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婶子干笑两声指了指许念冰，最后还是走了，不敢多说话。
林春秀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就走了，看看许念冰又看看许瑞和：“今天……这么容易就走了？”
平日里村子里的男人女人最难伺候了，一个不顺心就大声哭喊，林春秀和许瑞和又是实诚人，实在不想争这些，都尽量躲着。
许瑞和走到许念冰旁边，摸摸她的头：“二水今天好厉害，比婶子都能说了。”
“不啊，是他们理亏而已，胖虎那娘俩天天到河里摸鱼的，估计真的是贪心摔着了，怕被打，才想推妈妈头上。”许念冰这么一说，他们也想起来了。
河里是有鱼的，不大的草鱼，谁家想吃鱼了都去摸，只有胖虎家仿佛河是自家的一样，天天去抓，现在河里的鱼都几乎看不见了。
林春秀和许瑞和对视一眼，他们想，或许真的跟许念冰说的一样，有报应吧。
话是那么说，人还是得去看看的，街坊邻里的，不去看一眼还不知道被怎么编排呢。
许念冰不许林春秀带其他的东西去，就只能带自己采的一篮子杏子。
篮子里还有杏子叶，看起来挺像城里的果篮。
林春秀拗不过许念冰，就换了身衣服，带着一篮子酸杏子去村前头的胖虎家。
许念水去厨房里帮忙继续装酱菜，许念冰一个人守着门口的马车，看着人都进了厨房，她从行李袋里掏出黄纸，扎破手指，用毛笔沾了些血画符。
外婆年纪大，就过年过节的时候来送黄符，风吹雨打的，家里的黄符都破了。
重新画了一张，许念冰叠好，扔飞镖一样将叠好的黄符插到门框的缝隙里，这样的话估计能保存挺久。
而且她画的符不用担心蛇虫鼠蚁吃掉。
看着天色逐渐大亮，阳光照在身上，许念冰终于有一种重生的真实感。
小时候，太阳就是这么好的，暖呼呼的日子，每天都傻兮兮地很开心。
即使很多场景回想起来都是这样被阳光照射的暖黄。
暖到心里去。
屋里的大时钟敲了九下，九点了。
许瑞和终于装好了所有的酱菜，跟许念水一块拎出来，摆到马车上。
酱菜是用塑料罐装的，这样轻便。
两个罐子是一样的，都是糖罐，只是许念冰那个装的是豆角，许念水那个是萝卜，她两爱吃的不一样。
许念冰比划了一下罐子大小，跟许瑞和说：“爸，你咋给了我这么大个罐子？姐姐半年不回来就算了，我周五就回来了，吃不完啊。”
“你可以送一些给你们宿舍老师，你不是老说自己的东西会被偷吗？你送点给宿舍老师，说不定她能多照顾你点儿。”许瑞和其实知道东西被偷谁都可能。
可跟宿舍老师处理好关系，总能让情况好一些。
许念冰看着那罐豆角，心中叹息。
说真的，这个百废待兴的年代，活着是真的不容易。
于是许念冰也不说什么了，扶着许念水上了马车，三人出发去镇上，林春秀这次没法来送，他们都有些可惜。
毕竟是许念水上大学呢。
都怪那家子恶心巴拉的人。
许念冰摸着自己的辫子，心中暗暗打算，等周五回来怎么折腾她还有印象的那些人。
村子离镇中学有四十公里，山路难走，快中午才到。
学校人不多，毕竟这个年代能读初中的人家里真的得有点钱或者有点关系。
马车不能进学校，许瑞和找了个铺子，给了根烟，让帮忙照看一下马车，然后拎着两人的行李一块往学校走。
许念冰看着许瑞和轻松地拎着两人的行李袋，而她和姐姐只拿一些零碎的东西，实在无奈。
都不容易。
镇中学的宿舍就是一排低矮的瓦房，每一个房间里放二十张上下铺的木床，门口边有一张很小的木桌，上头摆着各自的碗筷或者饭盆。
而地上的空地摆满了热水壶和水桶，水桶上放着一个盆，盆里是毛巾牙刷，有些人倒是会带杯子来，倒是不知道能留多久了。
本就被床塞满的宿舍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许念冰都怕自己晚上睡觉被闷死。
宿舍旁边就是一间长长的洗澡房，没有窗，就两头开个门，但是没有门板和门帘，里头挖了沟，可以上厕所，但是洗澡也在里面。
如果不小心甩沟里了，就会摔得一身屎。
许念冰大概看了一下后十分窒息，看向许瑞和：“爸，我可以不住宿吗？”
第六章 学校
许瑞和刚把行李放到门口：“不住宿啊？那你就要住大伯家了哦。”
闻言，许念冰愣了一下，她后来一直以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大伯是假的，虽然同样姓许。
“什么大伯？”许念冰一脸疑惑，“咱们家还有个大伯吗？”
