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就可惜了。”慎玉叹了口气将琴放入盒中,又将套在外面的布袋系好后放回原处,“本想着若是林兄会抚琴,今日这琴就赠与林兄了。”
“多谢赵兄美意,只是林羽无福,赵兄还是赠与有心人罢。”
...
用过晚饭,沈灵语到了楼上,还是中午那个房间。
船晃得睡不着,干脆穿上衣服出去透透气。
二楼有好几个房间,却只有她这一间亮了灯,沈灵语在走廊上立着,目光看向漆黑的江面。
她记得今天走时在江面上有看过别的商船,睡一觉后竟是一支也未再见,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上岸,如果完不成任务,她就要回去做植物人了。
焦虑。
沈灵语上次这么焦虑还是高考的时候,到交考卷前至少检查了十遍自己的准考证号写错了没。
唉——
长长地叹了口气,沈灵语转身背靠在栏杆上,目光被房顶的一抹身影吸引。
赵慎玉背着月光正独自坐在三楼的屋顶上,手中握着长长一截竹杆。
他似乎是在钓鱼。
沈灵语许久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趁着此黑灯瞎火之际隐在暗处仔细瞧他。
只见着他还穿着那青色长袍,头发却没再束起来,随意用只玉簪子别在脑后,松垮垮地垂着,有微弱月光在他睫毛上描下一层薄霜。
他就那样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赵’是大宋国姓,赵慎玉的衣着谈吐皆不俗,只怕是非富即贵。如今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船上,也不知有何目的。
看他模样年轻,想来是什么王宫贵胄,出来游历四方罢。
正思索着,那身影便动了,微微侧过身子,似乎在往这边看过来。
沈灵语当即蹲下身去,不动声色地躲进黑暗里。
漆黑的眸子轻抬,赵慎玉淡淡看着那偷偷躲起来的娇小身影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手中的鱼竿动了动,赵慎玉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鱼上钩了。
第5章
船晃了一夜,等沈灵语终于睡着时已过丑时,才睡不过两个时辰就被敲门声叫醒。
胡乱抹了把脸就往楼下去,何公立在甲板上,看样子已等候许久了。
待看清人后,沈灵语才缓下脚步向何公走去,边问他:“何公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又往船上看了一遍:“那位公子呢?”
何公朝她鞠礼答道:“昨日王妃独自登船,侍卫便只好在岸上暗中跟着,入了夜才差人回来请船接您回府。至于您说的公子...”何公停了下,才说:“何泉未曾见着这船上除了王妃以外还有别的人。”
“怎么会?”沈灵语大惊,“昨日我与一公子——”
“王妃是天子赐婚的王妃,所言所行皆是郡王风范。”何公打断她,语气有着些严肃,“昨日您虽以男装示人,然身份却始终未变,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只怕于王爷无益,还请王妃慎言。”
沈灵语当即停了话头,朝他微微欠身:“是我失礼了。”
何公回了礼,说:“昨日王妃泛舟游江,是为雅兴,只是何泉疏忽,将您独自困在船上,请王妃惩罚。”
“何公无需自责。”沈灵语自知有错,哪敢罚他,“是我的错,不该一个人跑得这般远,此番还劳烦何公如此辛苦,给您赔不是了。”
...
两人好一番客套后,何公才让人掌了船缓缓向着岸上靠近。
回到王府已是正午时分,沈灵语匆匆用了饭也顾不得午睡,又把何公传到书房商讨灾民的事。
“昨夜我想了想,粮食的事可先缓一缓。”沈灵语坐在太师椅上翻着清点出来的灾民册,秀眉微皱,“当务之急是解决旧街的居住问题。”
何公放下手中的册子抬头听她细说。
沈灵语手中把玩着一支新笔,将心中盘算说出:“我观近日天象,过几日将有暴雨,若到时候旧街老屋未修葺完善,恐有坍塌之危。”
“王妃的意思是?”
“我是这么想的,先将我昨日说的分去种地的人召回来重新分配。”沈灵语数了数册子上的名录,“能劳动者大约有40余人,先分成三支,一支由官兵带着一齐修危房,一支将堵住的官沟通出来,再剩一支负责清理街上杂物,旧街不算大,四天时间,应该够了吧?”
何公拱手道:“通官沟和清大街的事好办,只是修葺房屋一事,这修理的费用只怕不低。”
“大概要多少?”
“费用一事倒还好说,账上还有笔钱,只是...”那何公面上有些为难,“只是修葺之后呢,以后这些百姓将如何安置,是继续呆在旧街,还是另寻他处,若是另寻别处,这修好的旧街又将作何处置?”
