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我还没问你何时走的?第二天我去找你来吃早饭, 屋内却空空如也,竟连桌上茶盏都冷了。”沈灵语去他房里看过,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一点也不像住过人。
赵慎玉说:“事出紧急,慎玉当天晚上便离开了泽谷。”
“果然是这样。”沈灵语点点头,不露声色地将他打量一番,见他人好好的才问:“那、那你事情可解决完了?”
“多谢姑娘关心,目前尚算解了燃眉之疾。”赵慎玉礼尚往来,“慎玉走得早,倒不知泽谷那处的水情如何了?走时见村里来了许多官兵,不知那些匪徒有没有抓住。”
“哦,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公子刚走没多久,梅洲便开了闸,洪水用了四五天才排完,过后...”沈灵语想了下,捡着些能说的,“随后我、我们王妃又找了人来埋了炸药,将你我发现的那条地下河炸通了,再将那河道拓宽,引水过去。那地下河倒挺宽,虽两端河口处被堵塞这么多年,山体中间处却没被毁,只积了些泥沙在里面,倒也能用,只是往后每年要派专人去清理一番。”
赵慎玉点点头:“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想来往后汛期到了,泽谷也难复以往那般汪洋景象。”
沈灵语说:“说来此事还得多谢公子,若非公子观察甚微,仅凭我一个是如何也不能发现有那地下河所在。”
赵慎玉说:“哪里哪里,慎玉不过是碰巧经过那一段路,运气好罢了。”
沈灵语又说:“即便是碰巧经过,一般人也不会往河道去想,是公子明察秋毫、见微知著。”
“姑娘过奖了,虽是慎玉提出质疑,但姑娘却认真听了,还任由慎玉带着姑娘在山中穿梭寻找。若换了别人也只当是个新闻听过就算了,若真论起来,还是姑娘从谏如流、博采众议。”
“是灵语经验欠缺,若无公子相助,只得像只无头苍蝇般一筹莫展...”
...
两人站在窗边彩虹屁吹得正热,忽听得门响了。
宋砚书站在门口处,满面春风地笑着打招呼:“灵语姑娘!”
沈灵语被他一声唤回思绪,忙笑着朝他欠身道:“宋公子。”
“我方才在楼下看着大哥眉目含笑,猜想是姑娘来了,便急急上来看,果不其然。”宋砚书大咧咧走进来,朝她拱了拱手,道:“姑娘别来无恙。”
“承蒙宋公子挂念,灵语最近还算安好。”
赵慎玉等两人寒暄完,才看向宋砚书道:“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我走时问过你说要多留些时候。”
“还不是看你心事重重,实在不放心,便跟着回来看看。”宋砚书目光狡黠,看着他笑:“不过现在看来是砚书多虑了。”
“哦?”赵慎玉眉梢一挑,“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又要纠缠你才慌忙跑了。”
宋砚书急道:“大哥说的哪里的话,哪里有什么姑娘要纠缠我。”
“什么姑娘?”沈灵语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有些好奇。
“没、没什么!”宋砚书连忙摆手,“姑娘莫听大哥胡诌...”
赵慎玉也不多言,只垂眸轻笑两声。
沈灵语和他站得近,听得耳朵一红,忙往后退了两步。让他们兄弟二人在一边说话,只盯着楼下。
楼下众姑娘已散开,伙计们将现场整理好。惊枝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杜掌柜议论了几句后才抬眼望上来。
沈灵语正对上她的视线,立即笑起来和她挥手,随即和兄弟二人交待一声便下楼去了。
“你何时回来的?”惊枝看见她面色才稍缓一些,冷道:“那处是个什么破地方,竟连个撑伞的人也没?”
沈灵语笑着捂面:“是我身子娇贵,不经晒,等养几天就白回来了。”
惊枝招眼往楼上窗户望了一眼,悠悠道:“山中日子过得如何?听说你遇上劫匪了?”
“你怎么知道我遇到劫匪了?”沈灵语有些疑惑,知道这事的人不多。
“额...”惊枝愣了下,随后笑道:“是我猜的,那种穷乡僻壤里,除了石头不就是劫匪最多?我在歧郡呆这几年,光是听那些被卖去做压寨夫人的传闻就听了无数回。昨天夜里还在想,你这么久还不回,莫不是被哪家山大王抓了去。”
“哪里来的山大王。”沈灵语剥了个栗子给她,“还是热的,快吃吃看,很香。”又说:“不过倒让你说中了,我这回真遇到了匪徒。”
惊枝面上有些惊讶:“怎么回事?”又将人上下打量一番道:“那你受伤了没?”
