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屋内正在吃东西的宋砚书猛地呛了一口,胡乱拿袖子擦了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涨红着一张脸看向门外。
杜掌柜摸着自己的小胡子,笑说:“我家小姐久居闺中不常外出,杜某担心她在房中会闷坏,正好咱们酒楼有一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便总想寻个时机牵引一番。今日正好小姐过来,又逢各位都在,才带过来,想与姑娘结交个闺中密友。”
他刚说完,杜小姐便自他身后而出,笑着朝沈灵语欠身道:“早听杜叔说灵语姑娘是如何传奇女子,杜嫣心中神往已久,不知能否讨灵语姑娘一杯茶喝?”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沈灵语喜上眉梢,先向她回了礼,才说:“杜小姐哪里的话,您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灵语一直惧怕自己腹中没有一点墨水,不敢接近,今日能得杜掌柜引荐,实乃灵语的福气。”她侧进身忙将人迎进来,“快进来坐。”
杜嫣低着头朝她又拜了拜,才缓步进了屋子。
杜掌柜见状笑着和沈灵语拱手:“那你们年轻人聊,楼下还得有人看着,杜某就先下去了。”
沈灵语点了点头:“有劳掌柜了。”
杜嫣甫一进屋,便看到立在屏风后的宋砚书,嘴角处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汤汁。
她一双水亮双眼只看过一眼便只盯着脚尖,红着脸道:“宋公子。”
宋砚书束手束脚地和她打招呼:“杜、杜小姐。”
...
沈灵语将杜掌柜送走,回来便看见愣在原地的二人。看了看杜嫣紧抿的双唇,忍不住笑道:“砚书你也好歹招呼姑娘坐下才是。”
宋砚书才反应过来,让开位置引道:“杜小姐请坐!”
杜嫣红着脸看了看沈灵语,才走过去轻声道:“多谢公子。”
她本是坐在沈灵语旁边的空位上,沈灵语走过去时却坐在了对面。将原来赵慎玉的碗端开,拿过自己的筷子过来摆着。
宋砚书正要坐回来,一看她挡在了外面,说:“劳烦姐姐让我。”他们这一侧背靠着墙,若要进出,便得让外侧的人起身让开。
沈灵语将他的碗放到对面去:“你去坐对面。”
“我...”宋砚书看了下对面坐着的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又看他姐姐没有要让的意思,无奈走过去坐在杜嫣旁边。
沈灵语看着对面坐着的二人只觉十分般配,眉眼中满是笑意,拿新杯子摆在杜嫣面前:“不知杜小姐酒量如何?”
杜嫣笑得十分温柔,道:“只能饮一两杯,多了只怕要失态。”
“那与我倒是不相上下。”沈灵语从钵中夹出温好的琉璃酒瓶给她倒酒,“这酒是我从王府带出来的,不怎么醉人。今日天冷,吃一两杯暖暖身子。”
“多谢姑娘。”杜嫣将杯子端起来,“承蒙二位不嫌弃,杜嫣便先敬二位一杯。”
沈灵语和宋砚书忙先后举起杯子和她相碰。
一杯酒下肚后,沈灵语才笑道:“今日能与杜小姐相识,实在有幸。其实之前灵语便见过杜小姐一回。”
“哦?”杜嫣似乎甚少喝酒,眉头有些皱起,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才问:“是在何时?”
“有一回我在青云寺上,便看见过杜小姐。”沈灵语将那次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杜嫣脸上刚退下去的红又漫了上来:“那次是因为杜嫣要替家母祈福,回去时顺、顺便求了一签。”
“原来如此。”沈灵语也不拆穿她,拿碗给她盛了碗汤,“这参汤倒不错,慢火熬了好几个时辰,杜小姐尝尝。”
“多谢灵语姑娘。”
“我看小姐年纪尚轻,不知如今年芳几何?”
杜嫣端着汤喝了一小口便放下:“杜嫣辛卯年九月出生,今年刚过十六生辰...我看灵语姑娘与我相仿,倒不知该叫姐姐还是妹妹。”
沈灵语噗哧一笑:“杜嫣妹妹真会说话,灵语今年已过二十,大了你整四岁。”
杜嫣眼睛瞪大:“可我看灵语姑娘的确生得年幼,料与我差不多才是。竟没想到已二十了,难怪如此精干。”
“不过虚度多几年光阴罢了...”