沈灵语倒还未想过这一层,沉眸片刻问:“若是就安置在旧街呢?”
何公看着她手上拿着的笔不禁惋惜,这小楷狼豪可是珍品,歧王在边郡狩猎时,猎了只漂亮斑豹,扒了皮毛给太后做了件氅衣剩的余料,歧王十分爱惜这笔来着。
只是这才几下工夫,王妃便已将那支笔尖处薅掉了一圈毛。
唉...
何公心中忍不住叹气:“就安置在旧街的话,只怕单是普通修葺一番不够,危房还是危房,能撑过近日暴雨,却不一定能熬过下次大风啊,况且等这次灾情过去,这些百姓又将如何处置?他们没有田地,也无家底,如何生活只怕是更大的问题...”
“那只能将旧街翻新了罢?”沈灵语凝眉,“还能住的房子且先住着,不能住的推掉重建。”
“那样费用...”
“费用的事不必担心。”沈灵语打断他,“你先算一算,给个大约数目给我,只是这危房的事不能耽搁,今日就要开始,可先将能修的修一修,再把百姓聚集到安全之处,等过了这场暴雨再开始翻新。”
何公还有疑虑,却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先应下,立即安排下去。
回来时又见沈灵语手中换了个物件把玩。
是一个黄金书签,做成了一片镂空叶子,雕工精细,上面脉络清晰,栩栩如生,尾部垂了几颗玉髓小珠挂坠,沈灵语拿在手中轻晃,听那玉珠撞得清脆叮当。
这书签是歧王少时难得闲暇之际做的,用得十分顺手,爱惜得紧,书童整理桌案时都要小心不能碰着了。
何公见着那书签此时被王妃夹在指尖把玩,一颗心也跟着那晃动的玉珠高低跌宕。
王妃一边晃着书签坠子一边在心中默默跟系统拉扯。
‘你就不能再多借一些?’
【抱歉,根据您当前的威望值及积分,系统只能借给您五百两黄金,为提高您的借款额度,请继续加油完成任务吧。】
也不知道五百金够不够,但沈灵语只能妥协。
见何公回来,刚要说话,只听得啪一声,手中的书签应声而落。
沈灵语忙蹲在地上拾起那书签,放在桌上没再动,面上堆出笑来:“等太阳落山了你再陪我去外面看看,我刚到歧郡,对歧郡风俗人情还不了解,要麻烦何公了。”
“......”
何公的心也跟着摔在了地上,嘴上却不敢抱怨:“为王妃尽心是何泉本分。”
·
歧郡的夜市倒是热闹得很。
商铺小贩依街而列,中间行人游客摩肩接踵,将几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沈灵语手上拿着个糖人穿行其中,身后半百的何公拖着身子竭力想跟上,却被人挤得老远。
王城果然繁华,四条大街交汇处,是个宽阔广场,围了许多人,正大声喝彩着。
朝着人潮中心看去,只见那人群中央搭着高高戏台,周围鲜花绸缎包围着,戏台中央平放着一牛皮大鼓,大鼓四周又各立一面锣片。
一曼妙女子身着异域服装,此刻赤脚正站在大鼓上手中挥着条一丈长的帛带,本来柔软无序的帛带在她纤长双臂下有条不紊地飞舞,伴随着灵活的闪转腾挪,脚下响起细密的鼓点。
一段舞蹈后,帛带精确的撞在四面的锣片上,发出脆响。
“好——!”
台下登时响起震耳喝声。
那台上女子蒙着面,看不清样貌,只能凭着露出来的眉眼猜测面纱下是何等倾城之姿。
沈灵语看入了神,目光流连在那女子的足尖,心跳随着密集的鼓点起伏,她激动地问站在旁边的看客:“这是什么舞?真好看!”
“这舞名叫点将舞。”低沉清朗的声音传来,“本是边郡将士的列阵舞,后经多次改编,到了坊间便成了花魁间争艳的舞蹈。”
“哦。”沈灵语点头,“那这花魁叫什么?是哪个楼的姑娘?”
那人答:“这女子叫惊枝,不是哪家青楼的姑娘。”
“不是青楼的?”沈灵语惊讶,不禁转头看向身侧。
身旁站着的是个年轻男子,一身黑衣,脸上戴着张面具,看不清容貌,墨发简单地束在头顶,身材颀长,比沈灵语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也低着头看向她。
沈灵语一时被他强大的气场压得愣了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问:“那...她是什么人?”
“小兄弟莫不是对惊枝姑娘上了心?”
