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心里明白便好,只是有时难免兴致——”
“报——!”
月儿话正说到一半,堂外就有一家仆着急跑来,噗通一声跪下,急声道:“边郡来了急报,西厥突然举兵突袭,与我军鏖战一夜,王爷被人暗算,负了重伤。”
沈灵语一怔,怎么军报传到她这儿来了。
“快!快拿过来。”何公急忙迎了出去,接过信拆了。一张容光焕发的脸霎时白了,“这!这...”
“如何?”沈灵语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关心一下,敛了笑脸,摆出一副关切模样问他:“信上怎么说?”
何公长叹口气将信递给她:“西厥人前天夜里,突然率了一众精兵突袭军营,直冲主帐来的。”
月儿担忧地问:“王爷如何了?”
何公解释道:“王爷彼时正与人商议战事,听到有人来袭便拿了剑迎战。本来凭王爷的身手能轻松应对,熟料对方狡诈鼠辈,竟藏在暗处投了箭,王爷一时不防,肩膀处中了一箭。”
“那...那王爷现今如何了?”月儿面色煞白,说话时已带着哭腔,“伤得重不重?”
沈灵语已将信看完,递给月儿道:“已让军医治了,正卧在床上修养。好在他盔甲厚,伤口倒不算很深。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她说着又转过身来看向何公,“何公前几日还与我说景行应急召赴了京都,怎又在边郡了?”
“哦。”何公面色已然恢复,解释道:“王爷前几日确实去了京都,但未多留,只待了一夜便走了。近日边郡关系紧张,随时就有战事发生。西厥各部今年内乱频发,多睦戈为了自己的单于位置,早已算计许久,只是没想到如今竟这般按捺不住,连自己亲立的王子也不要了。”
沈灵语在书房看书时看过一点军报,对边郡战事也了解过一些皮毛。西厥与大宋接壤,百年间时常来犯,边郡双方时有摩擦发生,近年来更是猖獗。西厥各部目前都归顺于单于多睦戈手下,不过忠心的却没几个。
多睦戈是西厥先王的第三个儿子,本来并无继承权,却先后杀掉了两个哥哥和三个侄子,抢了两个哥哥的老婆。终究气死了自己的老爹,当了新单于。此人性格十分暴虐,且好色,先后娶了十来个老婆,生了数不清的儿子。又攻于心计,心狠手辣,在各部之间的威慑力却不容小觑。
想来赵景行成日与这样的人打交道,难免被同化一些也不稀奇,沈灵语不禁有些同情起来。问向何公:“那多睦戈的儿子怎么突然就死了?”
西厥王子是多睦戈的大儿子,据说其十分好战,也继承了他父亲的阴鸷狠毒,又急于想立功,于一年前于交战中被赵景行抓获,至今一直被俘在军中。
抓了王子,西厥各部不敢再轻易乱动,畏畏缩缩地潜伏了一年之久,前几日却突然暴毙营中,浑身发紫,口吐白沫而亡。
何公半低着头想了想,才道:“王子死状凄惨,且身上并无外伤,一看便是中毒死的。可军中谁敢暗下投毒,无需多想,只怕是西厥人自己做的。至于是谁就不清楚了,总归是将这笔债算到了王爷头上罢。”
沈灵语心中平淡无波,毕竟她是知道结局的人。可表面上却不能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只好垂头叹道:“这西厥人当真险恶,人性泯灭,竟使出如此恶毒奸计来促使双方交战。也不知景行现在如何了...”
月儿听她叹气,抹了眼泪安慰起来:“夫人不必过多忧虑,王爷身强体壮,且伤得不深,想来多休息段日子就能好了。”
“带兵打仗的事我不懂,我只盼着我的夫君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才好。”沈灵语假意抹了下那不存在的眼泪,抬起头来对着何公叮嘱道,“劳烦何公代我书信一封寄给景行,就说我十分挂念,请他千万要先将身子养好,婉儿在家中遥盼夫君凯旋。”
何公连忙拱手称是。
“不如将王爷接回来罢?”月儿突然提起,“军中条件艰苦,只怕连夜里也睡不安生,哪比得上家里舒坦,方便养伤。也能和夫人团聚,以慰相思之苦。”
“不行!”
沈灵语脱口而出,说完又看着月儿诧异的眼神才发觉自己反应急了些,慌乱找补道:“既已负了伤,得先养好才是。边郡离王城远,一路奔波只怕刚长好的伤口又要发作,若是反复一遭岂不受罪。”
何公也赞同:“边郡如今情况严峻,只怕一时也脱不开身。还是等王爷处理好再商回来之计好。”
“也是。”月儿叹了口气,“希望王爷好好的,月儿明日便去庙里烧两柱香,为王爷夫人祈祷。”
沈灵语看她泪眼婆娑,不由感叹真是个好丫鬟,开口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夫人也要去?”月儿十分欣喜,“也是为了给王爷求得平安?”
