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给你答疑解惑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东西在哪儿?”李逾冷冰冰道。
“我就不说,你还敢杀我不成?”
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
“……你真的敢……快救我,快救救我!是我爹娘把你养这么大,他们给你吃给你穿给你荣华富贵,这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怎么可以杀我!”高延睿歇斯底里。
兵器入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地不断响起。
“他们给我这一切的时候,我没想要。但既然已经给了我,也别想轻易再拿回去。”
这句话说完,高台底下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儿,李逾从高台下走出来,来到山洞壁旁,一寸寸摸索,一寸寸寻找,没多久就叫他找到了开关,伸手一按,洞壁裂开,露出个密室来。
从姚征兰这个角度看不到密室里头都有些什么,只是看到李逾走进去之后,过了片刻又走了出来。走到密室门口时,他双腿一软,靠着洞壁坐在了地上,低下头去。
密室里头火光跃动,越来越亮。
山洞里安静下来,除了八口大铁锅里木材燃烧发出的哔啵声,便只有高台上那名吓傻了的女子的低泣声。
姚征兰没叫她去逃命,得知了如此秘辛,只要李逾还没死,就不会让她踏出这里一步。
她也一样。
浓郁的血腥味呛得人恶心欲呕,让人窒息的静谧中,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却有力的脚步声。
姚征兰抬头向山洞口看去,是三槐带着郡王卫率赶了过来。
他看了高台上的姚征兰一眼,很快便找到了血淋淋的李逾,惊惧地叫道:“郡王!”
“都清理干净了?”李逾的说话声有那么几分虚弱无力,却十足平静。
“郡王放心,都清理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三槐一边说一边着急忙慌地拿出伤药来要给他治伤。
李逾推开他,一手扶着洞壁,一手拄着长刀艰难地站起身来,向姚征兰这边走来。
他长发零散鲜血披面神情冷酷,像极了一尊罗刹。
姚征兰想到他以往总是笑盈盈万事不挂心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
李逾慢慢地登上高台,在女子恐惧的尖叫求饶声中将她一刀戳死,而后回身看向姚征兰。
姚征兰看着他滴血的刀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想求他的事,她已经说过了。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话想对他说。
刀锋过,一声轻响。
姚征兰摔倒在地,四肢生疼。
她讶异地睁开双眼,发现他只是割断了绑着她手腕的绳子。
李逾来到台下高延睿的尸体旁,静静地看着死不瞑目的他,半晌,弯腰褪下他手腕上那串火红色的佛珠。
“把他扔到铁锅里去。还有那两口箱子。”他一边向山洞外走去一边吩咐三槐。
三槐答应着,指挥四名侍卫将高延睿的尸体和箱子扔到了最近的两口铁锅里,熊熊大火瞬间吞没了他。
另有两名侍卫过来一左一右地扶起姚征兰,架着她往洞外走去。下山,上船,没行多远,迎面遇上另一支举着火把的船队。
是顾璟,他绑了石禹行,问出了这条上山之路。
这条夹在两座山体之间的水路十分狭窄,只能容装载五六人的小舟通过。
李逾这边三条小舟,顾璟那边六条小舟。
姚征兰和李逾同在一条小舟中,看清了对面火把下顾璟的身影后,心便狂跳起来。
然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顾璟那边已经齐刷刷拔出刀来,喝问:“前方何人?速速停下!”
李逾有气无力地答道:“是我。”
顾璟听出他声音,让小舟划过来,与李逾这条并排着,扫一眼李逾船上的人,看到姚征兰也在,且毫发无伤,稍稍放下心来。
天黑,火把亮度有限,顾璟只看到李逾脸颊上溅着血,没看清他伤势究竟如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逾道:“晚上我和姚评事本想去高府探查一番,没想到被他们所掳,带到这里。幸好我早有准备,险胜脱逃。但也没有余力收拾残局了,你去收拾吧。”
顾璟点头:“既如此,石禹行先交由你们带回去,高府我去过了,府中没人。但你们也不可大意,小心有叛党余孽藏在暗处伺机害人。”
李逾道:“好。”
顾璟便让人将双臂被绑在背后,嘴被堵住的石禹行挪到李逾这条小舟上来,让后面的四条小舟也掉头随李逾他们一道回去。
他自己带着两舟人继续往前。
与顾璟分别后,舟队又往前行了一段水路,三槐突然拎起石禹行就往水里一丢,然后大喊:“不好了,石禹行跳水跑了!”
前面顾璟留下的四条小舟停了下来,有人高声问道:“郡王,是否要下水去追?”
