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拿出新油,炸了一竹筐的油炸馍馍,麻布条一盖,往林家村走去。
这一两年,林家村变化不小,村里人家几乎都起好了砖房,路子通了,制衣厂越做越大,很多人都从市里赶过来上班。
大白是林二晚的堂姐,工资自然不能低,听说她还在厂子旁边起了两层砖房。
方婆子想到这些,心里难免懊悔,当初不该怂恿二狗和大白离婚,吴亚南跟大白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她家里儿孙已经够多了,这会儿二狗也有了后,大白要是愿意回来,那就是最好的。
到了厂子门口,大门铁栅栏关得严实,方婆子凑到门卫室,端着笑脸叫了一声,“大哥。”
原叔看她是一个婆子,当是厂里谁家老人过来找人,便站起来,问:“啥事?”
“大白是在这里上班吧,你给我叫一下她,行不?”
“行,你是大白家哪位?”
方婆子笑呵呵的,掀开麻布条,拿出一个油炸馍馍,“我是她家亲戚,给她送点吃的,你尝一个?”
原叔摆手,“我不吃,上班时间不能吃,你咋称呼?”
“我姓方,你就说我从吕家村来的。”
原叔:“行,你这里等一会儿。”
他在车间转了一圈,没看到大白,便进到办公室,问林晚云,“林厂长,大白上哪儿去了,外头有人等她。”
“今儿缺点拉链,她上卖场去拿了,谁找她?”
“她家里亲戚,吕家村来的。”
林晚云一听,眉头微皱,“吕家村来的?”
大白在吕家村没有什么亲戚,硬要说亲戚,也就同嫁在吕家村的林小桂,可林小桂也在厂里上着班呢。
只听原叔回道:“对,一个婆子,姓方。”
林晚云头皮一麻。
方婆子?
不能啊,她有脸上这里来找大白?
转念一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上回吕二狗不就到厂子外头来找大白么,这一家子坏得很,能要什么脸面。
“行,你出去吧,就说大白不在厂里,还不定啥时候能回来。”
原叔应下便出去了。
等他走远了些,林晚云才跟在身后,沿着墙角走,到了拐弯处,她探个脑袋往大门口看了一眼。
还真是方婆子那张老脸!
她往回走,车间噪音大,她让大白顺道在卖场那里裁样衣,大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方婆子不是脸皮厚么,且晾着她,晚些时候再叫原叔把她打发走。
方婆子站着等了好久,又蹲着等,脚都蹲麻了,也没见着大白的影子,实在等不住了,又去问原叔,“大哥,大白到底啥时候能回来啊?”
原叔脸色却没有方才那样好了,“那我哪知道,我只管守大门,又轮不上我安排工作。”
“……平时她出门办事,中午不回来吃饭?”
“不回,外头有饭吃。”
方婆子忍不住怨道:“那你咋不早说,我都等了这么久了。”
原叔摆手,“你回去吧,蹲在这里影响厂里的形象。”
方婆子火了,“你一个守大门的,又不是你家的厂,咋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我还客气了,我们林厂长说,以后你一来,就拿扫帚把你赶走。”
“……”
方婆子醒悟过来,原来是林二晚要治她,这会儿她要求大白,不能开罪林二晚,走便走吧。
她拐了一个弯,看到前后排两栋房子,一栋很漂亮的小洋楼,瞧着比城里的房子都要好看,另外一栋就逊色多了,这会儿有人在里头抹灰。
吕家村有不少人上踩云朵制衣厂上班,林大白和林二晚的消息,方婆子也听到一些,她寻思,难道这两栋就是林二晚和大白的房子?
她往正在抹灰的那栋砖房走,往里问了一句,“这里是大白家吗?”
正在干活的两个男人都是赵贤从别处叫过来的,并不认识方婆子,“是她家,你要干啥?”
方婆子笑笑,“我路过这里,顺道进来看看,她家房子装得咋样了。”
她四处瞅瞅,心里不禁有些艳羡,她四个儿子,也就老大起了砖房,起了还不敢装修,就直接住进去了,大白竟然这样厉害,这两层小楼,住着可不要太舒服啊。
“大白啥时候过来啊?”
“她不过来,这是他对象在管咧。”
方婆子老褶子一抖,“她对象管,她对象在哪儿?”
