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感慨万千,但魏嫔知道,眼下不是意志消沉的时候,她必须撇清了自己身上的嫌疑,争取从乾隆和太后处赢回哪怕那么一点点的信任,她才有“以后”可言。
于是,在发现自己对太后和乾隆的一番陈情奏效之后,魏嫔将自己整理出的线索告知了太后和乾隆。
“章佳氏自入宫以来,便刻意亲近皇后、纯妃、嘉贵妃、愉妃以及臣妾。这对于一个新入宫的妃嫔来说,是颇为不正常的。想必太后娘娘和皇上也知道,无论是纯妃也好,嘉贵妃也好,臣妾也好,都与皇后不对付,愉妃则是自成一派,鲜少与其他妃嫔往来。”
“一般而言,新入宫的妃嫔都只会选择向其中一名高位妃嫔投诚,加入那人的阵营。因为如果她们在与某个高位妃嫔往来的时候,还同时与那名高位妃嫔的对头往来,就注定得不到信任,甚至还有可能两头不讨好。但,章佳氏却打破了这种惯例,今日向皇后是好,明日去纯妃宫中拜访,后日去给嘉贵妃赠礼……甚至连臣妾这儿,都收到了章佳氏送来的不少的礼物。”
“起初,臣妾以为章佳氏是想要左右逢源。不瞒太后娘娘和皇上说,臣妾对于章佳氏的这等行径,是颇为看不上的。只是,章佳氏到底是新晋宫妃中最为得宠的那个,臣妾少不得要给她几分薄面,因此,她送来的礼,臣妾都命人收下了。现在看来,这些往事,反而成了章佳氏与臣妾‘过从甚密’的‘罪证’。若是从结果推断根由,便不难看出,真正利用并暗害了章佳氏之人,早早便布下了一场规模可观的棋局,就等着咱们这些棋子就位。”
“太后娘娘和皇上细想,章佳氏入宫的时候,臣妾已经失宠,章佳氏若是想要与臣妾所说的其他几个人交好,自有无数种理由,但她与臣妾交好,臣妾又能给予她什么呢?”魏嫔顿了顿,用叹息一般的语气说道:“臣妾什么也给不了她,也唯有在她出事之后,承受她泼到臣妾头上的脏水。倘若这场局是臣妾所布,如今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被人怀疑的,就不会是臣妾了。”
魏嫔的一番分析入情入理,太后和乾隆在听了她的话后,对她的信任也从原本的五六分变为了眼下的七八分,还差二三分,也就差在魏嫔口说无凭,没有证据罢了。
不过,能让太后和乾隆对一件找不到证据的事笃信七八分,已经足以改变很多细节了。
“你既然能够分析出这么多东西来,想必你对那指使章佳氏并暗害她之人,也有一定的猜测吧?又或者是,你手中已经有了一定的证据?”太后眼神犀利地盯着魏嫔,却见魏嫔苦笑道:“臣妾不知,那人行事太过缜密,在做完事之后便将痕迹抹得一干二净,连您和皇后娘娘派去的人都没能找到什么证据,臣妾手底下的人,难不成还能比您二位手底下的人更重用吗?”
倘若真是这样,太后和皇后才真要对魏嫔心生警惕了。
“按理说,章佳氏曾经亲近过的几个人中,除了皇后娘娘不可能指使章佳氏暗害自己之外,其余的纯妃、嘉贵妃以及愉妃都有可能。臣妾不能确定章佳氏投靠的,究竟是谁,自然不好在太后娘娘和皇上跟前信口雌黄。”魏嫔低下头,谦恭地道:“事实上,太后娘娘和皇上今日愿意见臣妾一面,听臣妾说这些话,臣妾心中已是不胜感激……”
“章佳氏落水的前两日,曾去延禧宫单独求见了你一面,她与你,到底说了什么?”