李逾道:“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下水不到一刻四肢就会失去知觉,又是晚上,上哪儿找人?随他去吧。”
于是舟队继续前行。
舟队划出山体之间的水道时,姚征兰无意间往水道中看了一眼,却见黑暗中影影绰绰一片舟影,细数数,恐怕有十来条之多,都没点火把,也不知方才是藏在哪里的。
她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庆幸刚才没有一时冲动告知顾璟真相。若是当时说出真相,顾璟一行怕是再也出不了这条水道了。
李逾做事,滴水不漏,她不能存有侥幸心理。
回到他们下榻的小院,三槐跟着李逾去了正房,姚征兰就去了西厢房。
喝了点水压了压惊,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开始在脑子里整理李逾之事。
从残疾公子的话不难看出,李逾一开始对于恒王陷害他舅舅兵败一事并不知情,是残疾公子故意派人在他身边留下蛛丝马迹被他察觉,他才会到都城去调查此事。
到了都城之后,接触哥哥应该是他计划之内,但哥哥意外摔伤却是他计划之外。本来哥哥摔伤昏迷之后,他的调查计划会因此搁浅,但是没想到,她顶替哥哥去了大理寺,于是他将计就计潜伏到她身边。
他骗过了所有人,通过日常接触和卢涛的案子获取了她的信任,屡次探她口风未有收获后……在调查舒荣之死时,他找借口住进了承恩伯府,住进了得一斋!
尽管只有短短两个时辰,但他人就在得一斋,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比如说,去翻哥哥的书房。
她不知道他在她哥哥书房里找到了什么,但收获一定比她多。她找到陶汉义的家书之后,没有看出端倪。但是以李逾的机敏和谨慎,就算他从字面上看不出什么,他也一定会派人去调查这个人,他有这个能耐。
望月庵的案子,他为何那般执着于发海捕文书将不苦师太引出来,他为的不是找到不苦,而是引出不苦身后的残疾公子。
到后面兵器被劫案发,顾璟接下刑部尚书的案子,请旨出京调查,他顺理成章地要求跟他们一起去。
她也明白了她出京之后为何会被劫,她之所以有被劫的价值,是因为那个残疾公子以为她是李逾真心喜欢的女人。
仙来客栈被杀那两人根本不是冲她和顾璟来的,她事后才想起,当时她在楼梯上看到楼下大堂那个熟悉的背影不是别人,就是李逾。只是当时他穿了一身侍卫的衣裳,她没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他当时应该不知道她和顾璟就投宿在那间客栈之中。将那两人引入仙来客栈后,安排自己的人在地字甲号房住下,半夜趁小二打瞌睡时开门放他们进来,对那两名男子进行了刑讯逼问和虐杀。
第二日他发现她和顾璟就住在客栈之中,为了转移两人的注意力,才谎称那两人是来找顾璟的。毕竟当时众人只看到他从枕下摸出了顾璟的画像,但那画像原本是在枕下的还是在他手里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此,不但能误导她和顾璟对于那两名男子身份的猜测,还能让两名男子的上线以为是顾璟误以为他们是冲着顾璟来的才被误杀。
到了河中府,他的腰伤应该也是装的,为的就是假装受伤之后可以不和众人一起行动。陈玉章陈大人被杀当晚,他之所以要水上去沐浴,就是为了避免她和武宜君这两个留在客栈里的女子去打扰他。
从他上楼沐浴,到后来她去还簪子给顾璟路过他的房间听到动静开口询问,他有整整一个半时辰的行动时间。带着人潜入提刑司杀死陈玉章再回来,足够了。
今日从山洞中离开时,她看到残疾公子的侍卫手腕上有那三爪蛟龙的刺青,和望月庵被杀的那名女子断肢上的刺青一样。联想起那天早上李逾在柴房看着女子残肢发呆的表情,她以为他是在看女子的头颅,还问他是不是认识死者,其实他是在看那枚刺青吧。
是她疏忽了,那日她和表哥去提刑司,得知陈玉章的死讯时,她只看了陈玉章的尸体,没去看与他一同死去的谢德春派去的那些人的尸体。如果她看了,或许就会发现,他们之中某些人的手腕上也有三爪蛟龙刺青。
李逾肯定是在拜访陈玉章时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假装受伤实施灭口计划。若是她当时能发现死人手腕上有三爪蛟龙的刺青,结合望月庵的案子,她会信表哥的猜测,怀疑李逾。后来,也就不会被他抢先拿走那封可能关系大舅舅和三舅舅之死的奏折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手捧住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是她,是她轻信了李逾,害得大舅舅和三舅舅沉冤不得昭雪,都怪她!
