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接着道:“也不尽然,我瞧见有个别复杂的,还是得号脉,也有请到帘内掀开衣服看患处的。”
“反正多数只瞧一瞧脸色便能得知,不过一碗茶的功夫便能看完一人。你瞧,那旁边坐着开药方的大夫,手都没停下来过。”
外乡人惦着脚去看,医馆内有人守在写药方的大夫身后,待写完后就匆匆拿了去里面,不多时便拿着包好的药来。看久了,不禁也有些兴趣:“那我也看看!”
“你要看?那你到后边排队去。”
...
医馆对面的楼上,沈灵语正坐在窗边,侧目盯着楼下光景,听着沿街叫卖声,手中执着茶碗浅浅饮着。
何公坐在一旁,手上执一本名册,念道:“本街共设铺子大大小小共六十四家,今日开了四十家,还有六家已在洽谈中,不日便能开张,还余十几家...”
“已经足够了。”沈灵语放下茶碗,接过他手中册子翻开,“等过些时日,自会有人来租。”
“那这租金?”
“还是按现在的不变。头一年都只收一半的钱。等过了年,早续租的享折扣。”
“是。”何公坐着等她翻完,才又说:“花魁赛已准备好了,今晚戌时准时开始。”
“嗯。”翻开另一本名录,上面画着各个花魁的像,沈灵语悠悠看着其间介绍,道:“到时候人肯定多,负责协调现场的人手要足,不能生出乱子。”
“元白已安排好了,昨夜何泉也去看过一回。”
说起元白,沈灵语又瞧了瞧对面看诊的人,问道:“那半烟最近如何了?”
“元白昨夜还在同臣说道,她每日除了活动受伤的筋骨外,便是钻研医书,并未看出有何异样。”
“这些日子倒辛苦元白大人了,两头都要奔波,等月底了,多给他发些赏钱...”她说到此处又想起账上的赤字,改口道,“从我账上划过去。”
“是。”
“今夜的客人都到齐了没?”
何公听她问起,从口袋里摸出封信递过去,道:“杜员外已派了人,过了午后便会到。惊枝姑娘一早就到了,至于赵、宋二位公子...先前说是今日会到,可并未说清具体何时过来,待臣再派人去问问...”
“不用问了。”沈灵语语气轻快地打断他,“已经到了。”
何公抬头,只见王妃正扒着窗棂,透过半开的纸窗看着下方,一双漆黑眼睛晶晶亮亮,嫣红的唇轻轻抿了下,起身道:“我下去一趟!”
何公立即跟着站起来:“王妃,这...”
“嘘——”沈灵语竖着手指比在唇间。
何公随即改口:“灵语姑娘...”
...
大街上,宋砚书舔着发干的嘴唇,拿袖子抹了道额头:“怎过了中秋还有这般烈阳,你们歧郡也忒热了些。”
在他旁边跟着位公子,穿一身蓝色长袍,如瀑长发在脑后随意用同色发带缠着,随着走路的微风轻轻起伏。宽袖中伸出只骨气分明的手,执着把折扇轻轻摇着:“心静自然凉,我同你走的一条路,却不觉得热。”
“我哪能和你比?”宋砚书吁了口气,拉着他躲在屋檐下,夺过他手里的扇子自己扇着,道:“你万年都是这副模样,也不变一变...我有时都在怀疑,你这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当真是活着的?正好那边有医馆,我带你去瞧瞧罢。”
被夺了扇子,赵慎玉也不恼,负手背在手后,和他并排走着,徐徐道:“是我不能和你比,你生在侯府娇惯大的,锦衣玉食处处有人伺候着,自然受不得半点冷热。你若想同我这般,只需跟着我去军营里住上半年即可。”
宋砚书将扇子摊在眼前观赏,喃喃道:“你那军帐里冬日连个烤火的炉子也没有,我才不去。”
赵慎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说:“哪里是连烤火炉子也没有,都与你说过了,上回你去是因为临时搭的帐蓬,将士们一时未找着去年的炉子放哪里去才让你将就一夜,后面不是给你生了火堆?”
“火堆多不安全,一不小心就走水了。”
“嗯...下回定给你准备炉子。”
“下回?”宋砚书瞪着眼睛,“才没有下回,我再不去你那帐中,就你那军——”
“有人来了。”赵慎玉出声打断他,顺手取回了自己的扇子。
宋砚书回头,见着不远处两个身影正往这边过来。前面的女子正提起裙脚,脚下踩着轻快的步子。看见他回头,面上立即带着笑。
沈灵语果真没看错,看见两人停下来,立即跟上去:“宋公子。”
赵慎玉跟着转过身来,看向来人,先向何公拘礼道:“慎玉见过太傅!”说完面上一幅懵懂模样,又看了看何公,问:“这位是...”