二人坐着热络地聊着天,宋砚书只默默低着头,只看着桌上饭菜,别的一概不管。沈灵语几次想拉他,也只嗯啊带过,好不敷衍。
沈灵语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笑着招呼杜嫣吃菜。
可杜嫣似乎十分娇弱,沈灵语看她不擅饮酒,喝过第一杯后便不再劝,改盛了汤给她,她也只喝一口便不再尝,桌上饭菜更是动也没怎么动,只抱着茶碗小口抿着。
她自进屋后便红着一张脸,沈灵语起初以为她是害羞所致,然过了许久还是如此,甚至额间有细汗沁出,这一看便是不舒服的模样。
“杜小姐可是身子不适?”沈灵语看她坐在这里没多久,茶却快喝了半壶忍不住关心。
杜嫣脸更红了,拿手帕拭了拭汗,眼眶通红道:“实在抱歉,杜嫣平日里沾了酒便浑身通红,头脑发错,也有些容易出汗,如此丑态,让二位见笑了。”
一直闷头吃饭的宋砚书似乎才注意到,蓦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我去给你端醒酒汤来!”
说着便跑了出去,杜嫣小声叫了两声也没听见。
这不是酒精过敏吗?
沈灵语也慌张起来,忙问她:“你早说不会饮酒灵语也不会给你倒那一杯...啊啊啊是我的错!严不严重?杜小姐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来!”
“不、不必。”杜嫣笑了笑,“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杜嫣平日甚少吃酒一时不适罢了,待歇会儿自己就会好。倒是宋公子,他...”
“让他去让他去!”沈灵语没了喝酒心思,“你当真无事?要不要我扶你去床上歇一歇?今夜便在这边住下,我一会儿去寻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我真的没事。”杜嫣热得将鬓发拨到耳后,舔了舔唇道:“以往这种情况也出现过几回,只要坐会儿便能自行恢复,姑娘无需如此麻烦。”
她再三强调了几次自己没事,沈灵语只好半信半疑:“那我去将窗户打开些,让你好透气。”
“有劳灵语姑娘了。”
“没事,是我对不住你。”
酒楼的上房左右两侧都设有窗户,往大堂方向的前窗经常开着,能欣赏楼下热闹演出。背面的窗户却没怎么开过,盖因后方是没开起来的赌坊,有些破败失修,又漆黑一片,开着煞风景,便一直关着的。
沈灵语从坐垫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拉开。
嘭——
一个闷响突然炸在一侧。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稳住身形看过去。
漆黑夜幕下,一个黑衣人猛地摔在墙上,身下的瓦片簌簌往下直落。那人痛得闷哼一声,迅速挣扎着起身,见旁边有光亮,转过头来,用一双凶恶眼睛瞪向沈灵语。
沈灵语心跳漏了一拍,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那黑衣人按着肩膀,另只手提着刀,将脚下青瓦踩得哗啦作响,沉沉地跑过来。
嘭地又是一声,不知什么东西飞了过来,那人早有察觉,一个闪身便避开,绕到沈灵语身前,伸手一抓便将她掳出窗外。
强烈的失重感让沈灵语连叫声都没发出,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待双脚再接触到地面时,才愣愣回过神来。
一只粗壮手臂橫在胸前,粗砺虎口掐着她的脖子,那只手勒得十分用力,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有个蓝色衣衫从黑暗中靠近了些,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微弱光线能分辨模糊身影,他肩上已沾了些雪,将一头青丝也染上点点白色。
身后有嘶哑声音呼出:“敢过来一步,她就没命了。”
只听得咣当一声,赵慎玉扔了手中武器,站在原地抬高双手,冷冷道:“你别动她,我可以留你一命。”
第92章
钳在脖子上的手丝毫没有松懈, 沈灵语能感到有些湿滑黏腻的东西从指缝中流出,顺着脖颈流下。那液体迅速被雪吹凉,直冻得她忍不住颤抖。
她下意识想去扒开脖子上的手, 结果换来身后歹徒更用力了些:“小姑娘, 我劝你最好别乱动,我一介粗人掌握不好轻重, 你这脖子生得细, 别到时候一不留神就扭断了。”
这人身形魁梧,沈灵语几乎只能用脚尖撑在地面以防自己被他勒死。她想开口,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赵慎玉往后又退一步,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道:“你若现在开始逃跑还来得及, 这姑娘是酒楼的老板娘, 出来许久不见人影, 想必已有家丁出来寻,屇时阁下再想抽身只怕更难。”
歹徒没说话, 也没动作,沈灵语只能听见身后的人喘着粗气,脖子上的手似乎松了些。
她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快速调整了下呼吸,哑声道:“大哥,我只是路过,我今夜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听见, 你能不能放、放过我。”
“闭嘴!”
那人说话间呼出浊气带着一股浓浓腥味, 熏得沈灵语想作呕,硬生生忍了下来, 又说:“那、那你能不能先松一点,我、我要憋死了...若、若我死了,你就没了人质,他就要杀你了。”
那人又呵一声:“叫你闭嘴!”
