫无难度,但他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一下,额角的血淅淅沥沥淌了下来。
看到那殷红的血,高延睿的心情好似好了一些,丢下尖针脱下手腕上缠着的一串晶莹剔透的红色佛珠,边捻边道:“谁说要走了?凭什么他李逾来,我就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
“公子,上头就是这么吩咐的。要您此刻离开,也是为了您好。”男子规劝道。
“为了我好?呵呵。”高延睿冷笑一声,手抚上自己那条天生残疾的腿,目光阴冷:“我留下来,就是为了看一看,他对我到底有多好?”
顿了顿,他吩咐男子:“去把高显荣叫来。”
男子退到门外,这才抬手擦了把流到脸颊上的血。
不一会儿,一名五十多岁锦衣华服的男子来到高延睿房中,向他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顾璟李逾他们一行到哪儿了?”高延睿问。
“听说快到延水县了,从京里来的郝同恩和知州石禹行都去延水县迎接去了。”高显荣道。
“很好。”高延睿微微颔首,形状优美的双眼中流露出阴狠残暴之色,道:“你找个借口举办宴会,别人到不到无所谓,务必将李逾给我请来,我要见他!”
“这……”高显荣犹豫。
“这什么?你以为只有那位能叫你死?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高延睿手搭上装在轮椅之侧的弩机。
高显荣冷汗涔涔:“属下遵命。”
高延睿挪开手,微微抬头道:“我饿了,去把奶娘叫来。”
“是。”高显荣退出屋子,擦了擦额上冷汗,去旁边的梢间里,叫出两名二十多岁胸脯鼓胀容貌姣好的女子,令她们去主屋给高延睿喂奶。
第129章 ·
马上就要到延水县了, 姚征兰换上女装,坐在船上的房间里描眉。
有人敲门,她问:“谁?”
“罗慧娘。”外头传来女子的声音。
“进来。”姚征兰道。
罗慧娘低着头进了房间, 转身将房门关好, 转身看到坐在镜前的姚征兰,大吃一惊:“大人, 你——”
“如何?本官扮起女子来, 还有那么几分相像吧?”姚征兰脸不红心不跳道。
罗慧娘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随即又反应过来,不管她是男是女, 都不是她该去了解的事情。她本是无知村妇,这两年的经历教会了她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 有些惶恐道:“很像。”
“来找我有何事?”
罗慧娘支吾:“我……我……”
姚征兰画眉的手势顿了顿, 有所明悟, 问道:“你是不是牵挂你生下的那个孩子?”
罗慧娘双手捏紧了袖子,强忍着羞耻道:“经历了这些事, 余生我也不想再嫁人了,若是能找到那个孩子,我想把她带回去,亲自抚养。”
“可是那个孩子,必不是你自愿生下的。看着她,难保你不会想起那些令你痛苦不堪的事情。你确定要带她回去抚养吗?”姚征兰从镜中看着她。
罗慧娘迟疑了片刻,小声道:“孩子是无辜的。”
姚征兰放下眉笔, 叹了口气, 道:“好吧, 我答应你,若是孩子还在延州, 我会尽力替你去寻找。”其实她想说的是“若是孩子还在这世上”,但看着后面那女子的可怜模样,到底没忍心这样说。
“多谢大人。”罗慧娘感激道。
姚征兰装扮停当,下到一层来到甲板上。
顾璟与李逾两人正在甲板上看着前方说话,听到脚步声齐齐回头,然后这头就回不过去了。
虽然两人都曾见过姚征兰女子装扮,但那时她不愿以女子面目示人,换成女装完全是在李逾的逼迫下不得已而为之,不施脂粉装扮素净便已足够好看。而今日,她盛装打扮,里头是浅丁香色襦裙,外头披一件带帽的海棠红斗篷,衬得她肤色如雪似玉。一头鸦青色的长发半披半挽,下到船舷过道时,背后的长发被吹到了前面,她不慌不忙地抬起纤纤素手理了理,这才抬眸向甲板处看来。乌眸红唇,入眼便是惊艳。
寒冬腊月冷风刺骨,但是看到这样的她,心头便似洒入了阳光,瞬间就不觉着冷了。
见顾璟和李逾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不动,姚征兰低头自顾一番,走到两人跟前,问:“缘何一直看我?是有何不妥吗?”
顾璟虚拳抵唇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
李逾问她:“你一向如此吗?”
“如此什么?”姚征兰不解。
“如此美而不自知。”李逾道。
姚征兰双颊微红,问:“郡王你也一向如此吗?”
“如此什么?”
“如此言语轻佻!”
李逾乐不可支。
过了两刻,船停靠在了延水县码头。
众人从船上下来,姚征兰问跟在她后头的罗慧娘:“你还记得,当时你是从何处逃到这码头上来的吗?”
罗慧娘点点头,指着不远处那座大山道:“我是从那座山上逃下来的。”
这时岸上一群穿着官袍的人迎了过来。
姚征兰还没反应过来,跟在顾璟身后往前走,却被李逾一把搂到了身边。
她这才看到扮作大理评事的三槐跟着顾璟。
顾璟与李逾上前,与郝同恩石禹行互相见礼。寒暄过后,顾璟望着先前罗慧娘所指的山脉问道:“石大人,请问那边是什么山。”
石禹行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看,道:“顾大人,那便是兵器被劫的案发地会燕山。”
顾璟眉头微微一皱:“那便是会燕山?”