“没事没事。”沈灵语摆摆手,声音低了些,“那泽谷能有如此境地其实都是贪官作祟,其中牵扯众多不便与你讲。只说我那日去上游堤坝查看,结果半途遇上一群人,个个手持凶器,面如罗刹,直逼得我要跳崖。”
惊枝将板栗喂进嘴里,问:“那后来呢?”
“后来呀...”沈灵语犹豫了一下,说:“幸亏赵公子及时赶到,才将我救下。”
“赵公子?”惊枝嘴上动作没停,“他怎么也在那里?”
“这个嘛,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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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砚书手中捧着刚刚沈灵语给他分的栗子剥着,靠在窗边懒懒道:“我还以为这回进来便要改口喊嫂子呢,结果一到门口便听着你一口一个灵语姑娘...大哥动作也忒慢了些。”
赵慎玉睨他一眼:“你成日里脑中都在想什么?”
“我可没想别的!”宋砚书立即正经起来,“不过是听你说在泽谷遇着刺客了,才担心嫂嫂安危。话说...那些人的身份查清了没?”
“没什么好查的。”赵慎玉手中握着颗板栗轻轻摩挲,“那些人身上也查不到什么东西,真正难的是在平乡。”
“平乡我收到你的信后便去过一回,拿着画像在村口蹲了三日也没看见周成两口子,许是没来。”宋砚书将剥下的壳放在桌上,倒了两杯茶,道:“想想也知道他们要逃也不会往平乡逃,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他们一定会去平乡。”赵慎玉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看着杯中水气说:“这几年周成还有往谢府送金子,说明平乡一定还有人与他接头,如今事情败露,他们定不会甘心。”
“可我真的没看到他们。”宋砚书回忆道,“莫不是他们和灵语姑娘一样会易容?”
赵慎玉摇头,隔了会又说:“水路呢?”
“那几日那么大的洪水,怎么——”宋砚书说到一半顿住,“难道真是...啊啊...怪我!我错了!大哥,对不起!”
赵慎玉面无表情地垂眸,端起茶碗轻抿。
宋砚书想了想说:“不然我再去一趟?”
“人早跑了。”
“那现在怎么办?”
赵慎玉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相谈甚欢的两人个道:“那边已派了人去查,此事也不必急,私铸官银是重罪,能冒如此风险的,只怕你我查出来也不能轻易动手。”
“哦...”宋砚书听他这么说也没办法,只好撇撇嘴,和他并肩站在窗边看楼下,突然想到什么,笑得停不下来。
赵慎玉嫌弃地看他:“笑什么。”
宋砚书越笑越欢,说:“以往砚书只当大哥能言善语,却没想到对上自家夫人时却也是个口笨舌拙的。”
赵慎玉挑了挑眉,绷着嘴角不语。
宋砚书眉飞色舞道:“大哥此次在泽谷和灵语姑娘相处如何?如此俊郎之才竟未得姑娘青眼相加?我听何公说你前些天回了家却不敢睡自己屋,连换件衣裳也要趁着天光大亮才敢去,我还...喂啊——!”
他说到一半,便被赵慎玉拎着衣领,从楼上扔了下去。
沈灵语正和惊枝说笑,倏地见一个黑影落下,急急避开,还好那人身手灵巧,只刚好落在二楼看台上便停下没再继续往下掉。
正想上前去问怎么了,忽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惊呼:“啊!什么人!”
沈灵语和惊枝互看一眼,脚下快步往二楼奔去。
宋砚书摔在看台旁边,险些将桌椅砸到,勉强稳住身形,手上还提着紧急中捡起的水壶。正要朝着那丫鬟打笑脸,却猛地吓白一张脸。
沈灵语刚上来,就看见宋砚书朝着看台上吓得花容失色的主仆二人直直跪下去,脸上冷汗直流,道:“杜、杜小姐,对不起!”
第89章
冬季天黑得早, 酒楼里已早早燃了灯,二楼看台被舞台灯光照得影影绰绰。杜小姐被丫鬟扶着,另一只手抓着桌沿, 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双唇哆嗦着看向面前跪着的人。
她不过是听杜掌柜回府提了几回饭圈里的姑娘多才多艺,又担心她一直闷在家中闷出病来, 便请来看一看。却不曾想, 刚坐下没多久楼上便掉下来一个东西,只差一点距离就要砸到头上。
面前桌案被砸翻,茶汤点心洒了一地, 不少沾到了裙子上。搀着小姐的丫鬟怒目正要嗔骂,却在看清那跪着的公子时瞪大一双眼:“你...你你你, 怎么是你!”
沈灵语有些担心宋砚书有没被摔到哪里, 却听一起赶来的惊枝扑哧一笑:“上回宋公子才接了杜小姐的绣球, 就如此心急想拜堂了?”
