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周子寂的脸色,孟黎都觉得这小孩落老扑棱蛾子手里有点可怜了。
再一想折腾过她族中的小狐狸,又觉得活该。
周子寂被三个大小妖怪包围着,第一次生出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危机感。
只是上楼换了件衣服,怎么再出来世界都变样了。
他见过家族古籍中记载的妖怪生性如何顽劣凶残,能将人类生吞活剥。只是没亲身经历过那样的时代,如今纵然有危机感,却也只是慌乱,不至于到绝望的地步。
或许还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信任——他潜意识里知道,物以类聚,跟奚言在一起的几个妖怪都不是会滥杀无辜的恶灵。
他强作镇定道:“你们想干什么?”
应眠微微一笑:“放心,今天先不干/你。”
“……”
奚言打了个哈欠,伸着脑袋往阳台上看了一眼:“蛇妖什么时候来啊。”
大家都懒得再跟周子寂解释一遍状况。他也就只能从三个妖怪的对话里拼凑信息,这里似乎即将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夜色深沉,别墅坐落的山脚处幽静无风。
孟黎原本只是来串个门,恰好遇到这情况,索性就留下来过夜,以备不时之需。
三妖一人在别墅里漫步等待。奚言顺便期待着十二点快些到,如果谢烬回来,对付蛇妖的胜算就更大一些。
可想起孟黎说过的话,又有点希望他不要这么快回来,继续安静地修养着。他已经做得足够多,这些“维护世界和平”的事情就他们来代为完成就行了。
他们一起走到了二楼的露台上。从这里可以眺望到不远处幽深的群山和森林,夜色一派平静,不像有什么东西会来袭击的样子。
周子寂走到围栏旁,似乎注意到空气中微妙的波动,伸出手触碰,被空气中无形的屏障挡住。
他不甘心地加大力度猛击,越是带着恶意,受到的阻隔就越发坚固。
“这是谢烬亲手布下的结界。”
奚言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你是破不了的。我也破不了。”
“……”
可把她给牛得不行了。
只听这骄傲的语气,仿佛亲手布下结界的人不是谢烬而是她。
“你真就二十多年都没学过点阵法基础?家里的情况,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孟黎犹然感到不可思议。
“人各有志。”
周子寂却并不感到后悔。凡事不可兼得,从前他的兴趣都奉献给了演艺事业,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最近被种种情况迫使着,半推半就地捡起家学研究,倒也颇有所得。
“你们怎么敢混在人群里生活?”他第一次问出心里的困惑,“就不怕被天师发现了,围攻猎杀吗?”
这是他看过家书后一直存在的不解之一。妖怪在人类之间人人喊打,见了面应该躲着走才对。
然而谢烬也好,眼前这三只也好,都坦然地生活在人群之中,和人类共享这片天地。
“为什么不敢?这个世界并不是只属于人类。而是属于每一个生灵。”
孟黎手掌中溢出紫色的轻烟。烟雾化成一只小狐狸,在空气里跳跃,正如她坦然的声音一般轻盈。
“我们问心无愧。”
应眠面对群山,身边环绕着十几只蓝色荧光的蝴蝶,围绕他飞舞,作为他的眼线四散到各处观察异变。
孟黎身后伸出雪白巨大的九尾,团聚成扇形摇动,紫色轻烟缭绕身旁,妖冶魅丽。
奚言靠在墙边,指尖在空中凝出跃动的红色火焰,百无聊赖地拢成一团火球,又捏成一只小猫咪。
她的脚下蔓延着淡金色的纹路,传送阵随时预备开启。
被两个前辈交待过,一旦开始干架,看情况不对她就先跑路,以免留在现场拖后腿。
小小的露台被各色光芒填满。气流吹起他额前的短发,周子寂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他生活在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里。
他早就该意识到,却一直拒绝接受天师身份带来的责任和枷锁,自甘当个平庸的凡人。
早晚都是要认清现实的。
如果这就是他的宿命,那么奚言的出现,就是他接受宿命的契机。
“来了。”
他的想法被打断。应眠神情一凛,戒备地留意着周边结界的波动,敏锐地感到有些许异样。
谢烬留下的结界不太可能会有异样,那么就是蛇妖的缘故。这感觉不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外部传入,更像是……里面?
孟黎猛地抬头,跟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喊:“去楼下!”