赵贤听到说话声,从楼上下来,因为过来装修房子,他特意穿了一身旧衣服,背后还有他大姑给他缝的一个补丁。
他拍拍两手的灰,“这位伯娘要找大白?”
方婆子狐疑看着他,“你是大白对象?”
“对,我是大白对象。”
方婆子看他一头的灰,一身破旧衣裳,她吕二狗从来不屑于穿成这样,料想着是不是村里哪个娶不上媳妇的光棍,看到大白有些钱,才上赶着和她处对象。
她扯嘴笑,“不对啊,我前两天还听说,大白没有对象咧。”
赵贤也笑,“前两天没有,今天就有了,今儿是大姑娘,明儿做新娘,这有啥稀奇,伯娘咋称呼?”
“我姓方,是她家亲戚,你也在制衣厂上班吧?”
赵贤闲闲扯嘴,“我倒是想进,伯娘,制衣厂不要我,嫌我不会拿剪刀,也不会踩缝纫机。”
“那你干啥活儿?”
“我就是没活儿干,这才过来给她装房子。”
方婆子看他嘴皮子那样利索,还没有个正经工作,跟村里那些游荡在街头巷口的二流子没两样,心里更是鄙弃。
“那你这样咋处对象,大白能挣钱,她以前那男人,还是农机站上班呢。”
赵贤挑一下眉,“你认得他?”
也不知道这婆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也没招惹她,她话里总有些灭他威风的意思。
“认得,当然认得。”
赵贤哼了声,“他快死了吧?”
方婆子登时敛目,浑浊的眼睛对着他,“你咋说话呢!”
赵贤嘿嘿笑,“我只是听人说,她以前那口子坏得很,得了报应,我也不晓得是啥报应,就胡乱猜的。”
“这能胡乱猜?我要说你快死了吧,你能乐意么?”
“我乐意,我也不知道我啥时候死,你说啥我都不跟你生气。”
方婆子:“……”
以她跟人扯皮的经验来看,这二流子油烟难进,不好对付,索性不再搭理他,转身回了家。
林白云快傍晚才回到厂里,才在车间放下样衣,就被林晚云叫了出去。
“方婆子今天上厂里来找你了,你知道么?”
林白云面上一滞,“她来厂里找我?你碰上了?”
“我没碰上,我叫原叔拦住了,晾了她半天才打发走了。”
林白云觉得好笑,“她可真有脸来啊!找我做啥?”
林晚云问:“你自己想想,上回,吕二狗找你干啥来了?”
“他说,要和吴亚南离婚,想把存折里的钱给我拿着,说田地也给了我,免得离婚的时候吴亚南搜刮他。”
林晚云骂了一句,“真狗,一家子都狗!原叔说,她来的时候笑嘻嘻的,拿着油炸馍馍出来给他吃,我跟原叔说别吃,里头有毒!”
“可不是有毒,下次她要再来,叫原叔直接把她赶走,我现在一想到她那笑脸,就不舒坦。”
林晚云又问:“你找人来装房子了?”
“没有啊,我叫大弟帮我去找了。”
“没有?那你家里怎么有人干活了?”
林白云眉头微皱,“有人干活,是不是你看错了?”
“没看错,刚才我回家一趟,都抹好灰了。”
“大弟叫人来干活,咋不跟我说一声……”
“也该装了,到时候生了孩子方便一些。”
林晚云虽然还是很气赵贤,但也无法,现在除了叫大白和赵贤结婚,没有别的法子。
“你和你妈说你怀孕的事儿了吗?”
林白云垂下眼去,“还没有,我说不出口,不过,估计她也猜得到了。”
“……你还能瞒多久,等赵贤来看亲了,我替你说,她该高兴才是。”
“行。”
林白云吃了晚饭,去看了看自己的房子,墙壁果然已经抹了灰,工人已经不在了,让她奇怪的是,院子里还摆满了六角花纹砖。
她的预算有限,并没有铺砖的打算,这是谁给她定的砖?
到大弟的新房子一问,他还没有找到工人,现在正是农忙,家家户户都忙得很,问了几个,都说还得等几天。
林白云懵了,既然没叫人,那给她房子抹灰的是谁?
