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妖符光芒大盛,万兽沸腾。应眠骂了一声,蝶翼振动飞起,尽力为他挡住即将涌来的妖兽。
周怀仁双眼放出精光,抡动斩妖刀,在自己的手掌上毫不留情地划过一道血痕,催动血流。炽热的天师血肆意流淌,将整柄刀都涂成通红的颜色。
奚言看见的瞬间就炸了毛,“他要砍你了!快把我放下,我去咬他!”
“……”
谢烬拍了拍她的尾巴,“老实待着。”
他应该给她并肩作战的机会。奚言憋着一口气窝在他怀里,想帮忙却不被允许,只能不乱动免得拖后腿。
可即使只是安静地待着,擦肩而过的刀锋上溅起的血滴仍旧让她胆战心惊。那些禁忌的血液离谢烬太近,近到她觉得下一秒就会没入谢烬的身体。
无数被驱使的妖兽卷土重来。应眠已经被消耗了大半体力,渐渐自保不暇,接踵而至的咆哮声几乎将他们淹没。
谢烬却不许她动手。
关系到生灵万物,他没有把握在这里除掉周怀仁,只是习惯了面不改色地奋力一搏。私心留了一分,仅仅给她。要她保存力量,在最危急的关头来临时,至少可以打开通道回家。
奚言不愿想最危急的关头是什么,前爪攥着他的衣襟,不遗余力地撑开结界,护住他的后背。
要一起回家。
金红色的光芒交缠在一处,笼罩了谢烬。而谢烬的身体笼罩着她。在一地惨烈悲戚里,变成出离温柔的剪影。
周怀仁咬牙挥动斩妖刀,竟被逼得节节败退,也腾不出手来再画符驱使更多生灵。
他看出了谢烬心慈,临时来救场本就没带任何武器,扑上来撕咬的小兽也都只是震晕过去。
余光里一只火狐扑近,周怀仁偏身一挡,故意挨了一爪,又伸出手被那小兽咬伤。
越来越多的小兽咆哮声化为不甘的悲泣,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被恶人驱使的命运,只是不由自主,无奈地看着身体被控制,露出獠牙扑向谢烬迎接死亡。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我不想……”
“放过我……”
绝望的哭叫声充斥于耳,在同为妖族的耳中更直接地化为言语。因为听得懂,所以更受影响。奚言渐渐被这样的悲戚感染,恍惚中看见自己的身影朝谢烬身边靠近。
那是只跟她十分相似的小狐狸,年纪不大,琥珀色的双瞳里盛满了泪水,嘴边还带着鲜艳的血迹,不情愿地朝着她扑咬过来。
谢烬似乎也被影响,只是转身护住了她,没有朝那只狐狸下手。
然而露出的犬齿毫不犹豫地划破了他的手背。沾染天师血液的皮肤顷刻间便被灼伤,腐蚀得深可见骨,连同抱着她的手臂都在颤抖。
奚言猛地惊醒,对痛楚感同身受,眼泪一瞬间滚落下来,试图去舔舐他的伤口,却被他严厉的声音制住。
“不要看。”
周怀仁等到机会,斩妖刀锋芒毕露,直直朝他砍来。
奚言看不到刀锋的寒光,却能听到肉//体被刺穿的摩擦声。那一瞬间仿佛是将心头的血肉削成了两半,连痛意都感受不到,只有一片麻木的寒凉。
耳边响起的却是周怀仁痛苦的嚎叫。
谢烬没有理会没入心口的刀锋,仿佛不受天师血的禁锢,顺势更进一步,将他握刀画符的那条手臂齐肩斩断。
再进一步,便能瞄准心脏。
电光石火之间,她甚至没有机会看清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回过神来,周怀仁已经在死亡的威胁前止步,弃手逃命。
谢烬眼看着他落荒而逃,发狂的兽群潮水般退去,才半跪在地上,终于松开了抱她的手臂。
他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瞄准心脏。
应眠从高空降落,急不可耐地问,“你为什么不……”
话音只到一半便无声地坠落,他看清了穿透谢烬胸口的刀刃上浸抹的天师血。
刀口处带着火星溅开。他像一副被烧穿了的画,被火光渲染成可怕的猩红颜色,带着侵蚀血肉的焦糊气味,创口迅速扩大。
“别怕。”
他语气如常,稍微虚弱了些,仿佛只是受了点小伤,“先回家,等……”
他咳了两声,天师血侵蚀到喉咙,再也出不出话。
奚言跪在他身边,茫然地伸出手,却哪里都不敢碰。
她好像也痛得发不出声音了,惊慌地伸出手,想要握住谢烬的妖灵。
她知道,妖怪即使身体被毁掉,只要妖灵还在,他就还没有死。
可他却没有妖灵。
她亲眼看着猩红的天师血把谢烬的身体烧成了灰烬。最后一缕光芒转瞬在空气中湮灭,她收拢手指,只抓到一片虚无。
一切都荡然无存。
什么都没有了。
谢烬……没有了。
第58章 先生就在这里啊。
应眠也怔住了, 看她万念俱灰的神情,心中着实不忍,正要抚一抚她的背说句什么, 伸出手却被她猛地起身的动作撞开。
余光中有丝缕金色的流光逃逸, 承载着最后的希望。她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跌跌撞撞地在断崖边奔跑,看得人心惊肉跳。
周子寂刚从野兽的围困中缓过神来,转眼便见她跑到了悬崖边上,追着一缕流光纵身一跃。
“言言!”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行动。他顾不得想奚言是不是脆弱的人类体质, 只来得及把她拉进怀里, 以自己的身体做缓冲。
落地的刹那,周子寂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奚言却连看都没有看他, 视线中微弱的希望随着那缕金色闪光的泯灭而彻底黯淡。
那并不是妖灵,只是身体化烬未散的余温。
“谢烬没有了。”她的声音毫无起伏, 自言自语般重复, 仿佛根本无法理解自己在说什么。
“谢烬……没有了。”