沈灵语不说话,只看着她莞尔。
当然不是,最近伙食忒好了些。我去求菩萨保佑我别长胖了。
第41章
还不过两日,月儿便催着沈灵语去庙里烧香,为赵景行祈福。沈灵语被她念得头大不已,把一干事全交待给了何公,这才跟她一起出来。
去的寺庙在城外的一座山顶上,路途遥远,吃完早饭便开始赶路,临近午时才到。到了山脚不好再驾马车,沈灵语索性下来走路。可这上山的路实在难走,不过半个时辰,额头便沁出密汗。
“累死我了。”沈灵语扶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阶梯有气无力问,“还有多远啊?”
月儿立在一侧扶着棵树喘气:“快了,已走一半了。”
“一半?”沈灵语气结,回头望了下刚爬上来的望不到底的阶梯惊叹,“这阶梯到底有多长?”
“说是统共有一百零八阶,代表着百八烦恼,若每日踏过一遍,则轮回一次,是为修行。”月儿拿出帕子给沈灵语擦汗,道:“听闻青云寺的僧人每日都会登一回。”
“每日爬一回...我的天呐!”沈灵语看着弯弯曲曲的阶梯倒吸一口凉气,“佩服佩服...不过歧郡的寺庙都如此高不可攀么?”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换一间庙拜,非要来这家。
“夫人有所不知。”月儿当然懂她话里意思,收起帕子解释道,“歧郡大大小小的寺庙少说也有几十间,数青云寺最灵。虽说这台阶着实高了些,可每日的香客却不少。若是逢着正月里,这台阶上都是三步一叩首的。”
“有这般旺盛?可...”沈灵语看着除了她们两个外空荡荡的阶梯好奇,“可我一路上来怎么没见着别人?”
“那是因为现在已近午时了,来求福的香客早已上了山。咱们今日来得晚,路上又慢了些,等上去您就能见着了。”
沈灵语睨着她:“你是在嫌我慢吗?”
“月儿哪里敢?”月儿笑起来,解了腰间水囊递给她,“不过是一路多催了几回夫人,夫人记性也忒好了些。”
“走吧。”沈灵语无暇与她嬉皮,喝了口水将水囊还给她,拍拍手站起来,“赶紧上去,我饿了。”
...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等终于到了山顶时,沈灵语累得话都不想说了。不由心中直叹,果然人要经常锻炼,不然像这样偶尔爬一回山,都快去了半条命。
不过总算是到了。
这青云寺果然如月儿所说,香火甚旺。才过山门就见着许多朝拜之人,手上拿着香,个个神态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夫人,这边。”月儿拉着她往另一个侧门进去,“走这个门近些。”
沈灵语点头跟上,看她十分熟悉,开口问:“你经常来这里烧香?”
“王爷幼时身体羸弱,太后甚是担忧,有空便常来寺中为王爷念经积福,我便跟着来过几回。”月儿带着沈灵语经过一道长长红砖围墙,边走边说:“王爷幼时最得太后疼爱,可惜身子一直不大好,后来好些了太后才放心让他来歧郡。”
沈灵语有些好奇:“赵四不是武将吗?”
她记得赵景行早年间跟着天子讨伐外敌有功才被封了个将军,这些年也一直驻守边疆。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应该是一副魁梧猛将的模样才对。
“王爷是武将没错,可也不是一开始就愿意从戎的。”月儿提及此处神色有些黯然,“王爷自幼就聪明,在学堂时便脱颖而出,其远瞩高瞻之姿令几个先生也叹服。连先皇也不禁青眼有加,朝中上下皆以为会立四皇子为储君。可太子一位按着祖训来理应由嫡子所承,先皇在位时,已懂事的儿子共有六个,王爷排行老四,前面尚有三个皇兄,辈分上来讲,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哪里能服得众。那时王爷心性甚高,也不懂掩盖锋芒,难免就成了众矢之的...”
“还有这一出。”沈灵语回忆了一遍原著,上面倒未提及大宋的皇室斗争,她沉吟片刻,又问:“那后来呢?”
月儿前后看了一遍,见周围没什么人,才小声道:“太子和王爷皆是由太后所出,身份上来看两人最为正统,可太子比王爷长了好几岁,纵使王爷再聪明,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人,哪里比得过太子的城府。”
好家伙,居然还有这么精彩的宫斗剧情。沈灵语愈发有了兴趣:“那赵四又是怎么失败的呢?”
月儿有些不解:“失败?”
沈灵语解释:“当今天子不是你家王爷,这不就说明赵四没斗过太子吗?”