“有啊，就住镇上。”许瑞和说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许念冰看看许念水，不知道许瑞和为什么这个表情。
过了会儿，许瑞和说：“你大伯，也就是我哥哥，他是跟爷爷住的，你也知道，你奶奶死后他很快就找了新媳妇儿，咱们做小辈的也不能说什么，就只能平时不见了。”
原来如此，所以许瑞和才会上山跟自己的外婆住，跟林春秀是青梅竹马。
大伯家许念冰肯定不会去的，她可记恨那个所谓大伯占了她家的房子、地和杂货铺，那家人就跟蝗虫一样。
许念冰挠挠头：“爸，我不要住大伯家，我每天自己起床走过来不就行了？”
“二水你想什么呢？这可是四十里，山上有狼的。”许瑞和哭笑不得，抬手摸摸许念冰的头，“二水乖啊，这环境吧，是不太好，可五天很快就过去了，忍一忍啊。”
说完，住宿的其他人也过来了，他们家来得早，倒是第一个。
有外人在不好再说什么住不住的问题，许瑞和拎着行李帮忙放到贴着许念冰名字的床上。
学校的床铺位置都是定好的，随机贴，当然，如果提前来跟宿舍老师打过招呼，那肯定能住上铺。
许念水初中也是在这里读的，自然知道，所以抽空来给宿舍老师送过东西，是以许念冰的床是靠窗的上铺，位置最好的。
宿舍的人还是初一升上来的同学。
到来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穿着的确良的棉布裙子，跟许念冰打招呼：“许念冰你来好早啊，这是叔叔吧，叔叔好。”
许念冰其实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同学都有谁了，她看到女孩放行李的位置，扫了一眼对方床上的贴纸，也笑着打了招呼。
能来念初中的，家里条件确实不错，许念冰家还只给许念水上大学买了两身的确良的裙子。
行李都是自己收拾的，加上是女孩子，许瑞和放下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三人离开宿舍，走到操场边没人的地方。
许瑞和掏出饭票和一些零散的钱给许念冰：“爸特地去兑的饭票和散钱，省得你还得出学校兑开，这次钱得藏好些，别再被人偷了。”
粮票是给食堂交的饭钱，一张票可以吃一天，如果没有饭票的话可以用钱到食堂换学校自己印的饭票。
零零碎碎的钱塞了许念冰一口袋，看着就知道是钱。
许念冰拿着那些钱，无奈地问许瑞和：“爸，我经常丢很多东西吗？”
“对啊，”旁边的许念水应声，“一星期总得丢点什么，最多的一次，你丢了三天的饭票，二水啊，不是姐说你，你收收你的狗脾气，别人不敢当面对你怎么样，人家偷你东西你找不到就是你吃亏啊。”
三天的饭票。
如果不是许瑞和怕许念冰吃不饱，每次都多给零钱，那一周许念冰自己就得走四十里回家或者像乞丐一样在学校要饭吃了。
说实话，大概是曾经真的被惯得厉害，许念冰很少记得这些自己吃的小亏。
许念冰乖巧点头，一一应下这学期一定乖乖的话，然后送两人离开学校，他们得去车站，坐大巴到城里。
因为大学是在省会，得坐火车去，可这小镇没有火车，许瑞和会先送许念水到城里的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就得许念水自己去学校了。
站在路口目送马车离开，许念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转身回学校。
离家里出事还有两年，如果对方真的对他们家做足了了解的话，她从现在就可以开始查，并且安排后路了。
回到宿舍，发现屋里又多了两个人，看看名字，不是很熟悉的。
许念冰扫了一眼自己的水壶、水盆、饭盒，都没人动过，床上的东西也没人动过，心中的气稍稍下去些。
扎马尾辫的女孩子在自己的床上吃糖了，没有分给寝室其他人的意思。
这年代糖就那几样，她家倒是有钱，给她买的是牛乳花生糖，一块钱就拉一小条那种。
发觉许念冰在盯着自己看，女孩抬头，举起另外一根糖：“许念冰，你要吃吗？”
许念冰不爱吃甜的，便摇了摇头，随后抬手在床铺的木架子上敲了三下，就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许念冰听见屋里的女孩在嘀咕什么她变了好多之类的。
这些小女孩，心性未定，又是家里惯着的孩子，有些娇气很正常。
在学校内走了好几圈，主要是看学校的风水如何。
一个好的风水可以让学校平安顺遂，不说能出状元，至少平平安安不出事。
学校风水确实还可以，奈何这地方原址是个垃圾场。
