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哪都是活,她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正好宋九尧也忙了,他和赵贤三天两头往外跑,便让阿平去给林晚云帮忙。
春暖花开,天气热了起来,厂房初见雏形,林晚云把厂区权证办下来,开始着手注册公司。
她注册的商标叫“踩云朵”,听起来挺唯美,要说有什么寓意,那是没有的,用宋九尧的话来说,不过是财迷的朴实愿望,踩云朵——财运多。
机器陆续进厂,因为速度太快,林家村的人过完一个冬天,才惊觉过来,后山年前才围起来的山地,竟然成了一个制衣厂。
这还得了,村里人从上到下,十四的少女到五十的老妇,个个都想进制衣厂里干活儿。
这年头,只要是个女的,谁不会点缝制衣服的手工活,市里有一个国营制衣厂,没有关系,轻易是进不去的,这个踩云朵制衣厂不一样,这是民营企业,村里的二晚做老板,当然要优先招她们进去了。
第一个进厂的是林白云,宿舍楼还没完全弄好,她就先搬进去厂里去了。
用她的话说,农机站的宿舍实在太小,她赶制衣服的时候,碎布堆了一屋子,乱糟糟的,有时候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她又没工夫收拾,现在好了,厂区车间那么大,机器还齐全,娘家在村里,自家菜地还在不远处,她当然要搬进来。
林晚云没有拆穿她,厂子离村里近,晚上大哥过来守夜,安全没有问题,大白想住便让她住了。
这一天,林晚云连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忙到下午,肚子开始反抗了,只好回一趟娘家,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东屋这边静悄悄的,西屋那边,还能听见马凤菊和妮妮的说话声。
林晚云叫了一声妈,没有回应。
大哥大嫂已经把家里的东西陆陆续续搬进新房,牛翠芬倒还没有搬,她舍不得老屋,还有熟悉的左邻右舍,这会儿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林老二从西屋出来,招呼她,“二晚,你回来了。”
林晚云:“咱妈上哪儿去了?”
林老二:“我不知道,我也才从地里回来。”
“……哦,那我在家等等她。”
他当然不知道,林老二何曾关心过自己的妈,没有大哥,只怕他妈死了他都不知道。
林老二笑了下,“二晚,你二嫂才炸了小虾饼,还热咧,进来吃一点儿。”
林晚云:“……是吗?”
在她的印象里,从来没踏进过林老二家屋子半步,他这一热情,她实在有些别扭。
但是,她是真饿了,对这种糊糊和着小虾炸出来的饼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那可不,今天林大拐子捞河鱼,得了一些小虾,我都给买了,才炸出来,可香了。”
“行,那我尝一个。”
林晚云跟他进了西面的那间厨房,厨房很小,炤台那一面墙黑乎乎的,都是油污。
她挪开眼,心里暗自庆幸,幸而原主是跟着大哥一起住,要是跟着这个林老二,她都不知道怎么呆下去。
林老二打开那个破旧的,辨不清颜色的碗柜,从里拿出一个大粗瓷碗,里头装着五六个炸虾饼。
虾饼喷香,林晚云悄无声息咽一下口水。
“趁着热吃。”
“行,二哥你也吃一个。”
虾饼加了点葱,香喷喷的,一口下去,满嘴酥脆,林晚云的口腹之欲得到了很大满足。
这个是真好吃,她寻思,宋爸经常把网到的小虾卖掉,下一回再有小虾,她也让二姐做一次葱虾饼吃。
吃了一个,林老二适时端碗给她,叫她吃个饱。
于是,林晚云又拿了一个。
林老二看见她吃得高兴,搓搓手,“二晚,现在村里都在等着起新房,你看看,咱大哥新房都起好了,我和你二嫂商量,也该推掉这老房,起个新房了。”
林晚云表示赞同:“行啊,反正留着钱也没用,起个砖房,住得舒服些。”
林老二笑着说:“当然是好,只是要倒了老房子,还得找个地儿住,我这不是想和你商量,要是你厂子开张了,让你二嫂在里头帮着做活儿,我和妮妮跟着住一段时间宿舍,你有啥需要的,可以有个照应,等新房起好了再搬回来,你看咋样?”
林晚云嚼不动了。
把虾饼吐出来还来得及么?
说的真好听,帮忙?照应?