周子寂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背后是撕裂般的疼痛, 心中却被巨大而复杂的情绪填满。看着谢烬消失在眼前,他明明应该长舒一口气, 此时却感到难以掩盖的悲恸。
这段悬崖是一切的开始, 似乎也是一切的结束。
他没有听到那声响彻山谷的“周子寂”,却在同一个地方, 亲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只是奚言, 已经不是奚言了。
她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 为的也不再是他。
“我不恨你了,周子寂。”
她冷静地站起身,从数米高的悬崖上摔落却毫发无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最后一次,代替从前的某个人朝他说出这句话。
“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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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院里传开一小阵骚动。
阿沅在自己房间里待不住,跑出来在院子里焦急地团团转。
“别转了行不行,晃的我头疼。”
许翩翩在他身边烦躁地扯着发绳,“你不是有手机吗?担心的话直接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就是因为他们都不接电话,我才着急的啊。”阿沅无奈地说。
结界的状态关系着谢烬的状态。忽然有这样明显的波动,大半个院子的住客都察觉到了,不安的氛围正在蔓延。
同时失联的情况太过异常。正当他犹豫是否要打给涂山的那位打听情况时,院子里悄无声息地展开传送阵,闪烁后又立即关上。
他看着奚言毫发无损地走进院子,心安了大半,又像平日一样絮絮叨叨起来,“怎么回事?先生的阵法忽然削弱,我还以为是有人打上门来了……你怎么这个脸色?先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奚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和他对视一眼,自顾自地绕开,走过长廊上,在最近处的门前站定,轻声说,“谢烬。”
没有任何回应。
门没有打开。
“不用喊了,直接推。”
许翩翩对她说,“合院里所有门上的禁法都消失了。谢烬的房间也一样,谁都可以进。”
“最好还是不要随便进……”
阿沅察觉她的反常,心里也开始涌生出不祥的预感,催促道,“你别这样……说句话啊,你这样怪吓鸟的。先生受伤了?你们遇到了谁?天师么?”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想把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脑海中却太过混乱,无法组合成完整的句子说出口,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更揪心,“谢烬他……妖灵,不见了。”
妖灵的泯灭意味着妖怪真正的死亡。可她无法相信谢烬会这样死在周怀仁的手上。
在消失之前,谢烬要她回家等。既然要她等,他就一定会回来。
谢烬从来不会骗她。
难为阿沅,从她破碎的词汇里也听出个大概。恐怕是谢烬遭遇了什么变故,危急之时身体损毁的景象吓坏了她。
什么样的对手能把谢烬逼到这一步暂且不论,先把眼前这只生无可恋的小狐狸抚顺了毛才是要紧事。
阿沅难得没跟她逗趣,一本正经的语气听起来意外的可靠,“你别急,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既然回来了就不碍事的。结界还能撑一阵子,进来慢慢说。”
许翩翩跟着点了点头,化作蝴蝶停在她肩膀上,扇动的蝶翼释放出安抚心绪的花朵甜香。
“先生就在这里啊。”
奚言茫然地望着他,眼底光芒明灭摇晃,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再也承担不起一次希望后的绝望。
阿沅却看起来并不太担心,拉住她的手,一起推开谢烬房间的门。
“走啦,我带你去见他。”
第59章 还是老妖怪有办法。……
当留在院子里的能量整体削弱, 就会优先供应给防御的结界保证安全,因而院子内部非必要的变化会减少。
习以为常的门禁规则消失,谢烬的房间也唾手可得。这里原本是整座院子最要紧的地方, 即使知道身处院子里的朋友都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但是能够这样随意进出, 还是让她很不适应。
房间里是空的。奚言下意识地望向床上,仿佛还能看到那一团毛茸的银白身影。
可再一眨眼,床上也是空的。阿沅牵着她走到房间最深处,推开了隔间的门。
这是他和谢烬当影音室吃爆米花看过动画片的地方, 如今变化的法术也已经消失, 实际上的影音室相隔在另外的房间。如今推开门,只剩下幽暗的台阶直通地下。
阿沅随手打了个响指, 通道两旁亮起的光线柔和得恰到好处,照亮了台阶。细看是墙上嵌入了许多照明的鲛珠。
“这是先生出海时鲛人族送的礼物, 带回来堆了好久不知道做什么用。幸亏我聪明, 想到用在这里,都是我亲手一颗颗敲上去的呢。”
那是她不曾经历过的年月。阿沅在谢烬身边跟随久了, 似乎什么样的情况都见过。
那么今天谢烬身殒,或许也不是第一次?