我偏不!
沈灵语一双手藏进袖子里,哆嗦道:“那、那咱们能往那边屋檐下移一些吗?好、好冷啊,我若是冻死了,你也没人质了,他还是要杀你...那边的屋子都空置着,没人进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再不闭嘴我就捏死你!”
察觉到刚松的手又捏紧了些,沈灵语闷哼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为了你我着想,不、不然你还是赶紧跑吧,我帮你拦住他。”她说着便看向前方的人,低喊一声:“喂!赵慎玉,你别过来啊,我、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你还欠我那么多银子,今天晚上你投选票时我可数过了,至少得有七十两...加上你前几天的——”
“说够了没!”身后的歹徒被她念得有些烦,手轻轻动了一下,正欲使力,突然右臂传来一阵刺痛。
只听啊地一声,那人便曲起右臂,破口大骂:“你这个贱——啊!”
他话没说完,沈灵语便用沾了血的匕首划向脖子前的手臂。
那人恼羞成怒,一把将沈灵语推开,提刀就要砍上去。电光火石间,迎面飞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掣电般刺入他的眼睛里。
黑衣人登时捂住脸大叫起来,大片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
沈灵语被他刚刚那一推,径直往前飞出去,冷不防落进一个冰凉的怀抱中,待鼻音嗅到股淡淡冷香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
赵慎玉旋踵间将人稳稳接住侧身护在身后,抬腿把之前扔在脚边的刀踢了出去,锋利刀锋直插那人心口,迅猛的力道带得他整个人往后跌出老远。
不远处又有两个黑衣人瘸着腿赶来,见自己被缴的长刀已插进同伙胸口,脚下顿住,又看见对面一脸阴鸷的人,对视一眼后隐入黑暗中跑了。
雪似乎又落大了些,鹅毛般轻飘飘洒在匕首的刃上,和上面暗红的血融在一起,缓缓从刀尖滴落。
沈灵语看着那抹刺目的红,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停,双唇无法抑制地颤抖:“我、我杀人了吗?”
黑暗中有人轻轻将那匕首自她手中抽出,旋即有厚重氅衣罩在身上,脸颊处垂落一缕柔软发丝,蹭起一阵酥痒。
那发丝的主人声音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在她头顶轻语:“你没有杀人,你只是用匕首划伤了他的手。”
沈灵语愣怔地抬头往身后去寻:“那、那个人呢?”
“他跑了。”赵慎玉抬手挡住她的视线,轻轻把她按在自己臂弯中,顺着血迹看了眼远处躺在地上的尸体,回头揽着人转身朝后面的建筑走,“外面冷,我们先离开这里。”
·
赌坊里已许久没人来过,到处都是尘土,又遍结蛛网,呼吸间都混杂着灰,磨在鼻腔里十分难受。
赵慎玉将叠在一起的牌桌掀掉一张,扶着沈灵语坐上去,给她拢了拢领子,低头静静看着她平复。
客房里烧了碳,呆在里面感觉不到冷,穿得也薄。这会儿在外面冻了一回,又受到惊吓,沈灵语浑身还有些发抖,紧紧抓着氅衣大口呼吸着,等了许久,才稳住情绪问:“刚刚那...那是什么人?”
赵慎玉拿袖子给她擦掉脸上血污,不答反问:“有没有伤到哪里?脖子疼不疼?”
他一问沈灵语才将注意力集中到脖子上,咽了口口水,煞时疼得一张脸惨白:“唔...”
“别勉强。”赵慎玉出声制止,“等回去了让大夫看看,问题应该不大。还有没有哪里疼?”
沈灵语摇头,抬眼看了看周围,认出是哪里后,问道:“怎么来这儿了?”
此处离酒楼只隔着个小院,几步就能到。
“酒楼现在宾客满座,正是热闹的时候,你我一身狼藉就这么进去只怕引起动乱。不如先在此处呆一会儿,等晚些人少了再进去。”
沈灵语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转念又想了想,道:“你不是会飞吗?”
刚刚她怎么下来的,应该能原路返回才是。
“...”赵慎玉摸了摸鼻子,道:“我刚刚负了伤,这会儿有些难受。”
沈灵语听他这么说,忙关切地将他打量一番,然从上看到下。
他束发的簪子不知去了哪里,一头如瀑长发松散地垂落,将他饱满的额头遮了大半,削长的下巴拉得更尖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倒有几分虚弱模样。
可全身上下除了袍子上沾了点血迹,却并不像受伤的样子。
赵慎玉清咳一下,补充道:“内伤。”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