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个例子,我们大食国盛产紫豆,若是我想将这紫豆抑或是别的特产运来歧郡,放进这醉花楼的菜谱里,这样可行吗?”
沈灵语还未开口,坐在那西域商人对面的人率先说了话:“你们那紫豆难吃得很,还一股怪味,谁会吃,到时候送来莫不是将客人都熏跑了。”
西域商人不服气:“哪里难吃了,在我们大食这是家家户户每日必吃的主食。”
“难怪你们说话也一股怪味儿!”
“你...姓王的你说话不要太难听,不就是上次抢了你一单生意...”
“我哪是说话难听,我说的是事实...”
两人说着便吵了起来。
“两位!稍安勿躁!”何公适时站了出来,“稍安勿躁两位,今日大家齐聚一堂,是为商议醉花楼事宜,诸位还请给我家王妃个面子。”
“你家王妃?”有笑声传来,“你家王妃在哪儿?怎地不来?”
沈灵语看过去,一个摇着折扇的公子正将茶碗置在桌上,讪笑道:“早就听闻王妃倾城之姿,小生本想着能得窥真容一番,今日才受了帖子前来,结果王妃没见着,倒派了个丫鬟来搪塞我们,嗤...”
沈灵语朝她福了福身:“公子此言差矣,我家王妃近来身子抱恙,前些日子因着安置旧街的事情劳累一番,这两日又受了风寒,委实不适合拖着病体来与各位见面。不过若是各位今日能定下来,下回她必亲自与你们详谈。”
“详谈什么呀。”另外一个说道,“你这条款我从来没见过,当今做生意的,谁家是有外人掺和的,我才不信这纸上空谈。”
有另外的声音附和:“我也不大信...”
原本以为今日来的是王妃,各富商皆是恭恭敬敬,来了却听说主事的是个丫鬟,一众商人不到一刻便现了原型。
沈灵语心中冷笑,还好没用原来的身份见你们,不然也看不出都是什么妖怪。
她整理了一番表情,又笑起来:“既是王妃定的规则,那代表的便是王府之威,焉有食言之理?各位有意合作,王妃自然也会按规矩来。”
“你说王府之威,那怎么不让王爷来与我们说?”
“我还没和女人做过生意呢。”
“就是...”
“诸位!请稍安勿躁!”沈灵语提高音量,“王爷去边郡前便说过,歧郡有何事宜皆交由王妃定夺,王妃说的话自然算数。”
“那便让王妃来啊?”那摇折扇的公子又开了口,“今日若能让小生见一见王妃,小生定马上同意。”
“抱歉,林语刚刚说过,王妃...”
“那就没办法了。”
“...”沈灵语无言,只好朝他笑了笑。
那公子见她面色不佳,又笑道:“姑娘也无需烦恼,小生是怜香惜玉之人,也不是没得商量的余地。只是小生十分好奇,今日来的丫鬟都生得如此羞花闭月,那这做主子的...”
“张公子!”一旁的何公突然沉声打断他,“今日邀请你来,是共商重开醉花楼之计,公子若是无意自可离去。王妃今日虽未前来,但王府的威仪也不是你能轻贱了的。”
那张公子听了他的话,只拱拱手,笑容淡了些。
“嗬!我当是谁呢,竟如此妄语。”一道清脆女声传来。
坐在一边一直未出声的惊枝说话了:“原来是张才生啊,上月你来求惊枝时还说此生只爱我一个,可惜才过半个时辰,就被自家娘子揪了回去,惊枝当时还纳闷来着,怎地已有妻室之人还能说出如此轻词浪语。”
惊枝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抬起蓝色魅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又补充了句:“我瞧着你那脸好得也忒快了些,尊夫人当真心软。”
她一说完,场上便传来一阵低笑。
第36章
“你...”那张公子登时米了脸色,“我!小生先前没注意,惊枝姑娘来了许久怎地也不出个声,都没见着你...”
惊枝收回手撑在颊边:“见着我又如何?”