说起来,因为大哥张口,宋九尧才帮马凤菊她弟找了个活儿,这已经算照应他们一回了。
找她当冤大头呢,进她的厂干活,还想霸占一个宿舍,凭啥啊!当初她刚穿越过来,他们两口子就赶着把东西往她屋里搬,她一嫁人,他和马凤菊就让妮妮住了她的屋子,马凤菊那张脸她都看够了,想进她的制衣厂,门儿也没有!
她把装虾饼的碗挪远了些,笑道:“二哥,我见村里人起房子,都是留着院子外头的柴房,暂且住着,等起好了,再推掉柴房,到时候大哥大嫂搬走了,你先把那柴房留下,快入夏了,天儿也不冷,给干活的人煮饭煮菜还方便,到冬天也该起好了,到时候再推到这边,可不就好了。”
林老二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只是在他印象里,打小二晚就心软,顶多嘴上说说,最后还是得帮衬哥哥。
“不好住啊,你看看,三口吃喝拉撒,咋住柴房,我们大人没事儿,妮妮还小咧,再说,要是你二嫂怀上,到时候再换地儿也不好。”
林晚云把剩下的一口虾饼塞进嘴里,慢慢搓手里的油,“既是这样,你不如去三婶家租房子租,她家也在外头起新房,老屋还留着,咱妈说她家干净,住着也舒服。”
这下,林老二有些不高兴了,“咋的,你厂里那么大,就不能给你二哥住个半年?”
林晚云正色,“不行。”
“……”
“二哥,我建这个厂,投了多少钱,你知道么?”“
林老二不说话。
林晚云叹一口气,“不瞒你说,我现在欠了一屁股债,五十万,银行天天跟我屁股后头追债,我想问大哥要点钱,他又拿去起房子了,要么,你先把手里的钱给我周转周转,等你起房子,我再还给你。”
林老二哼笑,“宋老板那么多钱,你用得上跟我借?”
“他欠的比我还多。”
林老二把虾饼又给她挪过去,“喜欢吃就吃完了吧。”
林晚云挡住碗,“我不吃了,油大,腻得慌。”
林老二顿了下,“那你啥时候招工,把你二嫂也给招进去吧。”
“还不确定,到时候厂里会贴招工启示,我忙得很,女工由大白来招。”
大白和马凤菊一向不对付,看马凤菊可有脸去找大白么。
她油盐不进,林老二也无法,只得把她送出门。
他想,他这个妹子变了,变成有钱人了,也变狠了,变坏了。
-
瞿雪的剧场建起来,信用社也放了款,虽不到二十万,也差不多,是她满意的金额。
她上了一趟宋家门,要请林晚云和宋九尧出去吃饭,正赶上宋九尧不在家,林晚云便提议,让她把李景林叫上。
李景林最近被派到郊县做水稻培育,才回来开州没多久。
瞿雪不太乐意,“他要上班,估计也没有时间,要么我俩一起吃吧。”
林晚云没跟她假惺惺客套,“我跟你一起吃,有什么话好说,饭店的人以为是两个哑巴吃饭呢。”
“……行,我去叫他。”
于是,三人约在香漫饭馆,一起吃了一顿饭。
席间,瞿雪征求林晚云意见,没有点酒,只是拿了汽水,碰了一下,就当是庆祝放款了。
林晚云故意问李景林,“景林哥,过年的时候,你不是和育才小学的老师相亲么,相得怎么样了?”
李景林一语带过,“就吃了一顿饭,最近都在乡下,也没碰上面。”
林晚云:“……你要是喜欢她,可以打电话啊。”
“乡下不好找电话。”
“……”
这年头,根本不存在异地恋这玩意儿,因为通讯太不发达了。
她偏要往下问:“那你觉得她好不好?”
李景林笑了声,“挺好。”
瞿雪垂着眼,默默吃她的饭。
林晚云笑说:“那你可抓紧了,听我妈说,她很不一般,中师毕业的,教书也很厉害。”
李景林面色平淡,“老师是挺好的,只是还没有深入了解,不知道能不能处得来。”
瞿雪结了账,林晚云和她有一段相同路程,李景林则是往另一个方向。
林晚云突然感叹,“又过了一年,准备到景林哥生日了吧,希望今年能喝你俩的喜酒。”
瞿雪脸色微变。
她马上添补一句:“估计是景林哥先结吧,家里催得紧。”
李景林嗓音深沉,“快了,争取今年秋天请你喝喜酒。”
“那就好了,你去找老师约会吧,我和瞿雪姐一道走。”
李景林走了,剩下两人在大街上。
春天天儿暖了,人们卸下厚重冬装,开始出门逛夜市,溜冰打桌球上歌舞厅跳舞。
两个人从人民广场走过去,前面就是瞿雪的剧场,已经起到第二层了。
“你还要回去跳舞吗?”
