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大丫几个上学了,姐妹几个全都争气, 第一学期六个人捧了六张奖状, 再也没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竟然连劝郭建设盖房子的人都没了,毕竟都知道他要攒钱供几个闺女上学。
大家嘴上不说, 心里挺佩服他家的。
一个庄的汉子拉出来,没几个能跟郭建设比吃苦能干。
一个庄的媳妇拉出来,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大丫妈任劳任怨,就她家这日子,换别的媳妇说不定早跑了,大丫妈呢,不贪吃不贪穿,累死累活的跟郭建设过日子,穷也好,富也好,没听到他们两口子吵过架,这样的好媳妇不好找,碰上了是运气。
孩子们呢,那就更不能比了,随便哪个拉出来,都能把别人比到脚底下,七丫是文曲星下凡,这个比不得,大丫二丫从小就不是一般孩子,一般孩子能把几个妹妹拉扯大?能连着跳级还考第一名,照这个跳法,说不定过几年就去上大学,能当大学长了!就连她家最笨的四丫,以前都以为她是个傻子,那人家跳级还不是拿奖状!
所以啊,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大人小孩一起努力,郭建设一家已经从郭庄最穷最没出路的家庭,一跃成为别人羡慕的家庭,尽管他们家一直住棚屋,一直穿的不鲜亮,可再也没有人笑话,再也没有人看不起,争着抢着要送孩子到郭建设家里写作业。
就连爷奶家里都热闹了很多,来串门的老头老太太可多了,郭青云文曲星的名声就是从爷奶家里传出去的。
奶说了:“我走了二十多里路,诚心给菩萨烧香磕头,求菩萨给我家送个文曲星,为啥七丫上边好几个姐姐,是菩萨派下来的仙子,给文曲星保驾呢!”
奶的思想自我美化,自己当成真的,可笑的是,别人也当真的,奶去的那家菩萨庙香火可好了!
奶不怕别人求到好娃娃把自己孙女比下去,谁来问她在哪烧的香,她都详细的跟人说,不厌其烦,而且很得意。
“当文曲星是大白菜吗?七丫已经落到我们家,别人家求不着!”
当然,这话是她私底下偷偷跟爷说的,潜意识让她没有说出口,如果说出来,她可能会被人扔石子。
奶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怕爷的很,听见爷跺脚,她会吓的一哆嗦,挨骂不敢吭声。
现在不怕了,大声说话,大声笑,还长了能耐,敢数落爷!嫌爷在老三家里嗓门大,吵到孩子看书,嫌爷刨蚯蚓不勤快耽误鸡下蛋,耽误她给孙女攒鸡蛋,还嫌爷笨手笨脚,烧地锅的时候给孙女烧红芋吃,结果把红芋烧的太焦了!
奶气呼呼地敲开一个黑黑的外壳,里面居然挺好的,又白又糯的白心红芋,扑鼻的香味在破壳的时候传出来,好的很!
奶不怕烫,迈着小碎步向堂屋走过去,“七丫快尝尝你爷在锅底给你烧的红芋,大丫,锅底下还有,带妹妹和伶俐去拿。”
大丫带着妹妹们和伶俐去拿,一个孩子一个,蹲在院子里吃。
七丫坐在堂屋,奶剥着喂她,奶不让她动手,“别摸,摸一手黑灰,小心烫到我乖孙女!”
丝丝的热气往上冒,来自白红芋的香甜软糯散在舌尖,郭青云爱的不得了,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烤红薯,比红心的还要好吃!
好吃的东西当然要分享,还剩一小半的时候郭青云不吃了,让奶吃,奶拗不过孙女,嫌自己口水脏不愿意咬,掰了一小块。
她两只手上布满烧焦的黑灰,掰下来的白红芋块瞬间染上一层黑颜色,奶不嫌黑灰脏,直接放嘴里,用松动的牙齿嚼了几下,香甜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甜到奶的心里,布满皱纹的脸笑的很开心。
奶捏着红芋尖,把剩下的皮剥一剥,递到郭青云的嘴巴旁边,笑眯眯的说:“七丫,快吃,奶吃过了,剩下的给你吃,等你家房子盖好了,你还在奶家住好不好?让你爷天天给你烧红芋好不好?”
