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模仿乾隆心心念念之人,本身并不算是什么事儿,比如令妃,之前就经常这么做。但做这事儿也是有风险的,做这件事儿的人若是能够还原孝贤皇后某个瞬间的美好,再加上一点儿自己的特色,那么她就是成功的,她会得到乾隆的宠爱,但是倘若,她模仿的不像,或是毁了这份美好,那么,这种行为就是对孝贤皇后的亵渎。
毋庸置疑,在乾隆看来,继皇后是后者。
因此,当乾隆摆驾翊坤宫时,他是带着一腔怒气去的。但当他真的走进翊坤宫的时候,这火却发不出来了。
他看到和敬站在摇篮边,一边让小十二喊她姐姐,一边逗弄芃芃,让她跟着一起学。
小十二仰着一张白净的小脸,无辜地看着和敬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他额间挠了挠,他忽然就“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而一旁的芃芃,左手不知道攥着个什么东西,右手则扒拉着和敬的衣袖,让和敬低下头来。
和敬向来宠爱这个小妹妹,见她坚持,便如她所愿低下了头。
然后,和敬对上了妹妹黑曜石般漂亮纯粹的双眸,妹妹冲着她眨了眨眼,将手中拿着的东西插在了她乌黑的发间。
凤凰衔珠金步摇在和敬的头上,散发着熠熠光芒,十分漂亮。
芃芃对于自己的杰作,似是很满意,她冲着和敬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了“求夸奖”的表情来。
和敬看着妹妹脸上灿烂的毫无一丝阴霾的笑容,想起当初自家额娘亲手把这支步摇插在她头上时的情景,心中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所填满。出降后,和敬时常佩戴这支步摇,看见这支步摇,她便仿佛看见了额娘一般。但等到额娘薨逝了,她又悄悄儿命人把这支步摇给收了起来,不敢去看,不敢去戴,怕睹物思人。
今日和敬见自家小妹妹好像对这支步摇很感兴趣似的,便命人将这支步摇取了来,准备赠予小妹妹。虽说芃芃是和敬的妹妹,但是瞧着和敬的架势,分明是把芃芃当成了女儿来疼。和敬身边儿的女官虽惊讶于和敬对芃芃的宠爱,到底还是照做了。
步摇几年未见过光,仍旧光鲜亮丽,显然,负责管理首饰匣子的人深知这步摇对和敬的重要性,时不时便拿出来擦拭一番,仔细养护着。
当和敬把这支步摇递到芃芃跟前时,芃芃仿佛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她好奇地抓着那只步摇,东瞧瞧,细看看,那活泼可爱的小模样,让和敬见了不由莞尔一笑,旧时留下的心伤都仿佛被她给治愈了。
当芃芃千方百计地让和敬低下头来,把那支步摇插在她的发鬓间时,和敬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怀念、怅然、心伤……最后,都化为了被妹妹关心的温暖。
她忍不住将妹妹抱入怀中,额头抵着她小小的额头:“你是在担心姐姐吗,芃芃?”
芃芃“啊”了一声,安抚地摸了摸和敬的头。
和敬:“谢谢你。不过,居然要让年幼的妹妹来担心我,我这个做姐姐的,果然很差劲啊。”
和敬取下发髻中的步摇,再一次将那支步摇塞到了芃芃的手中:“这支步摇,是姐姐出阁之前,姐姐的额娘给姐姐的,如今,姐姐把这支步摇给你了。听说你喜欢‘睹物思人’,姐姐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要拿着这支步摇,好好想着姐姐啊。”
被芃芃贴心的举动治愈到的,并不只有和敬,还有乾隆。
乾隆看着芃芃与和敬的暖心互动,恍惚间,仿佛想起了当初和敬出降时,孝贤皇后将她叫到跟前,亲手将这支步摇插在她的发髻间的模样。可以说,这支步摇中,蕴含着孝贤皇后对自家女儿最诚挚的祝福。而如今,这支步摇,又被和敬给了芃芃,通过这个举动,这份祝福,仿佛被传递了下去。
乾隆顿时觉得,孝贤皇后所珍视的东西,发挥了其应有的价值。
至于他之前所纠结的那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有时候,对于同一件事,看待它的心态不一样,结果自然也会不一样。
眼尖如皇后,自然看到了乾隆怒气冲冲而来,在看到芃芃与和敬的互动后,怒气渐渐散去的全过程。
芃芃果然是她的小福星,皇后想。自从有了这个闺女,她总是能逢凶化吉。
与此同时,皇后心中对于乾隆的期盼,也消散了不少。皇后本以为,乾隆至少会好好与她沟通一下这件事的,可乾隆在听了此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朝着她发火。若非有芃芃与和敬在,只怕她现在已经被问罪了吧?罢了,日后,她还是好好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吧,不要指望乾隆了。
在与儿女们进行了一番互动之后,乾隆自然是留在翊坤宫用了晚膳。
和敬得赶在宫门下匙之前出宫,所以略略动了几筷子,就跟乾隆和皇后道了别。在离开之前,她还特意亲了亲芃芃的小脸蛋:“过些日子,待姐姐得了空,再进宫来看你,你可要记得想姐姐啊。”
一旁的小十二“啊啊”地叫唤着,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似是在对和敬厚此薄彼的行径表达不满之情。
和敬见状,不由笑了笑:“你也是个不肯吃亏的……罢了,既然我给芃芃送了礼物,总不好把你给落下了。我这儿有一块玉佩,是早年兄长佩戴过的,因那是男士玉佩,我不好佩戴,留在身边也只能做个念想,如今就留给你吧,愿你能够健健康康的长大。”
那是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且还是先帝雍正爷在位时赐予宝贝孙子的,意义非凡。
皇后见状,赶忙道:“和敬不可,十二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如何当得起这样贵重的礼物?你还是收回去吧。若实在想送他东西,随便寻一样来送给他,不拘什么,都是你的一番心意。”
和敬却道:“我方才说了,我将这玉佩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给了小十二,保不齐还能庇佑他一二。皇额娘硬要推辞,莫非瞧不上我给的东西?”
