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尧嘴角略微勾起一个弧度来,“得拿绑带绑在身上,才能娶进家门。”
这话逗得六姨都笑了,“谁结婚的时候能睡着,那不是缺心眼吗?”
林晚云:“……结婚睡着很奇怪吗,大白跟我睡,我们说了好多话,那么累,我就睡了那么一小会儿,你们要记一辈子么?”
阿平悠悠摇头,“此生难忘。”
“你在河里吃屎,我也是此生难忘。”
“你就是诬赖我,我都不记得有那档子事。”
“你就是诬赖我,我哪里睡着了?”
宋九尧看着两人打嘴仗,端起酒杯,把酒倒进嘴里,闷进喉管里。
回到屋里,林晚云搂着宋九尧的脖子,对他哈了一口气,“老公,你觉得我臭吗?”
“臭。”
她眼睫一翻,给他一个白眼儿。
宋九尧低笑了笑,“不臭,二晚怎么会臭。”
两人闹了一会儿,林晚云又道:“阿平就一个大闷骚,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媳妇,他就故作深沉,埋头苦思,好像谁都配不上他似的,你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宋九尧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找个好看的总没错。”
“都是废话,谁不知道要好看的,以前文工团那些女的也好看,也没见他跟谁说过话。”
“好看的还配不上他,他还想找个天仙不成?”
“就是,他也配!”
第二天,林晚云从下午就开始收拾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小晚宴,也是难得一个臭美的机会。
她在脑后编了小盘发,穿上新做的一条V领雾粉色连衣裙,戴上自己做的碧玉圆牌锁骨吊坠。
碍于宋九尧难以根治的直男癌,她在吊带外头披了一条同色系的薄真丝围巾。
宋九尧看见她从屋里出来,眸光微微一闪。
林晚云甩甩裙摆,眨巴眼睛,“是不是很好看?”
“嗯,好看。”
她总是这样,略微一打扮,看着简简单单的,却雅致出众,能抓人的眼球。
“这是我自己做的裙子,自己踩缝纫机做出来的哦,是不是很有才华?”
“很有才华。”
“娶上这样的老婆,你是不是很幸运?”
宋九尧卷嘴看着她。
林晚云拿手戳他,“快点说,是不是,是不是?”
他无奈摇头,“如果这张嘴不会说话,那我就更幸运了。”
到了顾安源新建的那栋酒楼,三人往楼上走。
“你跟他不熟吗?那瞿雪怎么说……”
“说什么?”
“说你俩挺熟的,我还以为他是你俩同学呢。”
“瞿雪的话你少听,他不是我同学,我也就见过他两回。”
“为什么见的?”
“有一回,李景林叫我出去,正好是瞿雪过生日,他也在,还有一回,就是前几个月,因为生意才碰的面。”
林晚云寻思,现在不熟,那应该是以后才熟的,这也不奇怪,生意场上,合作多了,也就熟了。
还没到五楼,她就气喘吁吁的,扶着墙叫他们歇一会儿再走。
“烦死了,叫顾老板装上电梯吧,八层楼没有电梯,不是要我小命么?”
宋九尧给她拢上那条薄围巾,“阿平,你先上去,和顾安源说一声,说我随后就到。”
阿平:“好的。”
待阿平消失在楼梯拐角,林晚云立马拿下围巾,“我出一身汗,你还嫌我不够热么?”
他背过身去,半蹲着,“就这点劲儿,我背你上去。”
林晚云靠到他背上,笑嘻嘻的,“你知道么,我小时候跟我爸爸去海边,他们公司就是这种楼房,爬到一半,我走不动了,我爸爸就是这么背我的。”
宋九尧胸腔鼓动一下,“原来这毛病是你爸惯出来的,打小留下来的毛病,估计是治不好了。”
“我不是没劲儿,我只是把劲儿放到别处去了。”
“什么?”