郭青云家的棚屋扒了,郭建设上午卖鱼,下午盖房子,几个孩子暂时搬到爷奶家里,等房子盖好再搬回去,郭青云自然一起回去,不会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跟奶说:“等我家房子盖好了,爷奶到我家去住吧。”
爷吃着五丫六丫分给他的红芋,听着七丫的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郭建设,终于能给老婆孩子住上新屋子,他一点都不觉得累,上午卖鱼,过了中午的高峰期,收摊回来盖房子。
“早该盖了,建设你要是生意走不开,你别慌着回来,我们给你盖,你好好给几个孩子挣学费!”
说话的是狗蛋爸,他说完之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接腔,都是这个意思。
有一起做生意的老四,郭建章,郭青礼,郭建汽和郭建汽的两个哥哥,隔壁的飞飞爸,隔壁的隔壁,前院后院,前院的前院,后院的后院,二老太爷家的儿子也来了,还有很多住的近,以及近门的亲戚,自然也少不了大爷大娘和春红。
热热闹闹的,每天不下二十个人帮忙!
这时候农村穷,穷人盖房子咋盖?
请不起别人,自己盖,跟谁处的关系好,谁就会来帮忙,今天你给我帮忙,明天我给你帮忙,房子就是这么盖好的。
爷和大爷爷年纪大了,干不来重活,每天守在这,递个东西找个东西啥的,大爷爷跟爷说:“我看啊,这几年盖房子就属给建设帮忙的人多!”
爷高兴的合不拢嘴,“乡亲们看得起,乡亲们仗义。”
大爷大娘给大家烧水喝,凉好水,一个端着水壶一个端着碗,到处给人倒水,就怕招待不周渴到别人,这种帮忙干活的不收工钱,中午也不在这吃饭,回家自己吃,那主家至少得把水管够,得把心意尽到位。
大爷大娘干不了其它的活,俩人包了这个活,天不亮就来烧水,郭建设两口子上午做生意,其他人直接过来干活,大爷大娘一直帮忙照应,伶俐跟着大丫她们在爷奶家。
春红不会瓦刀活,她拌水泥,上午跟男人们一起拌水泥,下午跟张秋果一起,卖力的很,她小时候就瘦,现在也是,瘦瘦高高的个子,大娘的深色衣服穿在她身上有点短,露一截手腕和一截脚腕,脖子上搭一个灰色毛巾,时不时的擦汗。
结婚就是第二次投胎,女人要是嫁不对,要是过得不好,从脸上就能看出来,春红就是这样,看起来显老,看起来很憔悴,愁眉不展的。
张秋果问她:“啥情况了?伶俐她爸一直就不来接?”连个认错的态度都没有,也太过分了!
春红铲着水泥,低着头,说:“没有。”
好半天,又说:“那天我下地回家,路过村口的时候,碰到他们那的媳妇回娘家,她说伶俐她爸出门打工了。”
“啥?出门了?”张秋果小声的问:“你不会听错了吧?真出去了吗?”
春红没吭声,低着头,使劲的铲着水泥,速度比刚才还快。
张秋果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气死了!
特想骂伶俐爸两句,狗东西,啥玩意,老婆不管了,孩子也不管了,打了人问都不问一声,直接出门打工了?
啥意思?不觉得自己有错,指望春红自己回去?
春红使劲拿毛巾擦了一把脸,拎着装满水泥的两个泥兜,给砌墙的人送过去。
回来的时候眼圈有点红,一边铲水泥一边跟张秋果商量:“三婶,我想去当小工,去给人拎泥巴兜。”
她没问行不行,就是告知一下,可见是拿了主意。
当小工多苦啊!工地上全是男人,男人多女人少,容易说闲话,张秋果舍不得她遭罪,劝道:“不然你跟我去卖鱼?婶给你分钱。”
三婶要是有钱,咋会现在才盖房子,当棚屋住着舒服吗?