“咱妈说,今天那个赵贤上家里来了。”
林白云心口微跳,“……他来做啥?”
“咱妈上山上捡柴火,半道上碰上张婆子,说了两句话,正好被赵贤碰上了,就帮咱妈挑了担子回家,说要给咱家送一万彩礼钱,你们愿意咋花就咋花,反正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咱妈叫他在家里吃了中午饭再走,他自己进厨房喝了一碗粥,临走的时候跟咱妈说,下回他再来,给他补上龙肉就行。”
她嘴角微颤,“咱妈咋回他的?”
大弟忍不住笑,“咱妈平时那张嘴也是厉害,碰上这么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也哑火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说话没个正行。”
林白云隐隐猜测出来,应该是赵贤给她装了房子,他这人当不了和尚,哪一回见她都是奔着床上那档子事去的。
二晚生气,把他打了一顿,还不许他进厂,他要见到她,只能叫她出来住。
可,她还怀着身子呢,总要小心些才是。
果然,第二天,她上新房子问了那两个工人,就是赵贤叫来的。
又过了几天,赵贤叫媒人上了林白云家门,约定好看亲的日子。
按习俗,看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林白云虽不介意这些习俗,但在厂子里住,也没有机会碰上赵贤。
自打上回赵贤和她妈说送一万彩礼之后,她妈胆儿肥了,既然他敢说送一万,那她就按照宋九尧定二晚的标准,收一千。
林白云给赵贤发了传呼,把她妈的意思说了。
看亲这一天,赵贤带着媒婆和他大姑来了。
林晚云陪着林白云在屋里,听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赵贤来敲门了。
这个媒婆没有那么讲究,没有跟着赵贤,屁股稳稳坐着,跟大白妈嗑瓜子说话。
林白云打开门,抿着嘴笑,面上有那么一点羞赧之意。
赵贤看着她,第一句话却是,“你咋瘦了?”
那天夜里见她,光线不好,这会儿看清了,可不是瘦了,脸都小了一圈。
林白云还未说话,林晚云先压着嗓子,道:“能不瘦吗,吐了两个月,连床都下不来,还要瞒着我们,挣扎去上班。”
赵贤拿眼睇她,“二晚,资本家做久了,越做越没良心,你就是这个样,连你姐都要剥削。”
林晚云:“……你不怪你自己,怎么赖上我了?”
林白云:“你俩不要吵架,别被我妈和大姑她们听见了。”
赵贤一个气声,“听见咋的,你还没跟你妈说?”
“……还没有。”
“知道了她还能打你不成?”
“……”
他笑了声,“没啥大事,她要打你我也不给,你妈也不是那种人,我大姑知道了,她就挺高兴。”
林晚云眼睫往天上一翻,“那能一样吗,拱白菜的是你,你大姑当然高兴了。”
赵贤皱眉,“你一个厂长,不上班,跑这里来干啥?”
林晚云扯唇,“还能来干啥,就是专程来为难你的。”
“看你,我想和大白亲热一回都不行。”
林白云垂下眼去。
林晚云又翻了一个白眼儿,“你今儿是来看亲,看亲你就敢胡言乱语,也不怕被打出去!”
赵贤看着林白云,提嘴笑,“我看中了。”
“你看中了,大白还不一定看中你呢,快点儿把真金白银拿出来。”
赵贤从兜里掏出一个包着绒布的小方盒,递过去给林白云,“大白,这是我送给你的。”
林白云接过去,才开了一个小缝儿,林晚云的脑袋也凑过来了。
“是啥东西?”
她直觉不是什么寻常东西,那盒子的精致程度,开州都难找到一个。
盒子打开了,是一枚大钻戒,能闪瞎人眼的大钻戒。
林白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表情有些茫然。
林晚云心里却小小惊了一下,大手笔啊,大白这一波不亏,绝对的大手笔!
大白的春天来了么?
这也太绚烂了!
想到宋九尧送的雪花膏,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错付了。
“这是我叫海航货运的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我在国外的时候,老外就拿这玩意儿求婚,你戴上试试,不合适我叫人去改。”
林晚云醒过神来,“你要跪下来,然后再给她戴啊!”
赵贤略微一顿,“你听谁说的要跪下来?”
“我也见过,又不是只有你出过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