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破的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弄完,这处山体巨大,又要控制火药量,得需格外小心。沈灵语在一边又看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退出去。
边上围了许多村民,也看到了那担架抬出的骸骨,小声的议论起来。人群后方,一个悲泣的嚎哭声远远传了过来。
沈灵语抬头去看,一个半老的女人朝这边奔过来,扒开拥挤的人群哭喊着要往山脚处去。
负责守卫的士兵将她拦住,那女人却不知哪来的蛮力,愣是将两个年轻人推开,拔腿就要跑,接着又被前来帮忙的士兵一起按住。
有村民在旁边劝说,那女人全然不听,和旁人大声吵起来。
月儿拉住想凑热闹的沈灵语说:“那婆子如此癫狂,夫人就别去了,恐伤到。”
沈灵语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当侍卫都是吃白饭的么。”
说着就朝那处过去。
不少村民见她走近纷纷跪下来行礼。她不会说本地方言,便抬手让众人起身。目光扫过人群,倒真有个她认识的。
那日在村子里遇到的萨芬,此时正劝说着哭泣的女人。沈灵语朝她笑了笑,问:“这大姐在哭什么?为何如此激动。”
萨芬忙抹了把乱掉的头发跪下来朝她磕了个头,道:“回王妃,阿英说那些被挖出来的遗骨中有自家男人,非要上前去辩认一番。”
沈灵语上前去将她扶起来,正要说话,那叫阿英的一把扑上来跪在地上,边哭边说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萨芬和周边几个女人将她拉开,道:“十多年前,村子里突然不见了几个年轻人,其中就有阿英的男人。她找了许久,最后回到村子便疯疯癫癫的,成日说自家男人是被人害死的。村里人都不信,说是她男人抛下她去了外面。”
沈灵语想起元白说的话,又看了看阿英,只怕她男人就在其中没错了。可此事还尚不能随便下定论,只说:“你告诉阿英,这事我们已经有人在查了,若查出里面确有她男人,会通知下来。事已至此,再是难过也是徒剩一堆白骨,不必急于此一时。”
她说完这番话蓦地觉得自己有些冷情,可也无济于事,只好吩咐赶过来的元白:“此事定要查清楚,就算尸体也要有名字,待查明后再好好安葬,家属还得发放抚恤金。”
元白一一记下:“是。”
“找个会说本地话的,挨家挨户问一遍,若有什么冤情只管报上来。”她有些不放心,又说:“待选个日子,我坐在旁边当面听着,大家不必隐瞒,尽管放开了说。”
有人将她的话都翻译了一遍,村民听了纷纷跪下来朝着她磕头,口中还说着不太标准的道谢之词。
许多人都给沈灵语跪过,但这是第 二回,有人不是因她的身份,而是因她做的事情发自内心的感谢。
她看着这些人个个脸上满是诚恳,心中顿生宽慰。
这一遭也没算白来。
沈灵语嘴角轻轻勾了勾,退后两步扬声道:“泽谷的瓜果美味回甘,百姓却过得如此凄苦,造成如此境况都是王爷的失职和懒政...不过大家不必惊惶,这回既然我来了,定然会将泽谷从内到外都整治一番,让你们不再受苦。以后大家再不会受水患烦恼,也不必为暴政惧怕,往后你们只管无忧生活,再为歧郡子民培养出甜美果实!”
第85章
尸体的事没耽搁多久时间, 村子里的人统共就那么多,简单的排查一遍就能确认当年的失踪人口。死因也如元白所说,在崖壁上方找到了凶器。可惜因为年代久远, 已锈得难以辩认, 但从轮廓外形来看,这种刀具并非普通百姓能得, 所以一直有些难寻。
自上回沈灵语说要广听民情后又过了三日, 地下河被堵塞的巨石终于被炸开,直至今日清晨才将剩余的泥土清理干净。
堤口被冲毁处已被重新填补好,当下也只能先将就着用, 等到了明年枯水期还得重新修一遍。洪水退去,在高高的岩石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 上面用油漆标记了年份。
沈灵语早就等不及, 吃过午饭便站在坝上巡视。捡了路边一颗小石子, 轻轻往水里一扔,沉闷的一声, 随后隐在深水中。
元白站在旁边,说:“目前水位大约在七丈左右,汛期蓄水量最多不超过十五丈。”
“倒也不算大。”沈灵语扶着刚建好的围栏,站在坝上忍不住往下看,“难怪汛期一到就得溃一回堤。”
元白也站在边上,丝毫不畏高空,神态自若道:“派去平乡的人昨夜回来了, 周成果然跑了。”
“瓷窑呢?”
“里面什么都没有, 被搬空了。”
“赵...王爷之前抄谢府时就没发现些异常么?”
“没有。”
这么干脆?