魏嫔道:“臣妾知道,她被人所利用,想要陷害臣妾。她在这敏-感的时间段故意来求见臣妾,正是因为她不想让臣妾撇清关系。臣妾揣测到,在她完成了这最后一项任务后,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她定会被她身后之人所抛弃,还曾告诫过她,近几日要多加小心。没想到,她对臣妾的话,并不相信,还反过来讽刺了臣妾一番,说出的话,很不好听。臣妾被她这么一嘲讽,便动了胎气……”
魏嫔似真似假地将那日她与章佳氏相处的情形告知了乾隆和太后。
她当然不可能直接告诉太后,她挑唆章佳氏,试图让章佳氏来反抗她身后的人,更不可能直说,她最后会动了胎气,根本就不是被章佳氏气的,而是她想为自己出一口气。
虽说真假掺半,但魏嫔隐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她说出的话中,已经透露了不少信息。
乾隆和太后在听了此话之后,精神一振。
虽说章佳氏落水前后的事经过有心人的遮掩,已经成了一团迷,但她近些日子的表现,还是有迹可循的。负责伺候章佳氏的人说,章佳氏在从延禧宫出来后,整个人突然变得谨慎了起来,在吃穿上都十分小心谨慎,只许她的心腹近身伺候,吃饭以及喝安胎药时,必要她的心腹亲自盯着,像是在担心有什么人要暗害她一般。
倘若魏嫔当真与章佳氏说了那番话,那么显然,她的话,章佳氏是听进了心中的。她接下来两日的举动,证明了这一点。
可惜,章佳氏终究没能逃过一劫。
联想到章佳氏身边儿那个自尽而亡、死得极为蹊跷的心腹,乾隆和太后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连那名心腹都被人收买了,到最后背叛了章佳氏,亲手把她送上了绝路。
然而现在,线索到底是断了,哪怕有再多的猜测,他们也只能放在心底。
“罢了,既然此事与你无关,你就暂且先回去好生养胎吧。”太后对魏嫔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虽说此事与你的确没有什么关系,且你说来也算是受了委屈的那个,但你以往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哀家对你并不怎么信任。倘若你在怀孕期间不好生养胎,借着腹中的胎儿生事,哀家还是不会对你客气的。”
又被太后敲打了一番的魏嫔应了一声“是”,而后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在离开慈宁宫后,魏嫔已是满头大汗。
“章佳氏的丧事,你准备如何操办?”眼见着魏嫔的身影彻底消失,太后向身旁的乾隆询问道。
乾隆沉吟片刻道:“她虽有错,到底是被人所利用,且她走的时候,腹中还怀着皇嗣,若是让她以一介白身就这么葬了,朕——于心不忍,皇额娘觉得呢?”
章佳氏害得皇后难产之时,乾隆站在皇后的产房外,听着皇后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看着孩子们担心难过的表情,恨不得章佳氏立刻去死。可如今,皇后母子均安,死的人成了章佳氏,乾隆又难免念起她的好来。毕竟,章佳氏颜色好,在她获罪之前,她还是后宫之中最受乾隆宠爱的妃嫔。况且,对于她腹中的孩子,乾隆虽然才知道其存在没有多久,但骤然知道那孩子没了,乾隆的心情,总归不怎么好受。
太后闻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这个儿子,在处理朝政上,兴许是英明的,可在处理女人的事情上,却颇为糊涂。
无论是后宫的哪个妃嫔犯了错,只要她这儿子对人家还余情未了,就难免怜香惜玉,处处留情,前有魏嫔,如今又有章佳氏。而当他对某个女人没有情分甚至心生厌恶的时候,一旦那人犯了什么错,他就会将人处罚得很重,比如当年被打入冷宫的祈嫔。
就章佳氏又蠢又毒偏偏还要自作聪明的性子,若是她还活着,太后是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省得她将后宫搅得一团糟,到了最后还要败坏乾隆的名声。但如今,章佳氏既然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影响到乾隆了,且乾隆刚刚接到她与皇嗣的死讯,正伤心着,那么太后也懒得去做那讨人嫌的恶人,索性让她儿子称心如愿,自此彻底放下那个女人。
好在这件事儿,皇后主动派人来与太后商量过,否则,太后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后说呢。
“章佳氏虽有诸多不好之处,但到底曾伺候你一场。皇后派人来与哀家说过了,恢复其答应位份并封号‘芳’,让其以贵人之礼下葬,你既然提起此事,哀家便正好与你说说。”
乾隆闻言,舒了口气:“皇后她……不愧为一国之母,章佳氏害了她,她竟还有这般胸襟,委实难得……”
他刚想说,就按皇后交代的来办吧,就见太后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道:“章佳氏本是一介罪妃,皇后能恢复其答应位份,已是很好了,若再让其以贵人的位份下葬,只怕不大妥当。”说着,太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乾隆的手:“你们是夫妻,皇后既然这般为你着想,你也该照顾一下皇后的心情才是。”
若是一上来,太后就告诉乾隆,以答应之礼葬了章佳氏,只怕乾隆还会心不甘情不愿,觉得委屈了自己曾经的爱妾。但如今,太后在乾隆跟前来了这么一遭,乾隆便觉得,无论是自家额娘,还是自己的妻子,都给足了自己面子,也顾及了自己的心情,与她们相比,区区一个章佳氏,已经不重要了。
“就按皇额娘说的办吧,恢复其答应位份并下葬,不许其葬入皇家园林。”
太后闻言,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
乾隆见状道:“难不成,皇额娘以为朕会因为章佳氏,便做出什么昏事来?”