何公:“......”
倒是宋砚书反应快,笑道:“哦,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灵语姑娘。”
赵慎玉听了,才反应过来,当即朝着沈灵语拱手道:“原来是灵语姑娘,慎玉有礼了。”
何公也十分上道,当即低声假装和沈灵语介绍:“灵语姑娘,这位便是赵公子。”
沈灵语恍然,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微微欠身道:“灵语见过赵公子!见过宋公子!”
“灵语姑娘不必客气!”宋砚书脸上笑着,“方才我还与大哥说呢,今日见了你,定要让你请我们吃顿好的。”
“这是自然。”沈灵语站起来,朝他笑了笑,说:“灵语早已备好了酒菜,就等二位贵客来了。”她说着行至前方,主动带路,“二位且随我来。”
赵慎玉目光落到她发间的珠钗上,轻轻点头:“那便叨扰姑娘了。”
“哪里的话。”沈灵语往前缓缓边走边说:“我家王妃说了,二位公子是贵客,万不能怠慢了,只是她事务烦琐,身子又不大好,不然定亲自招待二位。”
“能得王妃如此上心,慎玉实在惶恐...对了,说到王妃,也不知她近来身子可安好?上回在船上她便有些晕船,慎玉从家乡带了些能治晕船症的药来...”
两人在前面走,宋砚书便自觉落在后面同何公使眼色。何公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眼珠转了转,关心道:“宋公子看起来面色有些不太好,可是身体有恙?”
宋砚书很是聪明,立即道:“哎哟是啊,肚子好像有点儿疼!”
他声音大,沈灵语自然听见了,立即回头关心道:“宋公子这是怎么了?”
宋砚书捂住肚子,凄惨道:“砚书早上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这会儿好疼,哎哟...我...我要去茅厕!”
“额...那、那你快去!”
“你早上吃什么了?”赵慎玉眉毛一挑,悠悠道:“我和你吃的一样,怎么没事?”
“我...”宋砚书只恨自家兄长不懂形势,又痛苦呻.吟两声,抓着何公求道:“劳烦太傅大人帮我带带路!”
何公忙应下来:“好好好,何泉这就带公子去。”又看向前方二人,道:“那我先带宋公子离开,二位先去,我们稍后便来。”
沈灵语点头:“快去快去,别耽误了宋公子!”
宋砚书皱着脸道:“砚书失礼了...”
说完便脚底抹油,拉着何公飞快地往巷子里钻。
沈灵语有些担忧地看着年迈的何公被个年轻小伙拉着跑,直到消失在巷子深处,才扑哧一笑。
转回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才匆匆移开目光,道:“公子请。”
赵慎玉轻轻点头,和她并排走着。
身边的男人个头实在高大,上回在船上时,沈灵语就看出这人长得高。如今站在眼前,更能切身觉出那份挺拔。她目光平视过去,只能看到这人胳膊,在心底粗略计算了一番,自己大概只到他肩膀处。又低头看着他随意摆着的衣袖,忍不住在心底想,这么长的袖子,都能给她当短裙穿...
她想到此处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轻轻摇头把那滑稽想法晃出脑外。
正想说什么缓解这尴尬气氛,就听赵慎玉先开口:“我总觉得姑娘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第60章
沈灵语听他问起, 眼中升起笑意,可又转念想到那日的尴尬情形,一双细眉双微微蹙起, 道:“赵兄可还记得有一回在江上时, 有个毛头小伙儿误登了船的事?”
赵慎玉半低着头想了会儿,才一副恍然模样看过来:“原来是林羽公子!”他说着便停下来, 又朝着沈灵语拱手道:“是在下眼拙了!”
沈灵语朝他回拜:“是我不该欺瞒赵兄才是!”
赵慎玉直起身来, 继续陪着她边走边说:“难怪慎玉一直觉得姑娘眼熟,原来早有一面之缘,这趟歧郡之行当真不亏。”他说着又想起什么来, 担忧道:“那日姑娘问我歧王,不知慎玉可有何失言之处?还请姑娘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怎会。公子敬贤礼士, 谈吐不俗, 与君相谈甚欢。倒是灵语那次多有冒犯, 公子还以礼相待,委实彬彬君子也。”沈灵语步子迈大些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接着道:“不过你既说到此处,灵语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公子。那天在船上过了一夜,可第二日清早我下船时却未见着公子人,不知...”