后门不远处就是田地，原来这一大片地方都是放务农垃圾的，没人要，就留到发霉，等那些草杆啥发霉化成泥后再铲到田里当化肥。
风水一半一半吧，孩子不作妖就什么事都没有，作妖的话基本什么见血就出什么意外。
许念冰往回走的时候突然记起来，她好像还是班长来着。
因为成绩好，而且脾气大，管得住那群只会打架的男生女生。
想了想，脚步一转，许念冰先去办公室找老师要了份名单。
好学生就是有特权，老师很爽快地就把名单给许念冰看了，而且还单独给了份女生的。
“念冰同学啊，这学期咱们班走了五个人，你得记一下，然后宿舍的床位你让同学先别占，回来两个新同学，要一块住进去。”班主任笑着跟许念冰说，还特地指了指到底是谁走了。
走了五个老生，却只进来四个人，两个女生两个男生，老师晚一点会将男生的名单给男生的副班长。
许念冰看了眼名单，发现都不认识，但是两个女生的名字和生日算起来就很奇怪。
第七章 新生
两个女孩的名字，一个叫齐小荷，一个叫唐雅。
如果不看面相，只看名字和生日的话，叫唐雅的女孩应该是一辈子大富大贵顺风顺水的命格。
而叫齐小荷的女孩却应该少年夭折，而且夭折的方式很……不好看。
可在许念冰的印象里，这一年死的女孩叫唐雅，不叫齐小荷。
这是她整个初中印象最深的事情。
唐雅是镇上住的女孩，很温柔漂亮，成绩也好，家里还十分有钱，听说她家是做生意的，父母哥哥常年都在外头跑，所以没时间照顾她，就让她回到老家跟爷爷奶奶住，顺道转学过来。
他们镇上已经有不少有钱人家了，可像唐雅家这么有钱的还是少。
全班只有她会穿蕾丝裙子和小皮靴，这些东西再早几年可是要算在四旧里的，而一个小女孩，却穿得比大多数大人都好。
许念冰跟唐雅关系不好不坏，毕竟唐雅家太有钱了，走近一些都像在讨好人一样。
后来没过两个月，班里开始自动排挤孤立唐雅了，有些家里嘴碎的，都在说唐雅应该推出去游、街云云。
总之，唐雅很快就消瘦下去，而且不敢再穿漂亮裙子来学校，甚至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可是这样又传出了她家出事了的谣言，说她家其实家里人都去坐牢了之类的。
谣言没有害死唐雅，可她还是出事了。
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已经没法知道，许念冰只知道结果——唐雅是被流氓□□而亡的。
一直到许念冰毕业，□□唐雅的流氓都没找出来。
而且，唐雅算起来，应该是许念冰见到的第一具尸体。
那天晚自习唐雅一直没回来，许念冰跟着班主任出去找人，最后在学校北边的林子里找到了没穿衣服还一身血的唐雅。
许念冰后来有回到宿舍拿了一张自己的毯子还有一套衣服给唐雅裹身。
处理好后将人抬去了警察局，班主任和许念冰都不知道要保护现场，应该先报警的，虽然以这个年代的技术，可能依旧无法查到什么。
这事不好听，警察局通知了校长，都决定先将事情压下去，说到底，是女孩子，名声上不好听。
许念冰年纪小，跟班主任去了警察局之后很快就被许瑞和领回家，学校给她放了三天假，等她又抱着新毯子回到学校的时候，很多人都消失了。
包括班主任和校长，以及班里的一些同学。
人走得太多，许念冰自然疑惑，问过副班长，他却说校长和班主任辞职下海了，而其他同学则是退学不读了。
反正经常有人突然就退学，说家里情况不好，要结婚什么的，大家也不觉得奇怪。
那时候年纪小，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现在许念冰看着这两个名字，对当年的事有了些猜测，心下叹息。
许念冰带着名单回到了宿舍，这时已经到一半人了，都在收拾自己的床铺，只有许念冰还随意堆放自己的东西。
拿着名单对了一下床铺的位置，数了数没到的人，许念冰心里有了数之后也开始铺床。
之前吃牛乳花生糖的女孩叫项冬，她走过来抬头望着许念冰：“许念冰，你今年还是班长吗？”
一般来说如果不换班级的话班干部都是连任的，许念冰便点了点头：“怎么了？”
“那你知不知道班里的学习委员退学了？我想你推荐我当学习委员。”项冬说得理所当然，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可以请你吃一个学期的糖。”
许念冰废了老大劲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个步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