“正是,两个月前山体滑坡,将上山之路完全堵塞,如今已经没有上山的路了。”石禹行道。
郝同恩接着他的话道:“没错,正因如此,本官来此两个月,案子却是毫无进展。”
顾璟闻言,下意识地想去看姚征兰,硬生生地忍住了,道:“烦请两位大人带我去山下看看。”
两人当即带着顾璟一行往会燕山下去。
到了地方,顾璟等人抬头一看,果然,大片山体都坍塌了,而两边都很陡峭,根本没办法上去。
顾璟沉吟片刻,问石禹行:“石大人,按道理来说,运送兵器也不会走到山上去,缘何兵器被劫,就一定要到这座山上去调查?”
石禹行道:“顾大人有所不知,兵器,确实是在山脚下被劫的。只是兵器被劫之后,以此地为中心的周边各州郡便立刻封锁了水陆两路,附近州县更是挨家挨户地搜了一遍,未见兵器踪影。那么大批的兵器,要藏匿,便只能藏匿在这座山上,才能不为人所察觉。”
顾璟道:“这片山脉广袤,必然还有别的上山之路。”
石禹行点头,道:“有应该是有的,只是眼下大雪封山,在如此广袤的群山中寻找一条上山之路,实在是非人力之所及啊。”
“有无向住在山脚下的百姓打听过?有哪些路可以上山,应当没有比住在山脚下的百姓更清楚的了。”顾璟道。
“顾大人,这附近山脚下已经没有百姓居住了。”石禹行道。
“哦?为何?那边不就是一个村子么?”顾璟指着不远处一片村落道。
石禹行道:“那是个荒废已久的空村,原来的村民早就迁到远离山林的东边去了。我们郡中有名的大善人高显荣出银子一气盖了上百间瓦房,让村子里的百姓搬过去的。”
“他为何要百姓搬迁呢?”
“就是考虑到住在山脚下,遇到多雨季节常有山体滑坡冲毁房屋之忧。”
“那他可真担得善人二字。”
“谁说不是呢,可惜好人没好报,高大善人唯一的儿子,还是个天生残疾……唉,不说了不说了,顾大人,我先带你们去安顿下来。”石禹行道。
顾璟颔首。
一行人跟着他回到码头上,坐船又前行了一段路程,来到肤施。
“宅子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衙门就在东面不远处。顾大人和郡王若是短缺什么,尽可派人来衙门找我。”将顾璟等人领到给他们下榻的宅院后,石禹行道。
“有劳石大人。”顾璟道。
郝同恩也来与顾璟作别,道:“顾大人和郡王先好好休息,我们晚些时候再商讨案情。”
顾璟点头:“郝大人慢走。”
石禹行与郝同恩离开后,李逾环顾四四方方的院子一周,拉着姚征兰道:“咱俩睡正房,顾璟东厢房,姚评事西厢房,正好。”
姚征兰忙道:“我要自己一间房。”
李逾将她拉到身边如此这般耳语一番,姚征兰就不做声了,跟着李逾去了正房。
顾璟不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去了东厢房。
石禹行本来说晚上要给顾璟等人接风洗尘,顾璟婉拒了。三个人在院中简单吃了点饭菜。
席间姚征兰对两人道:“据罗慧娘说,不苦师太曾经提到过,她伺候的那位富家公子就是天生残疾之人。今日听石知州所言,这个高大善人的独子就是天生残疾。富户,天生残疾,家住在离案发地如此之近的地方,我怀疑,这个高公子,很可能就是不苦师太所说的那位富家公子。”
顾璟点头:“兵器被劫和女子被掳居然跟同一座山有关,这两者之间,或许真的存在什么关联。”
“如此说来,这个高大善人府,就是我们下一步的探查目标了。”李逾夹了一块剃完刺的鱼肉到姚征兰碗里。
“多谢郡王。明日你们肯定还要应付郝大人他们,我准备借逛街市之名,先去街市上打听一下消息。”姚征兰道。
“小心一些,若这个高公子真是此案的幕后主使,他的能耐绝对是不容小觑。搞不好,我们自进入延州地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便尽在他掌握之中了。”李逾道。
姚征兰听得汗毛竖起,“若是如此,那石知州……”
李逾冷笑一声:“自然也干净不了。安全起见,明日我陪你一道去。”
姚征兰转头看向顾璟。
顾璟点头:“安全为上。”
用过晚饭,见两人要离开,顾璟站起身道:“晚上你们……”
李逾一手搂过姚征兰的肩,道:“自然是睡一间房。”
顾璟脸色微变。
姚征兰推开他不安分的爪子,对顾璟道:“正如郡王所言,也许现在我们已经被监视了。既然做戏,自然要做真一些。”
她自己都这样说,顾璟心中便是再不愿,也找不到理由来反对。
李逾去了趟三槐的西厢房,随后才回了正房。
姚征兰正坐在房里犯愁今晚该怎样度过,李逾将手里一只小包裹扔给她,道:“去屏风后换上吧。”
姚征兰打开一看,是套小厮的衣服。
“为何?”她问。
“既然可能已经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若不出其不意,恐怕什么都别想查到。”李逾道。
姚征兰瞠目:“你是想今晚就去夜探高府?不行,这太危险了。”
李逾正色道:“我们身为断案官员,岂可因为区区危险,就却步不前?”
姚征兰:“……”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她想了想,刚想说“郡王说得有理”。
李逾却又不正经起来,道:“当然了,若是你肯与我同床共枕,我也可不出门。”
姚征兰起身走到屏风后。
李逾看着屏风后面模糊的人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要不你不要去了,反正你也不通武功。”
“不行,郡王,你不能一个人去。”姚征兰见他似乎不愿带她同去,急了起来,屏风后一阵着急穿衣的窸窣之声。
李逾道:“我不一个人去,我带三槐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