乾隆闻言,也从略微失神的状态中回转过来,劝道:“和敬既将这玉佩给了小十二,皇后你就收下吧。”不知为何,看着那块本属于永琏的玉佩到了小十二的身边,乾隆竟觉得,那是一种延续和传承。
往后,无论是因为移情作用也好,爱屋及乌也罢,乾隆都会更加的重视小十二。
……
在得知嘉贵妃、纯妃以及令妃因为恶意揣测皇后而被皇后责罚后,乾隆罕见地没有表态,而是默许了皇后的做法。
当他一颗心偏向令妃等人时,自然会觉得皇后给她们的处罚重了,但经过翊坤宫中的那一幕互动,乾隆的心无疑偏向了皇后一方。在嘉贵妃等人指望乾隆在得知此事后,能够为她们说些话,但最终,她们的希望破灭了。
太后素来喜欢皇后,且她也希望,乾隆能够尽快从孝贤皇后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孝贤皇后这个儿媳生前很得太后心意,但如今孝贤皇后已经故去数年,若是乾隆一直惦记着她,岂不是伤心又伤神?因此,太后对那些妃嫔们拿着孝贤皇后做筏子攻讦皇后之事,十分不满。为着这事儿,她专程派自个儿身边得脸的嬷嬷依次去了嘉贵妃、纯妃以及令妃的宫中,将她们数落了一通。
这刚被皇后当众责罚,又被太后数落,嘉贵妃三人的面子这下是伤得很了。接连几日,她们都称病不出,以免看见其他妃嫔幸灾乐祸的模样。
嘉贵妃和纯妃称病也就罢了,令妃称病可是非同小可,毕竟,她还怀着身孕呢,她的身体健康,是半点儿也马虎不得。
皇后在得知令妃“病了”的消息后,特意禀明了太后和乾隆,请了平日里专程给太后诊脉的华太医去给令妃看病。据说这华太医,还是著名的神医华佗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后人呢。
当华太医顶着令妃主仆铁青的目光,仔仔细细给令妃把了一通脉后,愣是没有发现令妃身上有什么问题,最终,只得在脉案上写上“郁结于心、忧思过重”之语。当然,由于华太医的主子不是令妃,而是太后,在去回禀太后之时,他少不得照实回答。
本还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说话说重了,把令妃给气着了的太后,在听了华太医的话后,冷哼一声:“只怕令妃不是郁结于心、忧思过重,而是在记恨哀家斥责了她呢。罢了罢了,到底现在她才是个金贵人物,哀家说不得她,动不得她,以免气着了她,对皇嗣不利,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太后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给令妃狠狠记了一笔,只待她生下孩子,再一并讨还。
因为令妃这事儿,本来今儿个心情颇好的她,顿时心情就有些不好了。
乾隆素来是个孝子,每日就是再忙,都要招底下人来问问太后的饮食起居情况。若是一切良好,他会让人赏赐功劳最大的那个人,但凡太后少吃了一些东西、少睡了一会儿或是心情不好,他都会亲自去慈宁宫看看太后。
今日,得知太后心情欠佳,在处理完手头的政务之后,乾隆便立刻赶到慈宁宫,向太后询问情况。
到了太后这个地位,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自然犯不着忍气吞声,她心里头想了些什么,自然如实告诉了乾隆,还对乾隆道:“往日里你总说令妃是个懂事的,哀家原也觉得她是个好的,没想到,她做事竟能这样不着调。往日哀家还奇怪,皇后最是个公正的性子,为何总与性子和软的令妃过不去,如今看来,皇后这孩子一直不喜欢令妃,还是有道理的。这有些人哪,一得势,便轻狂得看不清自个儿的身份了!”