第132章 ·
正房, 李逾身上的伤口都已处理完毕,此刻正站在大开的窗前,看着院墙西面被火光映红的夜空。
三槐端着药进来, 对李逾道:“郡王, 时辰不早了,您又有伤在身, 喝了药赶紧休息吧。”
“确定会烧成白地么?”李逾看着那片火光, 有些出神地问道。
“浇了整整二十桶火油,地上那火油都积成泊了。就算有我们未曾发现的地下密室,火油也必然会渗进去, 烧得一点儿都不剩。只是如此一来,只怕顾大人那边会起疑心。”三槐道。
“他起疑心又能如何?只要他手中没有证据, 疑心, 永远都只是疑心罢了。”李逾收回目光, 不自觉地看向西厢房那边。
“郡王,先喝药吧, 待会儿该凉了。”三槐见他站着不动,催促道。
“放着,你先下去吧。”他道。
三槐退下后,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嘴唇,缓缓闭上了即将泄露他真实情绪的双眼。
姚征兰哭了一场,趴在桌上半梦半醒的,直到有人给她送早点, 她才完全清醒过来, 一看外头天都大亮了。
给她送早点的是罗慧娘, 她下意识地问道:“你没事吧?”
罗慧娘摸不着头脑,疑虑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她道:“我没事, 姚大人你看起来似乎……有点事。”
姚征兰扒拉扒拉额前垂挂下来的散碎发丝,努力打起精神,道:“我也没事。顾大人回来了吗?”
罗慧娘道:“还没有。”
姚征兰呆了,“还没回来?”
罗慧娘点点头。
姚征兰心顿时揪成一团,李逾他该不会……在山上留了什么陷阱将顾璟害了吧?
怎么办?
她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她低下头道。
罗慧娘出去之后,姚征兰呆呆地在房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将装着包子的碟子在往地上一丢,捡了一片尖锐的碎瓷握在手里,出门向正房走去。
如果他要害顾璟,那肯定也不会放过她。之所以到现在还留着她,怕是为了万一顾璟逃脱或反扑,可以用她来挟制顾璟。
堪堪走到正房门前的台阶上,院门处传来动静。
她回头一看,是顾璟和侍卫差役们回来了。
“顾大人……”她低喃一句,转身向他跑去,到了近处,一把抓住他的小臂,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他问:“顾大人,你没事?”
“我没事。”顾璟低眸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碎瓷片,伸手翻过她的右手掌心。
姚征兰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和手指都被碎瓷给割破了,血染到了他的袖子上。
他眸色沉了沉,拉着她回到他自己房间里,找出伤药和布带,给她处理掌心的伤口时,发现她手腕上还有淤痕。不过因为姚征兰没挣扎,手腕上也只有淤痕,没有破皮。
姚征兰看着专心给她处理伤口的他,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委婉地道:“石禹行死了。”
“我知道。”顾璟一点都不惊讶。
“你……你何时知道的?”姚征兰觉着有点不对劲。
“昨晚将石禹行给李逾时。”
姚征兰惊诧,“难道你知道李逾他……”
顾璟给她涂药膏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
姚征兰猛的抽回自己的手。
顾璟忙道:“你别误会,我也是昨夜发现你们不见之后,才想通了这一切。”
“那你为什么把石禹行给他?”那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可以指证恒王罪行的人。
“因为你在他手中。”顾璟注视着她的双眼,“而且,我们现在并不清楚恒王的势力到底已经发展到哪一步。现在把相关之人送回朝廷,结果不可预料,并不仅仅是你我会死的问题。”
“所以呢?你就助纣为虐,帮着他一起掩盖事实吗?”姚征兰眼睛里全是失望。
“李逾他不是恒王一伙儿的,虽然恒王是他的父亲。要解决这件事情,我们需要他的帮助。”顾璟道。
“既然你说你想通了一切,那你就应该明白,在这件事上,他不会帮我们。”姚征兰道。
“他会的,只不过要在他能保住他必须要保住的人的前提下。”顾璟道。
“恒王难道不是他必须要保住的人?”姚征兰反问。
“是,所以,恒王的罪行,不能大白于天下。”顾璟道。
姚征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顾璟还想跟她解释,她转身就走,顾璟拉住她。
“你知道太后有多喜欢李逾吗?只要恒王没有真的起兵谋反,就算有人站出来弹劾,太后也会为了保住李逾,而保住恒王。恒王的罪行不能大白于天下,否则只能带来无穷无尽的反噬和倾轧。但我没说,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