太后心道,那可说不准儿,面上却表现出一副很相信乾隆的模样来。哎,儿子是皇帝就是这点不好,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给他留些面子。
倘若他不是皇帝,她这个做亲娘的,便可以想说什么就直说了。
……
章佳氏……不,芳答应的死,最终不了了之。
虽说有迹象表明,她是被人所害,但毕竟没有切实的证据,太后和乾隆不愿意这件事在后宫之中引发恐慌,更不愿意这件事闹大之后被传到前朝,因此,以芳答应失足落水溺亡为结论,了结了此案。
此事一了,有人不甘心,也有人松了口气。
不甘心的人之中,便包括了魏嫔和皇后身边儿的人。
皇后是受害者,有人利用芳答应来暗算她,眼下没能找到真凶,芳答应就死了,线索也断了,皇后和她身边儿的心腹们自然有些不痛快。而魏嫔呢,平白被人扣了一顶黑帽子到头上,虽说她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太后和乾隆都信了她的话,但此刻宫中依然流传着是她利用芳答应暗害皇后,事后心黑手辣、杀人灭口的传言,魏嫔自然也是心情极为不爽。
造谣一时爽,辟谣跑断腿。后世的这句话,很好地诠释了魏嫔此刻的心情。一时之间,魏嫔在后宫之中的凶名,以及她受排挤程度,更上一层楼。唯有将那指使并暗害芳答应之人真正抓住,并板上钉钉地钉死,魏嫔才能够从这困境之中解脱出来。
不过,此番虽说没有直接将那幕后之人给揪出来,但范围已经缩减得很小了。只要皇后和魏嫔日后派人盯着纯妃、嘉贵妃以及愉妃的动向,总能发现些端倪来。明面儿上,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只有皇后和魏嫔知道,这事儿,在她们这儿还不算真正完。
……
富察府中,福康安原是万事不理,只知道读书习武的。可最近,他也开始向自家兄长打听后宫之事了。没办法,他至今还记得那日他们乘坐着马车从圆明园返回紫禁城时的情形——芃芃的情况,着实令人担心。
虽说后宫之事很难轻易被宫外人知晓,但他们作为皇亲国戚,自有打听消息的途径,比如福灵安的福晋多罗格格乃宗室之女,总能得到一些信息,再比如,他们几个的表姐固伦和敬公主,也是一条打听消息的渠道。
因此,没过多久,福康安便知道了对于外界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密辛的宫闱事宜。
皇后母子均安,这个消息传来后,福康安放下了一颗心。
既然芃芃的额娘和弟弟都安然无恙,想必她很快就能够恢复精神了。相较于那日她窝在马车里蔫头耷脑的模样,还是充满活力的样子更适合她。哪怕是下一秒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捉弄人,也比她沉默不语的样子来得强。
福康安不得不承认,在经过了那一晚火灾之中的共患难后,芃芃在他心中的分量,的确不同了。她已经从一个陌生而又自带麻烦的公主,晋级为他的小伙伴了。
从前,福康安只对舞刀弄枪、以及听自家阿玛讲述他在战场上的经历感兴趣,又哪里会去打听后宅之事?在他看来,那些琐碎之事,最不值得一提了。然而这回,福康安不但找人打听了,还打听得仔细而又详尽。
在福康安得知皇后母子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谋害皇后母子之人还未伏法,紧接着后宫之中又出了一场命案之后,他皱着眉头,老气横秋地跟他哥感慨:“她是固伦公主,深受皇上喜爱,在圆明园中时,我见她无忧无虑,每日只需要琢磨着怎么跟皇上撒娇讨巧,亦或是在周围闲逛,还以为她回到宫中之后,定然也像在圆明园中时一样,被人千娇万宠着,快乐得不得了。没想到……”
没想到,待小伙伴回到宫中之后,所需要面临的,竟是步步杀机。
兴许,对于小伙伴来说,在圆明园中那段短暂的日子,才是真正轻松而又快活的吧。
福康安暗自下定决心,倘若日后,他与小伙伴还有在圆明园重新碰头的机会,他定会让着小伙伴,不会再与她相争。
虽然福康安没有直接说这个“她”是谁,但帮他打探消息的福隆安可不傻,只听福隆安夸张地道:“你才与固伦和晏公主相处多久?竟然就这般关心她,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我去找和敬表姐打听内情的生活,和敬表姐也感到颇为吃惊,问我为何忽然就对这些消息感兴趣了……真是看不出来,你与那个小公主之间的关系,竟这般要好。”
说着,福隆安用手肘捅了捅福康安的腰:“你怎么就与她那么要好了,说说呗。你还记得,你跟她说过,让她绝对不要喜欢上你的话吗?那时候,你是把她当做麻烦来对待的吧?然而现在,你对她的态度,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福康安被自家无良兄长捅得烦不胜烦,很快便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狠狠一拧——
谁知,福隆安在这时察觉到了危机,很快便将手给撤走了,最终,福康安拧了个寂寞。
臭兄长,就知道捉弄他。
福康安目光如刀子似的瞪了福康安一眼,板着脸对福隆安道:“若是你与她同生共死过,你也会对她改观的。”
“这倒是,五公主年纪虽小,看着却比四格格懂事、讨喜多了。在我离开固伦公主府时,和敬表姐还在追问我,你对五公主是什么看法呢。”
福康安闻言,立刻提高了警觉:“她问你这个做什么?”
“谁知道呢。”福隆安冲着福康安摊了摊手:“大概是希望你能与五公主好好相处,讨得五公主的欢心吧。不过依我看,就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连和敬表姐家的小鄂勒都比不上,实在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