“没有没有。”沈灵语轻轻笑,“我只是看她跳舞跳得好,想近一步了解了解。”
“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面具下传过来,“小兄弟无需隐藏,惊枝姑娘舞艺高超,追求者不胜枚举。她每月初十必定会来此处,舞一曲,你若有意,可来此处远远见一见便是。家境殷实的,也能与其单独一见的,只是这见上一面须得花上三百两银子,且只陪着吃酒唱曲,实在不划算。”
“三百两!”沈灵语大惊,“就与她吃顿酒也要这么贵?”
那人轻轻颔首:“即便三百两一晚,漓月阁的门槛也快被踏破了。”
台上响起锣声,将沈灵语的注意力拉回。惊枝的帛带再次击中,台下的观众纷纷抬手鼓掌喝彩。
她的视线被前面的人挡住,往旁边挪了几步,从一众花束缝隙中才能勉强看清台上光景。
“下面人多,我带你去上面看。”
不等她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就被旁边的人揽腰纵身跃上了一座楼顶。
“!!!”沈灵语惊魂未定,捂着心口看了下旁边站定的人。
那人拱着手,微微欠身道:“我看小兄弟十分喜欢这舞蹈,只怕过不多时惊枝姑娘走了才...无意冒犯,见谅。”
“无、无事...”三层楼顶不算太高,视野却十分不错,沈灵语将袍子轻掸,坐在房梁上,看着台上的舞蹈继续问:“你刚刚说漓月阁?”
“嗯。”那男子挨着沈灵语坐下,看向台上,“在南大街尽头,惊枝就住在那里,小兄弟若是有心,可差人去递名帖。”
“多谢兄台。”沈灵语朝他拱手答谢,“在下刚到歧郡不久,对这边风土人倍感新奇,见这舞蹈实在惊艳,便忍不住多问几句。只是兄台实在误会了,在下家中已有...妻室,对别的女子——”
“想不到小兄弟看起来如此年轻竟已婚娶,是在下妄测了。”那黑衣男子偏过头来看着她,漆黑瞳孔中映着辉煌灯火。
沈灵语见着这双眼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对着他淡淡一笑再次将目光投在惊枝身上:“我见兄台是本地人,可知歧郡有什么特产珍稀罢?”
“没有。歧郡疆域虽广,但能耕种的土地仅有东郡,只栽种每年的粮食都不太够,更遑论其他特产。”那人一只手撑着下巴,喉结随着说话的节奏上下滚动,“西郡土壤贫瘠,作物难成,只能以畜牧为生,又时常有边郡贼寇冒犯,再加狼群野兽出没,牧民生活也不太好。倒是西郡偶有见着一两只异兽,却也凶恶异常,常人不敢靠近。”
“这样...”沈灵语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那人转头看她:“公子何故叹气?”
“没什么。”沈灵语双手捧着脸撑在膝盖上,杏眼微垂,看向下方正在收台子的杂役和散去的人群,“歧郡这般贫瘠,就没人来治理一番吗?”
“歧郡原名番郡,本就是边境小城,因得了歧王封号才改叫歧郡。”那人抬头看着天边月亮,面具在银白月光下泛着冷光,“可前两年歧王要忙着镇压边郡流寇,无暇分心,经济也就一直停滞不前。”
又说到了歧王,沈灵语难免对她那未见过面的夫君好奇:“你觉得歧王这人怎么样?”
那人似乎笑了笑:“在下一介平头百姓,如何能知歧王如何?”
沈灵语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白痴,朝他讪讪一笑:“我该走了。”
“在下这就带小兄弟下去。”那人站起来就要抓沈灵语的肩膀,却被躲开了。
“我...我不太与外人接触。”沈灵语面上不太自然,她虽是男装打扮,却也确实已为人妇,与陌生男子太过亲近终归不好。
那人顿了下,才恍然:“是在下唐突了...可我既是要带你下去,必然免不得要触碰一番,你看...”
沈灵语犹疑了会儿,嘴巴反复开合几回,才低头伸出纤细的手抓住男人的手臂。
男人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葱白手指,目光又扫过她有些发红的眼角,眼中含着笑意,轻声说道:“抓紧了。”
第6章
落地后沈灵语便与那人告了别,又在不远处寻到了歇脚的何公,二人并肩往旧街走去。
何公走在沈灵语旁边陈述着修葺进度:“今日下午已按您的吩咐将人都召集起来合力修葺,预计三天后就能将大部分修好。”
街道两旁堆了许多残砖断梁,碎石杂物铺了一地,远处堵塞的官沟里淤结了黑水,里面又泡首许多死物,白日里被酷阳一晒,腐臭味一阵一阵的袭来,叫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