沈灵语转过身盯着他不说话。
“...”元白被她盯得发毛, 垂着眼补充道:“谢晋家虽有瓷窑,却也每年都有正常开窑烧瓷, 地窖中曾搜出了大量瓷器,其中不乏精品,当时实在没理由往别处猜测。”
“好吧。”沈灵语点头,眼神收回来落在下方。
原本通往村子里的小河已恢复清流,水面不宽,细细长长一条往山间淌去,坝口处挖通了另一处河口通往山脚的地下河入口。这道河口比小河宽许多,也要高一些,因此还未通水,两条河道同堤坝主流形成一个‘人’字形。
有侍卫快步过来通报:“启禀王妃,都准备好了。”
元白忙让出路:“王妃请!”
沈灵语让他带着路回到岸边,这边临时搭建了高台,此时已集结了许多人。
水坝旁立着一面铜锣,上面绑着红丝带,一边正燃着香,眼看着就要烧到尽头。
元白用托盘端着一把绑着绸带的木锤过来,沈灵语看了一眼,从盘中取出。
抬头望一望天空,日头正好照在头顶,有红色枫叶随着清风飘飘荡荡落下。她觉得这抹红色十分好看,与手中绸带颜色十分相衬,忍住想接住的冲动,将这一股力气转到手腕上,朝着铜锣挥去。
锣声一响,紧接着那头的大坝处接着便响起了水声。堤坝下方,六个闸口应声而开,急流如瀑奔涌而下。喷洒的水汽打在两侧的树叶上啪啪作响,巨大的水声震得耳膜直颤。
水流顺着河道一直向前,到了路口处则一分为二,大部分水朝着更宽的河道流入地下河,剩下的则流入进村的小河。
下方有不少站在河边的村民看了这景象,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过了会儿又朝着上方堤坝处跪下朝拜。
沈灵语看到这番景象十分欣慰,开口道:“这段时间不能疏忽,须得让人仔细盯着,若地下河道还有什么问题好及早解决。还得再编支小队,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检查一回,每年也要请工人来将河口处的泥沙运走,以免堵塞河口。待明年枯水期修水坝时,那河口处还要修一道滚水坝。另外,此处须设岗哨,常年都要有人把守在此,一则蹲防有人破坏水库,二则记录水位汛期等...以上这些岗位得先找人,至于俸银,等我回了王城再与何公商议...”
她说了许多话,没得到回应,不禁转头看向元白:“记下了没?”
元白手中疾书笔奋,忙道:“...在记了。”
啧。
沈灵语凑到他面前,皱着眉看向身后的一众士兵道:“你们谁会写字的,快过来帮帮你家头儿。”
“...”元白颜面扫地,只好喊了个白面小生过来,“阿真,你来记。”
那叫阿真的急忙应了声,小跑着上来接过他手中书本。
沈灵语看他娟秀笔迹,才点头对复述的元白道:“你好歹是个做老大的,怎么连字也不会写。”
元白面不改色说:“属下自幼没读过什么书,请王妃恕罪。”
“可我见你明明识字。”她记得之前元白能看懂各种书册典籍,不像文盲的样子。
“属下只能看,不会写。”
竟然跟我差不多。
她嘴角忍不住勾了勾,道:“那等回去后,你去书院报个名,扫扫盲。”
“......”元白一脸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丝裂缝,垂眸道:“是。”
沈灵语眼中快意更甚,转过头继续对阿真说:“还要再找懂水坝维修的匠人,每年都要来勘察一回,以防蚁蛀、防渗水,这堤坝关系着泽谷民生,万不可马虎。”
“是。”
阿真记得快,且记录有序直观,一目了然,沈灵语看他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不禁好奇:“元白手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斯文小生?”
她印象中的元白几乎与杀人越货划上了等号,可阿真实在不像是能拿刀的样子。
阿真听她问起,笑出一口白牙:“阿真以前做了点小生意,在家中做账房先生管管账,后来铺子没了,就背着包袱到王城谋生,刚好遇到元白大人正招兵便来了。”
元白接着补充:“属下看他十分可怜,便留着做些轻便活计...若他能找着更好的差事便放出府去。”
沈灵语轻轻点头,又吩咐了些事后便站在边上看着脚下河流。
阿真也站在一边看,小孩儿初生牛犊胆子大,看了会儿好奇地问她:“这水道设计甚为精妙,不知王妃是如何想出来的?”
沈灵语嘴角弯弯,问他:“哪里精妙了?”
阿真指着河口,说:“这两条河道宽度不高,深浅也不一样,方才没放水前,河水只往窄的这边经过,如今水放出来,多数水却向着宽的那一边流去,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灵语歪着脑袋朝他一笑,说:“朋友,你知道都江堰吗?”