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听到声音的刹那,奚言不假思索地转身拉开了玻璃门,迎面被浓重的妖气冲了一脸。
数不清的幽绿色小蛇蜿蜒攀爬,依附在雪白墙壁和木地板上吐着鲜红的信子,獠牙上滴落着有毒的涎水,恶心黏腻。
“不要被咬。”
应眠抬手抛给她一柄乌黑的匕首。奚言接在手中,将自己的狐火依附在刀刃上淬了一层,控制匕首飞了出去。
火光伴着血光,一道抛物线划过,留下的是连续数条烧焦斩断的蛇身。
蛇嘶变成凄厉的尖锐鸣叫。她的动作却仍旧干净果断,不带片刻迟疑。
孟黎和应眠的速度更快,爬到二楼的蛇群转眼间被清理得所剩无几。
周子寂落在最后,看得脸色发白,不甘受到保护,咬咬牙也要了一柄匕首。划破手掌,炽烈的天师血附在刀刃上,对妖怪而言是最狠毒的利器。
二楼两间宿舍的门都还关得严丝合缝,奚言迅速打开查看了一眼里面的状况,没有蛇类爬进去。
整个别墅里弥漫着腥臭的蛇血气味,源头就在楼下客厅里。
楼梯上层层叠叠的蛇群还在争前恐后地往上爬。她想起那天晚上存钱罐里钻进的小蛇,控制匕首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些蛇群好像只是看着来势汹汹,她并没有感受到实际的杀意。
“累了?站到我身后来。”
应眠微微偏头,挥手引出一群闪光蝴蝶,降落在蛇群上化作蓝色火焰蔓延,烧焦的蛇肉味充斥鼻尖。
“……不是。”奚言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微妙的感觉,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客厅里被孟黎的结界保护的摄像人员。
其中一人已经不能再称作是“人”了。
他的腹部撑得如同十月怀胎的孕妇,身体浑圆像只巨大的蛋,不停地从口鼻中冒出更多小蛇来。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目光早已变得呆滞麻木,木偶般转头看向下楼的几位,向外流窜的小蛇忽然停滞。
被撑到极限的皮肤如同一只薄如蝉翼的纸袋般剥落,一条墨绿色的巨大蟒蛇从他腹部破体而出,昂起蛇头,呲出的獠牙闪着寒光。
“怪不得它的气息时有时无,这个摄像外拍的工作时间不固定。”
应眠皱着眉双手结印,阵法在脚下升起,无数微光蝴蝶化作蓝色光点冲向蟒蛇,将它围得密不透风。点与点之间连起极细的丝线,将蛇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孟黎九尾散开,摇动间周身散播的紫色烟雾侵入蛇妖的本体,配合应眠使其迷失神智。
“知道七寸在哪吗?”
应眠语气急迫,“冲啊小狐狸!就是现在!”
奚言:“……啊?”
没想到最后一击是留给她完成。但身体依旧比脑子动得更快,她瞥见了蛇妖的命门,电光石火之间跳上楼梯扶手,借力一跃而起。敏捷的身影如同一道流光,紧握匕首插入蛇的心脏。
剧烈的挣扎过后,巨蟒溃败坠地。
尸体迅速腐败,腥臭难闻的血肉里落着一颗墨绿色的妖灵。
奚言下意识地捡了起来,震惊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蛇灵,满脸难以置信。
就这?这就没了?
这真是我能干出来的事?
击杀蛇妖比她原以为的轻易太多。根本没有什么奋战到天明的惨烈战况,也不需要等谢烬回来支援。
顺利得过分,反而不太真实。
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脸上都一览无余。
“做得好。”
应眠忍笑,竖了个拇指以示鼓励:“待会儿谢烬回来,让他好好夸你。”
第44章 你身上是谁的味道?……
“这种脏东西还拿着它干嘛。”
孟黎示意她把蛇灵丢给应眠, “让他带回去交差。”
妖灵散发着黯淡的墨绿色幽光,浸透了蛇血腐败的恶臭。应眠也嫌弃得不想碰,随手开个小传送阵让她直接扔进去。
蹲点半个月就蹲了个这。
不止出乎奚言的想象, 这条蛇也弱得超出了他的预期。
遍布整栋别墅的蛇体碎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腐水, 气味强烈难闻。
孟黎不得不当一回做清洁的苦力, 召出水流把污秽先冲掉。奚言也蹭着小水球把摸过妖灵的双手洗干净。
周子寂紧拧着眉,默不作声地冲洗手掌上被蛇咬伤的血痕。
片刻前奚言踩上楼梯扶手,缠绕在栏杆上的小蛇之中有一条探出头来,尖牙刺向她的脚踝。