春红摇摇头,“三婶,我现在不想靠我爸妈,不想靠你跟三叔,要是等我哪天干不动了,我再靠你们,现在我年轻,我能干!”
“傻孩子,现在我跟你三叔,还有你爸你妈,我们都能动,你不靠我们靠谁,等你不能动了,我们几个老的啊,就更不能动了,还能咋给你靠?听婶的,工地太苦,咱不去,啊?”
春红没吭声。
张秋果叹了一口气,这倔孩子!
又在心里骂几遍伶俐的爸爸和伶俐的爷奶,伶俐未婚的小叔子也给骂上了,欺负她家春红,没有一个好东西!
当小工的事,张秋果让春红跟大爷大娘商量,她本指望大爷大娘劝劝春红,没想到大爷大娘自己同意了,反过来劝张秋果,张秋果气的直哭:“大嫂,你啥意思,拿我当外人是不?”
大娘摇摇头,“没有,你别瞎想,你是她三婶,谁亲的过你!让她先干两年,先去试试,不行了再给你帮忙,我给找好了,就跟狗蛋爸他们的工地干,狗蛋爸是木工,一扑人里头好几个咱村的大工,他们能护着春红,我问了,狗蛋爸说,他跟兄弟们说,让大家多顾着春红,春红是小辈,他们护着,没人说闲话。”
大娘舍不得闺女吃苦,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会舍得她吃苦受罪!
可是咋办呢?
大娘一个人伺候庄稼,吃力的很,帮不了春红挣钱,春红她爸腰不好,干不了活,天天编篓子挣老三的钱,扒拉着老三过日子,不能让闺女带着孩子也扒拉老三,没有这样的,就让春红去干吧!
谁让春红命不好,摊上这么个不是东西的男人呢。
大娘想好了,闺女就是在娘家累死,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回婆家给人糟蹋!
第48章 上梁 (捉虫)
因为帮忙的人很多, 新房子盖的特别快。
东侧是灶屋,灶屋外头是鸡窝和洗衣服的地方。
西侧两间小房间,一间穴粮食, 再放点杂物, 一间郭建设和张秋果睡,摆上一张床, 没剩多大下角地方, 还没有穴粮食的地方大。
最里边呢,是正房,三家敞亮的瓦房坐北向南, 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卧室, 大丫二丫带着郭青云住东卧室, 三丫四丫五丫和六丫住在西卧室。
这是郭建设和张秋果盖房子之前就分配好的房间, 孩子们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 七丫也大了,再跟爸妈睡怕人笑话,干脆两口子搬出来,让几个孩子住在东西卧室,堂屋给孩子们写作业。
打开堂屋的大门,堂屋特别的亮堂,卧室也亮堂, 两间卧室的窗户开的很大, 狗蛋爸给做的木头窗, 对开门的窗户,带着一层很厚实的窗纱防蚊子, 如果天冷了,就把窗户锁死糊上油纸布防风放冷气。
整个郭庄,就没谁家开这么大的窗户,这是谁的主意?