赵慎玉哦了声,笑道:“慎玉早上醒得早,心中又记挂着姑娘登船一事,便寻了个隔岸近的地方飞到岸边想替姑娘找船家。岂料才回来, 姑娘却已早早离去, 我为此还恼了许久, 只怕姑娘以为在下待客不周。”他垂眸看着身边倩影,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 又问:“不知姑娘是如何上得岸的?”
“是与我一起办事的人看我上错了船,回去找了人才将我寻回。是我大意了,该给公子留张字条才是。”这两天歧郡天气正好,正午的日头有些大,晒得沈灵语脸颊出了细汗,她轻轻撩开鬓角碎发,继续说:“如此说来,公子倒是歧郡熟客?之前宋公子来歧郡时,只说自己头回来,我还以为...”
赵慎玉听她这般试探也不在意,指间微动,撑开扇子摇起来,才说:“慎玉从来便爱周游四方,不然也不会与砚书认识。歧郡熟客倒说不上,只是贪恋边塞风光,每回去一趟便要从歧郡路过,王城倒只来过一两回罢了。”
“原来如此。”沈灵语点头,心中琢磨着这人话里有几分真假,一抬头却没见着人。转身去看,那赵慎玉正停在个卖糖水的小摊前,笑着跟老板说话。
小摊边站着两位姑娘,手里捏着团扇半遮着面偷偷瞧他,而男人却端立在摊前,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递给老板,转头看着她喊道:“天气闷热,灵语姑娘可要来碗糖水解渴?”
沈灵语捏着手帕过去,看着摊主正拿着两个竹筒,往里盛糖水,里面还装了半碗果肉,再洒上炸香的花生碎和白芝麻,忍不住咽了口水,最终还是摇头道:“...不了,我近日忌凉,若吃了这冷的,回去得被人逼着灌上大半碗苦死人的绿汤。”
“绿汤?”
“唉~”沈灵语长叹口气,一提起就脸色发绿,摆手道,“不提也罢。”
赵慎玉了然点头,从摊主手中接过两个竹筒,为难道:“那...这糖水多出一碗...”
一旁的姑娘出声道:“公子若愿意,不如将你手上这一碗给奴家如何?奴家愿意花钱买。”
沈灵语侧目去看,那二位姑娘长得倒是俊俏,其中一个脸颊通红,正怯怯地看着赵慎玉,另一个胆大些,拿团扇遮住半张脸,柔声道:“正好奴家有些口干。”
“唔...”赵慎玉面色有些为难,才指着摊主手中的竹筒回那女子:“姑娘的糖水不是正在做了?”
“公子既多出一碗,我姐妹二人近日不忌寒,可为君分忧。”那女子面色发红,伸出一根指头去碰那竹筒,正要碰着,竹筒先被人抢先一步挪开,她面色微变,有些娇嗔道,“公子若不愿,那便算了...”
赵慎玉只轻飘飘地往身侧看了一眼,正犹豫着,身边人总算开了口。
沈灵语上前从他手里将糖水将了一碗道:“我忽地又觉得有些口渴了,这糖水还是给我罢,免得二位姑娘拿去也分不均。”
那女子斜睨着她:“姑娘先前不是还说不能喝冷的?”
沈灵语却只笑着从小摊上取了个勺子,端着竹筒走了,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那女子面色微怒,转头去看赵慎玉。
却不曾想,原先还一脸温润的男人此刻却面无表情,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她姐妹二人,取了勺子转身跟了上去。
“走这么快作甚?”赵慎玉三两步走到沈灵语身边,看着她纤白十指正小心捧着竹筒,脸颊有些泛红。
沈灵语走出几步才慢下来,往后面小心看了看才问:“那二位姑娘是不是很生气?”
赵慎玉看她眼中闪烁的紧张神情,讪讪道:“不知,慎玉胆小,看也不敢看那二位姑娘。”
“胆小?”沈灵语侧目瞄他,心中猜想一番,了然道:“我懂,当帅哥可真不容易,对吧?”
“嗯?”男人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问:“姑娘所言何意?”
沈灵语转回头,垂眸盯着手里的糖水,解释:“赵公子如此英俊不凡,走在路上只怕少不了搭讪的姑娘,这才上前帮你解围。”
赵慎玉眉头舒展开来,眼中含着笑意,道:“原来如此,那真是多谢灵语姑娘了。小小糖水,权当谢礼,不成敬意。”
“唔...”沈灵语有些犹豫,“这糖水还是留着给宋公子罢。”
男人看她嘴上虽如此说着,视线却一直落在碗中,说话时也不自觉地舔了舔嫣红嘴唇,忍不住笑意更深,道:“本就是给姑娘买的,焉有再给别人的道理。何况...砚书今日吃坏了肚子,也吃不得这糖水...灵语姑娘就赏慎玉几分薄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