阿真被她这么一瞧,脸登时红起来,支支吾吾地摇头。
“那是我们老家的一处宏大枢纽,我也只是略懂皮毛偷学了一点,与那处自然无法比拟。只是刚好此处水量不算大,能仿个形罢了,若体量再大些我也没把握。”沈灵语指着河道说:“你看啊,这常言道,水往低处流,那在水流量不大的时候呢,河水自然是往修得更低处流过。”说着又指着下方闸口,“现在开了闸,水流又急又猛,便不再受那规律约束,只管往更宽处挤过去。”
阿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所以前方小河口处还让人故意将河口修得窄了些,也是为了方便汛期泄洪?”
“正是。”沈灵语点头,“今日将所有闸口都打开,便是为了测试此法能不能行通,现在看来似乎还挺顺利。”
阿真似乎懂了,连连点头:“那宽的河道修得高些,也是为了枯水期不分走小河中的水?”
“真聪明!”沈灵语差点就要拍他的脑袋,强行忍住了,回头对元白道:“你从哪捡来这么个娃,回去后问问何公可有什么空职,让他填上去。
元白点头:“是。”
“对了...”沈灵语又想起来问他:“那你算账的工夫如何?”
阿真恭敬答道:“属下家中账房只是小营生,算得还算通透,若再大些的买卖,就没再碰过。”
沈灵语嗯了声,吩咐元白道:“不错,那这样。等回去后元白大人就将阿真带着一起去书院报个名,他学算账你扫盲,多学一点,以后大有用处。”
元白:“......”
第86章
元白板着一脸黑脸夺走阿真手里的本子, 将人安排到后面去收拾杂物。
他站在王妃旁边,思索了许久要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文盲。想了半天,发现除了和王妃比一比书法外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沈灵语站着看了半晌的水, 又抬头看了眼晴朗天空, 今日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又是正午时分, 怎会蓦地生出一股寒冷来。
她默了默, 终于忍不住问一脸冰霜的元白:“元白大人为何心事沉沉?”
元白垂眸盯着脚尖道:“属下只是思念边郡的狼肉罢了。”
“...”沈灵语假装听不出他言中之意,懵懂问道:“狼肉?”
“边郡有大片草场,百姓多以放牧为生。牛羊一多, 就会有野狼惦记。往昔跟着王爷在塞外跑马时,常在牧民家讨酒喝, 夜里便帮着守偷猎的野狼来烤。”
又听到赵景行的事, 沈灵语不禁多问了一嘴:“王爷也会捕猎?”
元白轻笑了声, 抬起头看向远方,回忆道:“怎么不会, 王爷是狩猎好手,也擅长烤肉。每回属下与王爷在外露宿时,总嫌我们弄的不好,回回吃肉前得先受他一顿数落以作调味。”
沈灵语想象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瞪着眼睛将元白骂得狗血淋头的模样,忍不住抖了抖,说:“元白大人与王爷交情似乎不错?”
都能吃到主子亲手烤的肉,看来又是赵景行的心腹, 以后不能什么事都让他去办。
“王爷虽身份尊贵, 却从不摆架子, 与将士们都称兄道弟情同手足,吃住都同我们一起。”元白停了下, 忍不住解释:“恕属下多嘴,这些话其实并不该由元白来说,但王妃对王爷似乎成见颇深,其实他——”
“我哪有什么成见。”沈灵语讪笑着道:“元白大人想到哪里去了。”
“王妃有所不知,王爷虽是歧郡之主,却过得很不容易。歧郡是大宋疆域最广的一处,若单论面积,只怕比燕国还要大一些。可地广又有什么用,能耕地的只有东郡,西郡除了荒山便是戈壁,唯塞外还算水草丰茂。却因毗邻西厥,时常有番邦来犯。西厥人狼子野心,又阴险狡诈让人防不胜防,若边郡失了,西郡境况只怕会更...”元白叹了口气,接着道:“王爷常年在军中生活,难免沾了些军中的浑气,可放眼整个九洲,有哪位亲王不是驻在封地养尊处优,而是亲自带兵打仗的?
沈灵语被他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元白说的没错,无论赵景行的人品如何,单论打仗方面,原著中说他先是平了西厥,又肃清了朝中内乱,的确创下了一番不朽功绩。
元白见她神色略有动容,接着道:“王爷是圣君的亲弟弟,本身尊贵,又有边郡军权在手,朝中各方势力对他皆有忌惮。圣君即位已多年,如今兄弟手足情早已淡然,徒剩君臣之礼与权位猜忌。这些年间又多受有心之人在耳畔鼓动,对王爷已大不如前。上回王爷进京请求拨款,在寝殿外等了一夜,圣君也没见他。听说前天又启程再次进宫,这回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