瞿雪兴致缺缺,“回是不回了,但是我还会跳,在剧团里跳。”
“也好,文工团要没落了,以后,民间剧团会崛起。”
瞿雪顿下脚来,定定看着她,“你知道么,我结过婚。”
林晚云呆滞,“……”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瞿雪这么说出来,她心口还是猛地一跳。
瞿雪抿嘴,笑意不达眼底,“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和李景林结过婚,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再选择他。”
林晚云咽一下嗓,“我不知道。”
穿越前,她只喜欢吃喝玩乐,并没有兴趣去探寻一部年代文小说的深层寓意,她知道这部重生文里,女主想换一种生活,至于男女主上一世的婚姻生活细节,她没看过,并不了解。
瞿雪的目光漫向远处,湖边柳树发新芽,垂落在水中,悠悠荡荡。
“过去,我们国家粮食短缺,这几年稍好些,但也还远远不够,很需要像李景林这样的农业技术员,他去南元岛开荒,带团队做种业研发,亲力亲为,下地干活,把南元岛做成国家级特色粮食作物科研基地,并且在南方推广,他说得出,也做到了。”
林晚云:“嗯,他很厉害,我们国家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国家需要,但是我不需要,他痴迷土地,对于他来说,泥土是芬芳的,可我不一样,下地对我来说,只有汗臭和累得快散架的骨头,我在南元岛过了半生,除了下地,就是在家里带孩子……”
瞿雪眼睛冒出了点点水光,“孩子也没带好,放养,连个好大学都没考上。”
林晚云有些无力,“又不是考上好大学才是养得好。”
“李景林成了先进人物,我们回开州,碰上文工团原来的同事,你见过的,黄娟,还有肖晓云,她们都很年轻,我身板已经硬了,她们却还能跳舞,她们的孩子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这辈子我不会再去那个地方,永远不会。”
林晚云彻底理解了,不要说瞿雪,即便是她,她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不管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现在有钱了,什么都不缺,单身富婆,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瞿雪别开脸,眼中水波微动。
她什么都不缺,又好像什么都缺,没有媛媛,她不知道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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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婆子带着一小篮子的鸡蛋,上了农机站,在农机站外头碰上自己儿子吕二狗,才吃了一碗面回来。
“咋的,大白没给你做饭?”
“她不在家。”
“都这样晚了,她还在外头卖衣服,不知道回家做饭?”
吕二狗面色不太好,“妈,以后当着她的面,你不要这么说话,她上班了,住在厂里头。”
方婆子愣了下,“上班了?上哪个班?”
“林二晚开了一个制衣厂,她在里头做衣服,休息日才回来。”
方婆子不乐意了,老褶子一皱,“二狗啊,不是妈说你,这女人就不能惯着,越惯越无法无天了,你在这儿呢,她就算上班,也得回家做好热乎饭,两口子一起吃,才才正经是我们吕家媳妇!”
吕二狗打开宿舍门,往里走进去,低声提醒他妈,“妈,不要在农机站里说这些话,不好听。”
方婆子知道他在工友面前要面子,便进了屋子,把门掩起来,说:“妈问你,上回我说给大白拿点偏方,你说大白自己去中医那捡了药,现在她可按时吃药了?”
吕二狗随口打发她,“按时吃着咧。”
大白早就不吃药了,他都想不起来,大白是啥时候不吃的。
“你可盯好了,都结婚一年了,还没动静,你们弟兄四个,就你这一头叫人发愁,你嫂子谁不是进门就怀上了。”
说到这个,吕二狗更添了烦乱,“谁不想要,要不上你说咋办。”
方婆子往外瞟了一眼,“真要不上,你趁早跟她离了,再找一个,你在农机站有正经工作,啥样的姑娘找不上。”
吕二狗面色一沉,“妈,以后这些话别说,叫人听见了不好。”
“我不说了,要是她能生,谁想折腾,你放在心上,盯着大白吃药,今年再怀不上,我看你在农机站也不好看。”
方婆子放下鸡蛋,出了农机站,脚下不停就往林家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