“哪里是没斗过,不过是不想与他争罢。”月儿失笑,“王爷虽说有雄才伟略,可那时到底不过是少年人心高气傲罢了,哪里想过背后的争斗。从前几位皇子与他交谈,他只懂得表面,后来看多了才参得还有另一层意思。一来二去多了,只觉心中凄凉。亲兄弟间竟为了一个皇位如此费尽心机,实在可悲。”
“倒也是。”沈灵语能理解,“毕竟是自己的手足兄弟,因着权利疏远难免让人唏嘘。”
月儿点头认同,带着她拐了个弯,接着道:“自那以后,王爷便不太与人来往,平日里先皇召了几个皇子对诗赏乐时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侃侃而谈。先皇见了,一回两回尚且关心,等次数多了也难免失望...就这样过了一年半,王爷十四岁那年,恰逢西厥人来犯,王爷不动声色地挂了旗投军远征...头回上战场,便杀了七个西厥士兵,另生擒头目一人。”
她说着又笑起来,脸上十分欣慰:“等仗打完清算时,将军对这新兵褒奖有加,待揭了头盔才看清,竟是当朝四皇子,连夜便寄书禀报天子。先皇听了龙心大悦,待王爷回京都时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问他要什么赏赐...夫人猜王爷当时说的什么?”
“什么?”沈灵语看她满脸笑容,也被感染得笑起来,“你快说,别卖关子。”
“王爷求先皇在边郡赐他...一顶帐篷。”
“帐篷?”沈灵语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赵景行会是要从军之类的。
“可不是。”月儿拔开一旁的树枝给沈灵语开路,“王爷说他去了趟塞外,被那连绵戈壁草原吸引,丢了魂,想余生都在边郡生活。”
“这话他也讲得出?”沈灵语再次震惊,“胆子也忒大了些?”
“夫人说得没错,此话一出,先皇震怒不已。骂他不思进取,好好的皇子不做,要去过那野人一般生活。当时骇得百官跪了一地,可偏偏王爷腰板挺得直,不顾各方劝说,坚持要去边郡。先皇气上心头,罚他在宫门外跪了三天。”
月儿说及此处轻叹口气:“那时王爷身子虽说好了些,可也算不上健壮,再加上战场回来又负了伤,到第二天夜里就昏了过去。太后心疼儿子,亲自带着人到了先皇寝殿外跪下,说自己儿子没跪完的,她代着跪了...先皇哪里能让太后跪着,又让人去问王爷还去不去边郡,结果王爷还是不愿改口。”
“后来呢?”
“后来还是王爷的老师、当朝太傅何公去求情说,何公不知与天子说了些什么,总之先皇算是同意了。不过是让王爷跟在当时的将军身边,学习怎么用兵。王爷很是聪明,学得快,倒是个带兵打仗之才。不过两年,就立下了累累战功。再后来,宋西再次交战,天子为表攘外决心御驾亲征,那次战况极其惨烈。双方鏖战了三天三夜也难分战局,王爷出奇制胜,率了一小部精兵,绕到西厥背后,烧了他们的粮草,才打赢了这场仗。”
说话间路程就快走完,前面有许多人,怕被人听了去,月儿便停了下来,继续道:“再过了两年,先皇崩殂,太子继了位。老将军也带不动兵了,但军中不可无首,新的天子便改立了王爷做定西大将军。先皇宾天,各皇子自然要封地做亲王,太子顾念同胞之情,主动问王爷想去何处,王爷只道想要番郡,天子倒未有许多意外,便封给了王爷,此后番郡便改名做歧郡...说起来,咱们王爷也是吃了歧郡的亏。”
沈灵语听她这么说有些不解:“什么亏?”
“太子登了大统后,各皇子皆需离京赴封地。王爷本是当今天子血脉兄弟,按封号得是堂堂亲王,官至一品。可因着歧郡这个‘郡’字,许多人在称呼王爷时,从歧王变成了歧郡王。依大宋官制,郡王可比亲王低了一品,岂不是吃亏?”
“嘶...”她这么一说,沈灵语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开始就是这样叫的,若月儿不说,她到现在还以为赵景行是郡王。
原著中对赵景行这个人提到的不多,连正面描述也没有,全是女主口中得出,形象也颇陋劣粗鄙,今日却听月儿说了这许多,沈灵语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如若不是这个丫鬟对自家主子滤镜太厚的话,这样看来,这赵景行倒像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斗不过太子,便早早抽身去了塞外。在太子继位前拿到边疆兵权,倒也不俱新的天子势力。算得上是个有脑子的。
她不禁又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有了些担忧,“他以后回来了我的日子不是不好过了?”
“什么不好过?”月儿没听清她的呢喃,偏头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