奚言深呼吸, 飘忽零散的魂魄似乎回来了一半, 跟着阿沅下到地下层最底层。台阶尽处,视线豁然开朗。另一处光源映亮了她的眼睛。
“虽然知道你不会害先生, 但我还是得再嘱咐你一遍, 这地方跟谁都不能讲。”
一人多高的冰凌竖放在眼前, 从极地到内陆千年不化,将整个地下层浸染得寒气逼人。
这是谢烬用生灵盏做交换,从周子寂手上拿回的东西。像一副巨大的冰棺, 极冰里封印着一团成分复杂的光焰,被岩浆般炽热流动的黑色包裹着透出金色的光亮。
阿沅挥手一指,“这是先生的妖灵。”
奚言点了点头,屏住呼吸默不作声地靠近,趴在冰棺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拥有灭世之力的孽火被压缩成篮球大小的一团火焰,当中黑雾流动,纠缠着一颗暗金色的妖灵。
她见过蛇灵散发出鲜艳油亮的绿色,谢烬的妖灵却有些灰扑扑的,金色的流光被黑雾缠得黯淡无华,仿佛裹了一层尘灰。
“他的妖灵还没有与孽火分脱。要是出门的时候还缠在身上,一边逛街一边挨烧,像什么反派大魔头自带特效登场似的,会吓坏路人的。”
阿沅解释道,“所以先生才会将灵体分离。普天之下,或许也就只有他能做得到。”
妖怪化形都要由妖灵发生。奚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是她的妖灵所在的位置。要把妖灵拿出来,身体还能如常行动,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
谢烬却在那样的状态下一只手护着她,一只手挡住祁连山万千被操控的生灵,斩断了周怀仁作恶的手臂。
“那他什么时候能再化形?”她问着阿沅,视线却粘在冰棺上,“他以前,也不止一次地被这样伤害过吗?”
“这倒是没有。”阿沅听她把来龙去脉讲了个大概,摇头道,“从前先生做实验,自己朝自己下手的。”
灵体分离也需要妖力维持。用力过猛或是用力不够都会让身体出问题,谢烬也不是尝试一次就成功的。
他亲眼见过谢烬面不改色地研究自己的身体,器官衰竭或肢体残缺都是尝试失败的下场,只能亲手把自己了结再重新化形。直到获得现在的身体才稳定下来,“最后一次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也记不清重新化形要多久,大概十天半个月的?”
可那都是他在研究自己,下手总共是有分寸的。
奚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是他被天师血烧成灰烬,怎么想都跟阿沅口中平平无奇的人体实验不是一个量级。
极冰的寒意把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她却舍不得后退半步,仍旧头抵着冰棺,一眼不眨地看着那颗弱小可怜又无助,被烧得灰扑扑的妖灵,低声呢喃,“他不会死吧。”
阿沅一愣。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先生就是先生啊,怎么可能会死呢?像谢烬这样强大的妖怪,在这世上他都没见到过第二个,连灭世的火都能抗衡,无论遇到什么意外肯定都能化险为夷。
他甚至都没有见过真心实意地觉得谢烬要死了的小妖怪。知道谢烬的小妖怪几乎都把他当成救世主膜拜,怎么着都得活他个天地同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