乾隆也铁青着脸道:“令妃实在是不像话,朕记得,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她刚来侍奉朕的时候,既可怜又可爱,因着出身有些自卑,说话做事半点儿不敢僭越,生怕失了本分。”若不是因此,乾隆也不会在她无子的情况下让她晋升的这般快,虽然有孝贤皇后的情面在里头,但也有小半是因为她本人。
“如今,令妃倒是越发胆大妄为……看来,果然是朕对她太过优容,把她给纵坏了。皇额娘放心,朕定会好生斥责她一番。”
他刚抬步欲走,就被太后按住了手臂。太后叹道:“无论怎么说,令妃眼下到底还怀着身孕,便是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你也不能在这时候斥责她,否则,岂不是让她多想?有什么事,等她诞下皇嗣后,再一并与她说吧。”
乾隆闻言,点了点头:“后宫之中,按例可设两名贵妃。朕原本打算,待令妃诞下皇嗣,便以生育之功册封她为贵妃,如今看来,还是罢了。依照令妃的心胸和眼界,还担不起贵妃之职。”
太后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很是。令妃这孩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你便是想抬举她,也得先磨一磨她的性子。否则,心性与地位不匹配,对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彼时,远在延禧宫中的令妃,还不知道,她装病一次,就把她唾手可得的贵妃之位给装没了。若是知道了,她怕是要后悔莫及。
……
令妃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怀孕的症状越发明显。
若是在之前,她感觉到腹中的胎儿这般活泼,只会觉得高兴。活泼好啊,常听人说,阿哥们活泼,格格们文静,她胎动得这般频繁,岂不是说明,她腹中怀的是个小阿哥?
可太医的诊断打破了她的幻想。
据常给她诊脉的邹太医所言,她这一胎,有极大可能是个格格。
邹太医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妇科,他这样说,这事儿多半是坐实了。令妃对自己腹中胎儿本来怀着满腔的爱意和期待,如今也成了失望和厌烦。尤其是每次因为胎动,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时候,她的怨念就会格外深重。
她现如今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成为她依靠的阿哥,不是格格!
其实,若是宫中的局势朝着对令妃有利的一面发展,她未必会这般暴躁,先开花后结果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问题是,眼下她因为种种原因,突然在乾隆那儿遭了冷遇,不知为何,向来对她和蔼可亲的太后待她也是颇为冷淡。
在她的针对之下,皇后非但没有被乾隆厌恶、与和敬产生隔阂,反而与和敬关系更好了。上次令妃以亵渎先皇后为由,指责继皇后,结果,继皇后没有半点儿损失,反倒还让她抓住了嘉贵妃与纯妃的把柄,将她们手中管理六宫之权给夺了回去,只要一想起这茬,令妃心中就怎么都不自在……
皇后向来对令妃怀有敌意,如今她大权在握,令妃又怎能安心养胎?少不得要胡思乱想。这一胡思乱想之下,怀孕的反应自然也就更加强烈了。
令妃捧着自己日益隆起的孕肚,勉强压下胃里泛起的一波又一波恶心。她思忖着,她若是皇后,在宫中这样的局势下,她定会乘胜追击,绝不会给对手翻盘的机会。
既然皇后迟早会对她下手,她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令妃攥着自己肚子的手指渐渐收紧。
“娘娘……您手松些,莫要伤着皇嗣。”不知为何,看着自家主子满是阴翳的脸庞,茯苓忽然有些害怕。
同为令妃的心腹,茯苓不如棠晚大胆,是以一直比不上棠晚受令妃看重。可如今,最受令妃看重的棠晚被贬去辛者库,每日做着最重的活计,茯苓由衷的希望,下一个不要轮到自己。
“这个皇嗣对于本宫而言十分重要,本宫自然不会伤着她。只是宫中其他人心思诡异,难保她们对本宫肚子里这块肉没有什么想法!”令妃眯起了眼,若有所思:“你说,若是本宫在皇后的翊坤宫中动了胎气,乃至落了胎,皇后会怎么样呢?”
茯苓捧着美人锤的手一抖:“娘娘,落胎伤身啊。”
纵使要算计皇后,也不至于把自个儿和尚未出生的皇嗣给搭进去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令妃似乎就不在乎她腹中的皇嗣了。难道,仅仅因为太医说这一胎多半是个女婴?
令妃攥着肚子的手一松,秀美的面庞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无害,她冲着茯苓安抚地笑了笑:“放心吧,本宫还没有那么狠心。连太医都说,这孩子结实得很,如无意外,这一胎多半是能保住的。”最多日后生下来体质弱一些罢了。
……
这日,令妃精神头好了一些,便亲自去了翊坤宫。
皇后看了她一眼,直觉令妃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对她充满了警惕:“令妃的肚子如今也越发大了,行动间多有不便。本宫早已免去了令妃的请安,今儿个令妃怎么想起挺着个大肚子来本宫这儿了?若是让皇上和皇额娘看到了,指不定要怪本宫不体恤令妃了。”
面对皇后明面儿上关怀,实际上挤兑的话语,令妃好似听不懂似的,整个人谦恭温顺极了。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皇后娘娘对待后宫姐妹们向来宽和,这一点,皇上和太后娘娘是知道的,他们绝不会因为这点子小事而责怪您——若是皇上和太后当真因为臣妾之事错怪了皇后娘娘,臣妾自会主动在皇上和太后娘娘跟前为皇后娘娘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