张公子脸上忙堆着笑,站起来朝着惊枝拱手道:“小生若是知道姑娘来了,也好早早迎接才是。”
惊枝嗤笑一声:“迎我做什么?惊枝不过一个普通歌女,哪敢让张公子来迎,回头只怕尊夫人要将漓月阁拆了。”
那张公子被他说得脸上一臊,讪讪笑了两声,才坐回去。
沈灵语见场上安静下来,又往前走两步,抬高嗓音道:“各位,今日王妃虽未到场,但她对此次众筹会却是十分上心,也为此将这醉花楼重新布置了一番,以作尊重。灵语虽是丫鬟,但所行所言,皆代表了王妃旨意,今日所见所知回去了还得禀告王妃,所以还请各位谨言慎行。”
“姑娘说的是。”惊枝弯着嘴角朝她微微一笑,端着茶碗轻抿一口,“这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惊枝虽说出身低微,却也是会分场合的。在场的都是富贵人家,想来也是懂进退,知礼数的。”
一旁坐着的富商突然开口了:“我先前见着惊枝姑娘在此还疑惑,王妃请的不都是生意人,缘何姑娘也在。”他掀起茶盖轻轻吹了吹又说,“方才听你提起才记起来,这漓月阁原来也是做生意的。唉,也是我年纪大了,竟将这一层也忘了。”
惊枝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艳丽三分,婉转道:“杜员外是做大生意的,漓月阁这点小作坊自然入不了您的眼。能记起惊枝名字已是小女子的福气,哪儿还能奢望您记得更多。”
那杜员外嘴角胡须轻轻动了动,神色自若地继续喝茶。
现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沈灵语看了看惊枝,见她面上无恙,才收回视线,将手中折子又拿起来:“那我们还是继续——”
她话说到一半,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清亮男声自门口响起,由远及近地传来,“方才在街上绕了许久,又问过好几回路才找到此处,还望王妃莫怪。”
一屋人向着门外看去,隔着屏风只见着个高挑身影,是个少年郎模样。
他身影踉跄,急匆匆地朝着殿内小跑进来,到了堂前朝着四面宾客依次行了礼,最后才直起身看向沈灵语:“在下宋砚书,见过王妃!”
“噗...”惊枝突然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她一双蓝色眸子从年轻男子身上扫过,再一路转到杜员外身上,“这不是杜员外前几日新招的女婿吗?”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注目盯着那人。
“还真是。”
“这可巧了不是”
“我那日只远远瞧过一眼,人太多都没看清,想不到今日见了竟是如此英俊的少年郎。”
“杜员外好福气,招了这么个好女婿。”
...
沈灵语听着这些人絮叨一番,才想起来,这少年郎不就是前两天月儿同她说的那接了杜府千金又不愿为婿的男子吗。
她不禁也有些新奇,将这少年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衣袖中露出的半截手臂缠着布条,隐隐还有些发红,果然是那剑伤么。
有人揶揄起来,那杜员外原本目无余子的一张脸顷刻间变了颜色,愤愤地看着堂前站着的年轻人:“你还有脸来!”
宋砚书听到话才回头,只看了杜员外一眼,浑身便一哆嗦,忙弯下腰朝着他行礼:“杜、杜老爷!”
惊枝掩着嘴角又是噗哧一笑:“好好的岳丈不叫,叫什么杜老爷,多生分!”
她一说,其他人也不禁低笑起来。
“什么岳丈!”杜员外将茶碗往桌上一拍,“你这登徒子,当日辱了我家嫣儿,今日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来人!将他逐出去!”
说罢就有两个扑人上来,直直向着宋砚书冲过去。
“哎哎!杜老爷!杜老爷莫要冲动!我、我今日是来这里谈生意的!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那宋砚书匆匆躲着,在屋里上窜下跳,直搅得家具也歪歪斜斜。
杜员外见着两个人扑人捉不住他,气得胡须也颤了颤,捏起拳头往桌上重重一砸。
直砸得旁边添茶的侍女吓得水壶也拿不稳,滚烫茶水溅到了惊枝手上。她也不觉得疼,反而笑着看向杜员外:“杜员外消气,可别动怒,伤了身子。惊枝看着您这女婿身手敏捷,模样周正,想必是个有勇之才。快让人停下罢,若是折了哪里,杜姑娘只怕又要伤心了。”
“你!”杜员外气急败坏地看着她,连手指也在抖,随即又转向门外大喝,“再多叫几个人来,将这个畜生给我抓起来!”
语毕,又涌出来好几个家丁手里拿着棍棒蜂拥而上直扑宋砚书。本来沉闷的屋子一下闹腾起来,杜员外的人下手粗鲁,不多时便将许多桌椅踢的踢、砸的砸,原本明净的醉花楼霎时变了光景。
何公见了,拧着眉用眼神询问沈灵语。
只见着沈灵语坐回主位上,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她只觉得有些意思,这杜员外当真是钱多势大,随身竟带了这么多人,还要在她面前舞枪弄棒。
她目光在宋砚书身上巡视一番,见他只一味地躲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大声解释,并未有出手伤人之意。
拿起册子在名录上找了许久,也未见着个叫宋砚书的,甚至连个姓宋的也没有,不禁好奇地问何公。
何公也奇怪:“这名录是我亲自选出来的,若是有姓宋的公子定不会全无印象。莫不是哪家的后生罢?”