他来不及转身挥动匕首, 下意识用空着的左手拨开, 才被狠咬一口。
孟黎全程看在眼里,只是什么都没说。
奚言未曾察觉, 洗完手看着客厅角落里的结界,心情有点复杂, 不知道该算是伤感还是惆怅。
才这么会儿功夫, 结界里的人类就少了一个。
被蛇妖附身的摄像曾经跟拍过她跟谢烬的约会,印象里是个和善的叔叔, 如今已经随蛇妖的尸身化成了腐水。
“我杀了它……他也死了吗?”她自言自语般,徒然地问了一句。
应眠顿了顿,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角落里昏睡的几人。
他们想不到今晚这一觉是在怎样的情形中睡过去的。明天醒来, 发觉朝夕相处过的同事离奇失踪,也不会知道自己曾死里逃生——被蛇妖附身的劫难, 完全有可能发生在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他们只是更幸运。所以能够一无所知地继续原本的人生轨迹, 工作养家, 平凡地活下去。
——就像那个“离奇失踪”后即将被逐渐淡忘的同事,原本也会有的一生。
“你已经保护了其他人。”
应眠拍拍她的脑袋,“别乱想, 回去睡觉。”
“……哦。”
她语气低落。仍旧不明白,为什么蛇妖不好好地融入世界,而是要为非作歹。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实人只是好好的上个班,就倒霉摊上这种飞来横祸。
她对“死亡”本身并不敏感,只是对于近在咫尺发生的“失去”感到不习惯。
离零点也没多久了。她本来是打算守一会儿夜,等谢烬回来打个招呼再睡的,没想到却睡着得比平时都更快。
她又梦到了周怀仁那一刀。离奇的梦境里,她的尾巴淌着鲜血,断口处却有碧绿的小蛇爬出来。
周怀仁带着意味不明的狞笑,把蛇妖的尾巴扯断,又强行安到她身上。
……
天亮时她被吓醒了。
脑海中被改造成怪物的诡异画面挥之不去,奚言躲进空调被里悄悄变回狐狸,摸了自己几分钟才又安心地钻出来。
因为住在这里,她很久没有变回过原形了,有点想念自己的尾巴。
朝阳朦胧地通过窗帘。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大家都还没醒,对面宿舍也没动静。
应眠施咒时给的劲儿有点过头,楼上这群人今天上班恐怕是要集体迟到。但比起亲眼目睹妖怪打架世界观崩溃,一次上班迟到还是要强上许多。
蛇妖已经被除掉,应眠大概去天师联合会交付任务了。孟黎也跟他一起去了解情况。
奚言打着呵欠独自下楼,想着去冰箱里翻翻找找,凑合一顿早餐。
踩在楼梯上,发现熟悉的身影坐在餐桌前。晨曦透窗而入,为他的轮廓隐约笼上一层微光。
她脚步一顿,欣喜地惊呼一声。下一秒,整个周身环绕的氛围都明亮了起来,飞快地跑下楼冲到谢烬身边。
“早!”
只是隔了一天。她仔细看着眼前的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摇尾巴,感叹了句,“我怎么觉得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谢烬一如既往的稳重平和,为她倒了杯温热的豆浆:“应眠已经告诉我了,先坐下吃早餐。”
“哦。”
奚言绕到他对面坐下,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听话的开始进食。
这一桌早餐十分眼熟,是谢烬直接从家里带过来的。大概也是应眠交待过今早只有她自己留在别墅,才免了她饿肚子。
她乖乖地吃早餐,谢烬反而有些意外。
好在情况不算凶险,听过她前一晚对战蛇妖立功的事迹后不难联想到,以她的性格,这会儿应该很骄傲地摇着尾巴过来求表扬才对。
她的情绪比想象中镇定很多。
或者说是低落。
她只在看到谢烬回来时雀跃了那么一刻。坐下开始吃早餐后,真正的状态流露出来,是略带消沉的疲惫。
谢烬问她是否又在这里失眠。
她摇头:“睡了很久。”
那还会是因为什么?
谢烬记起,午夜刚出房间时院子里遇到阿沅,说她昨天忍不住找回家却被拒之门外,离开得很不甘心。
难道还在记挂十五不准她探视的事?
他难得露出踌躇的神态。
刚刚度过的十五一如从前的平平无奇,午夜更迭时自主意识回笼,和之前每个月的记忆都大同小异。
唯独上个月十五的奇特体验大相径庭。只那么一次而已,却忍不住比较起来。没有她在的大段空白的时间,显得有些无趣寡淡。
谢烬郑重地思索过后,叫了她一声,“言言。”
“下月十五,要是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