听她这么说,沈灵语才恍然, 难怪觉得这位小姐有些面熟,这不就是那日在青云寺见过的杜小姐么。如此一来,沈灵语便收住想上去搀扶的脚步,只拉着惊枝退到一边靠着栏杆看热闹。
宋砚书手中捧着的水壶终究是摔得粉碎,茶汤将地板泼湿一大片,就快淌湿袍子,他也浑然不觉, 只低着头连连道歉:“是砚书不小心, 对不起!杜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要不要砚书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他刚摔这一下动静闹得大, 杜掌柜本在楼下,听到响声也急急起来, 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一眼瞧见自家小姐惊魂未定,问了一通听说有人摔了下来,才回头看到地上跪着的宋砚书。犹豫一下才惊道:“......哎哟,宋公子怎么跪在地上,快请起。”随后上前将宋砚书扶起来:“公子不是说要离开几日,杜某还以为你今日不在呢...”
宋砚书站起来,朝着杜掌柜拱了拱手说:“是砚书的错,砚书在楼上与大哥玩闹,不甚跌下来,冲撞了杜小姐。”他说着又朝杜小姐拜了拜,“十分抱歉,请恕在下无礼!”
杜小姐身边的丫鬟怒道:“你这公子莫不是与我家小姐有仇罢?怎地每回碰见你都没好事?方才若不是我及时将小姐拉开,就...若是我家小姐有什么闪失,你担得起么...”
“芸香。”她喝到一半,便被一直沉默的杜小姐轻声阻断。那杜小姐也认出宋砚书,一张粉面白了又红,含水双眸颤了颤,半晌才看向宋砚书,嗫嚅道:“无、无碍,宋公子才是有没有摔到哪里?”
她似乎惊吓有余还带着些害怕,声音却温婉动人,说话时极温柔。
宋砚书也涨红着一张脸,头低得更深些,说:“砚书无事,方才吓着小姐了,对不起...还、还有上回的事,都是我的错,杜小姐胸怀宽广,切莫与砚书计较,砚书再给您道歉!请杜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口中三句不离‘对不起’,直教旁人听得以为他犯了什么滔天罪过。这时,赵慎玉缓缓从楼梯处下来。
惊枝第一个瞧见他,歪过头侃道:“哟,慎玉也来啦?”
赵慎玉朝她点头致意,随后停在沈灵语旁边小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灵语抬头望了一眼他松散的发带,说:“宋公子方才不知怎地从楼上掉了下来,正巧摔到了杜小姐面前。对了,你们刚刚不是在一起么,做了什么?好好的人怎会掉下来。”
“额...”害宋砚书跌下来的罪魁祸首摸了摸鼻子,说:“砚书说新学了个戏法要演给慎玉看,没成想一不小心踩滑了。那小姐可有什么事?”
“似乎没什么,只是被吓得不轻。”沈灵语笑起来,“他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对了,宋公子与杜小姐的事赵公子听过了没?”
赵慎玉看了一眼她笑弯的眼睛,道:“略有耳闻。如此说来这便是那杜小姐了?”
“正是。”沈灵语看着那边弱柳扶风的美人叹道:“上回灵语只能隔着远远地瞧,今日才能得窥全貌,果真是位美人。”
赵慎玉不置可否,只先告辞说:“慎玉先去一趟。”
沈灵语点头:“公子请。”
赵慎玉几步行至宋砚书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才朝着杜小姐与杜掌柜微微欠身道:“杜小姐、杜掌柜。适才砚书与在下在楼上打闹,不慎脚下踩滑坠楼,不曾想惊扰杜小姐安宁,如此鲁莽行径实在羞愧,慎玉在此给二位赔罪了。”
旁边的宋砚书又跟着弯腰道一回歉:“对不起对不起!”
“赵公子多礼了。”杜掌柜忙迎上来,“宋公子已道过歉,再说我家小姐并未伤到,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赵慎玉轻轻点头:“此事的确是我们的过失,还望杜小姐宽恕我兄弟二人。”
杜小姐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不知为何,这人虽是致歉,却让人不敢真将错归于他头上。索性自己也没真生气,便朝着他回礼道:“公子言重了,二位既是无心之举,索性我也无事,断没有多加苛责的道理。”
“如此甚好。”赵慎玉颔首道:“杜小姐今日登楼可是为花魁赛而来?”
杜小姐低着头,回道:“嫣儿久居闺中,前两日听杜叔说饭圈里的姑娘能才善艺,心中不禁向往,便趁早来占个好位子想欣赏一番。”
“此处风大,又人多嘈杂,何不在楼上雅座?”赵慎玉看向杜掌柜,“既是掌柜府上的小姐,怎能如此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