沈灵语沉吟片刻,复又抬起头看向下方,那些抓人的家仆被宋砚书耍了个遍,个个精疲力尽,破口大骂着。
直到那粗鄙之语听得沈灵语耳朵疼,才转头示意两边立着的侍卫。
咚——
宋砚书正抱着腰粗的柱子往上爬,忽听得一阵巨响,吓得摔了下来。
第37章
惊枝喝茶的动作滞住,嘴角噙着笑看向四周。
两旁的侍卫个个面容凶如罗刹,将手里的红缨□□整齐地往地上再用力一拄,擂鼓般的重鸣声再次发出,震得现场噤若寒蝉。
何公这才负手上前,怒目瞪着地上摔的一地的家仆厉声骂道:“哪里来的下贱东西,敢在此处撒野。来人,扔出去,各打二十大板。”
“是!”
几个侍卫上前将一干人拖走。
其间有人不停大喊着:“老爷!老爷!”
那杜员外当众折了脸子,面上腾起红晕,形容不霁,站起来就想理论。
咚——
两侧侍卫再次将长中□□拄得震如雷响。
那杜员外被吓得一个哆嗦,眼中怒火须臾间消散了大半。
“杜员外,杜府是西街数得上名目的望族,王妃因此也敬你三分,今日请你来此处是为了共商要事。而你却放任一众下人将这醉花楼打砸至此,委实过分了些。”
何公是王府的太傅,直到沈灵语嫁过来前一直是他在代赵景行处理歧郡事务,歧郡百姓对他也是敬重有加,平日里也是一副淡泊作派,鲜少见着他如此动怒,下面的人无一不是惊吓万分。
杜员外见他勃然大怒,才恍然醒悟过来,拱手道:“是杜衡失礼了。这番损毁记在杜府账上,不日便照样全赔!”
“哼。”何公冷笑一声,面上未有分毫松动,“你当王府稀罕这点物件还是怎地?今日是我歧郡的王妃找你们来议事,你们一个个却把这里当成市场般放肆胡闹。更有甚者,竟带着家伙事来,我看你们当真是不把王府放在眼里罢!你们到底是来谈生意还是来行刺王妃的?来人!将那场外候着人随从搜查一番,凡携刀枪凶器者,一律当刺客抓起来,押进大牢里,量刑问罪!”
“是。”
此话一出,场上登时便有好些个人慌起来。
那杜员外上前两步,低头求道:“何公息怒!是我造次了!”
他抬头看向何公,见未有分毫动容,又转向对着沈灵语鞠了一躬,惶惶道:“灵语姑娘,今日是杜衡不知礼数了些。惊了姑娘安宁,扰了王妃一番美意,杜衡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这醉花楼的生意杜衡接了,就按王妃的意思来,杜衡决无半点推辞!”
场上的人见杜员外话至如斯,个个诚惶诚恐、坐立难安。摒息看着那坐在上面的女子怡然饮茶,不敢言语。
沈灵语端起茶碗,悠然坐在主位上,缓缓将茶碗里的花瓣吹开,轻呡一口花茶,半眯着眼感受那淡淡花香卷着舌尖一直萦向喉咙深处。
赵景行给的这花真不错,得让人传书让多摘点才是。
待一碗茶喝得差不多时,沈灵语才换出笑脸来看向何公:“何公如此生气作甚,不过是毁了几张椅子罢了,何必刹了这愉快气氛。”
何公听她说了话,才转身过来。恭恭敬敬地向沈灵语鞠了一躬,道:“姑娘万不可掉以轻心,此番你我皆为了王妃办差,定当郑重其事才对。今日来的都是歧郡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妃也以厚礼待之,却不曾想因了几个下人闹得这么一出。今日幸好是你我在场,若是王妃亲临,惊了千金之体,只怕是在场的人没一个能担得起的。”
底下的人见何公对上那殿上坐着的女子这般恭敬,不禁暗自咋舌。
这女子先前还一副笑脸模样,他们也未放在眼里。此番再一细看,才觉出她气场与众不同来。现下才恍然,能代表王妃来与他们共事者,又得何公如此尊重,怎么会是普通的丫鬟。一想到这层,不由得背后渗出汗来,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沈灵语垂眸扫过,下方坐着的人脸上无一不是面色苍白模样,一颗吊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沈灵语朝何公点了点头:“何公所言极是,是我想的不周。可老话说和气生财,今日请大家来是做生意的,怎好将这气氛坏了。不过是杜员外家中事务,你也未免太警觉了些,我看杜员外精于世故,想来定能将家事处理妥当。”
那杜员外听她如此说,立即又鞠了一躬道:“今日是杜衡失态,放任家丁如此胡闹,回去之后定会好好管教,还望姑娘、何公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