自然是郭青云的。
她喜欢大窗户,通风透气不容易生病,住的房间敞亮,心里也会跟着敞亮。
当初郭建设问孩子们想住啥样的房子,姐姐们没意见,啥样的都喜欢,郭青云说了一条,她喜欢大窗户,于是家里就有了大窗户房间。
郭建设疼孩子,这是作为一个当爸的,对孩子无条件的宠爱。
闺女说喜欢,那就给闺女盖,哪怕别人都说大窗户不好,他也要给闺女盖,谁让闺女喜欢呢,闺女想要的他就想办法给,闺女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想办法把星星给摘下来,递到闺女的手心里。
上梁的那一天,家里待客,宴请帮忙盖房子的乡亲们、宴请亲朋好友,乡里乡亲。
姥爷姥姥来了,大姨大姨夫带着高磊和高晶晶来了,还有大舅大舅妈,小舅,大家都来了,郭建川和李娥回来了,郭青云的三个姑姑也来了。
姑姑们比郭建设大的多,她们比大爷还要大几岁,已经有了孙辈,这些年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不到逢年过节基本回不来。
可是郭建设的新房子上梁,爷想了一想,他挨个通知,三姐妹都回来了。
以前娘家穷,别人回娘家拎东西正常,她们回娘家拎东西就叫偷婆家东西补贴娘家,公婆说,男人说,儿女说,就连乡里乡亲的也说,穷呗,别人看不起啊,不打趣她们打趣谁。
她们穷,直不起腰。
大姑结婚的彩礼给大爷娶媳妇,二姑结婚的彩礼给郭建川上学,郭建川毕业没多久结婚,没钱,爷奶没办法,动用了三姑的彩礼,这导致没钱给郭建设娶媳妇。
郭建设运气好,碰到了没使劲要彩礼的姥爷姥姥,成功的娶到张秋果,可是这连累了小舅,姥爷卖老鼠药不挣钱,一直没能给小舅攒到彩礼钱。
小舅不为难父母,自己挣,累死累活给砖窑干了几年,结果老板跑了,小舅被拖欠的工资一直要不到,乡间的彩礼却越抬越高,娶媳妇更难了。
这说起来挺悲哀的,没有姐妹换彩礼,男人就不结婚了吗?
男孩子金贵,传宗接待,女孩子呢?生下来就仿佛低一等,小小的年纪帮父母分担家务,兄弟们调皮捣蛋的时候,她们小小年纪就知道听话懂事,会站着板凳挥着锅铲帮父母做饭,会帮父母做家务,帮父母照顾兄弟,等到结婚了,再帮父母挣一笔彩礼,给兄弟娶媳妇。
那没有姐妹的男人怎么办?
没有姐妹的男人不用对不起姐妹,可是要对不起自己的娘!
生的儿子越多,当娘的越苦,她们曾经是别人的闺女,是别人的姐妹,嫁到婆家以后呢,就成了别人的媳妇,别人的娘,伺候公婆,伺候男人,伺候家里,伺候庄稼。
有闺女的,能享点福,闺女早熟心疼娘,是贴心小棉袄,在家的时候帮衬当娘的,嫁人了有彩礼给当娘的解燃眉之急。
那没闺女的,就没有贴心棉袄了,老黄牛一样跟家里男人一起拼,男人歇歇的时候她还得做饭洗衣伺候男人吃喝,好不容易累死累活帮儿子娶上媳妇,还得帮儿子伺候儿媳妇,帮儿媳妇伺候孙子孙女,一伺候就是一辈子,不到闭眼不得闲。
年轻的时候想娘,想回娘家,可是慢慢的,被生活摸的没脾气了,没自我了,也就没法想娘了,从生了孩子之后成了谁谁的妈,就没有自己了。
大姑最苦,大姑两儿子,和一儿一女的二姑小姑站在一起,大姑明显老的多,看上去差的岁数远远大于她们的年龄差。
三个姑都有白头发,二姑小姑少一点,两个人扎了辫子,大姑的头发灰白,没留头发,跟奶一个发型,从耳朵后面一剪刀剪齐,碎头发夹在耳后,看起来跟奶很像。
也许这是想娘想多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尽管几个孩子很少见到三个姑,可是姑跟侄女的感情天生亲厚,她们留着一样的血,姓着一样的姓,以后又会有些一样的命运,姑姑挂念的爹妈是侄女的爷奶,挂念的兄弟是侄女的爸,对侄女好,就是对爹娘好,就是对兄弟好。
要不,人们怎么都说,姑疼侄女疼到了骨子窝呢。
如同爱的传递,姑疼侄女,侄女长大了,当了姑,又会疼自己的侄女,一代一代的,看着小小的女孩子,发自肺腑的希望多对她好一点,让她吃苦少一点,享福多一点,这就是一个奇妙的血缘传承,来自于家族女孩子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