她轻笑一声,“当初,我就是这么跟我爸爸说的,他也说我没劲儿,我说我有劲儿,只是用在别处了,他说我是懒人歪理多。”
“就是懒人歪理多。”
到了六楼,林晚云从他背上下来,才要说话,眸光一个卡顿,倏忽之间,天地都在晃动。
她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个高鼻阔额的男人朝她信步而来,目光却不停留在她脸上,而是冲着宋九尧而去。
他伸出手,“老弟,你总算来了。”
宋九尧跟他握了一下,“顾老板,好久不见。”
他转过头,“这是我媳妇,林晚云。”
顾安源提嘴笑,“都说宋家少奶奶不得了,耳闻不如目见,今天真是有幸,见到开州第一女老板。”
林晚云胸口闷闷的,在窒息而亡的边缘,恍惚之间,有一种时空错乱的眩晕感。
这个顾安源长得好像好像她的爸爸,刚才那一眼,她以为她爸爸回来了,可是顾安源开口说了两句话,她再晕乎的脑袋生出一个疑问,这个人是她的爸爸吗?
像,又不完全像。
她眼睛含着两包水,一瞬不瞬盯着那人看。
宋九尧有些诧异,提醒道:“二晚,这是顾老板,咱开州的大老板。”
“哪里哪里。”
林晚云醒过神来,快速眨巴眼睛,“顾大哥好。”
那点水光沁出了眼圈,浸湿了她的上下眼睫毛,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
宋九尧搭上她的肩膀,“以后咱们装上电梯吧,看,就爬六层楼梯,把她给累哭了。”
阿平以为是她又和宋九尧吵嘴了,接腔道:“我们老板娘别的都好说,就是不能累着,一累就哭。”
顾安源:“都赖我们,下回来,我肯定就撞上了。”
林晚云轻轻笑了声,“没事儿,他们胡说的。”
这一个晚上,林晚云一直在神游,她看着在人群里穿梭,应对各色人物游刃有余的顾安源,想了无数的可能性,最后得出最靠谱的一条。
那个破烂作者曾经是个记者,这个记者采访了她的爸爸,然后,以她爸爸为原型,创造了一个白手起家的忠犬男二,顾安源有她爸爸的影子,但又不是她的爸爸。
那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她闷闷喝下两三杯酒,脑袋晕乎乎的,有些时空错乱的失重感。
宋九尧察觉她不太对劲,便提早和顾安源提出告辞,带着林晚云和阿平离开。
下了楼,海风一吹,黏腻的潮湿味儿扑鼻而来。
“二晚,怎么了?”
林晚云胸口一睹,一个酸气上了鼻,泪水涌出眼眶。
“宋九尧,顾安源好像我的爸爸。”
宋九尧背脊一僵。
阿平也是一愣,“你说啥呢?”
要说平时,他就当是林二晚说玩笑话,可这会儿,她那神态,可不像是开玩笑。
宋九尧咽一下喉,“你爸爸?”
“嗯……”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话里带着浓重哭腔,“我小时候,我爸爸就长那样,而且我爸爸也是靠码头白手起家的,他就是我爸爸……”
宋九尧和阿平对视一眼。
他嘴角略微一颤,大掌在她后脑拍了拍,“今天没吃饱饭,魔怔了,走吧,咱们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阿平也没有问是咋回事。
-
大白妈从地里回来,灌了两口稀粥,扛一袋谷子往木板车上放,推着往吕家村走。
半道碰上蹲在大树底下乘凉的赵贤。
“你蹲这里干啥呢?”
赵贤拍拍裤腿儿,站了起来,咧着嘴道:“出来走一圈,腿儿有些酸了,才想歇一会儿再回家。”
大白妈啧一声,“大热天的,整天溜达做啥,回家躺着不好?”
他走过去,“妈,我走不动了,你推我回去吧。”
大白妈一滞,“我的娘啊,你多少斤,我拉不动你咧!”
他嘿嘿笑,给她推着车,“我不要你拉,我跟你去碾米,回去给我一碗粥喝就行。”
两人到了吕家村碾米房,才放好车,顾不上抹一把汗,好巧不巧的,方婆子正扛着米袋过来,看见两人,面上一僵,脚下加快,往碾米房里冲。
赵贤眉头一皱,在她身后说:“哎,这位婶子,咱得讲个先来后到,你不能插队啊!”
方婆子把米袋放下,回过头笑了声,“你个后生,咋还跟我一个老婆子计较,我家等着米下锅咧,就半袋米,你歇一口气的功夫,我就碾好了。”
赵贤不干了,“你要这么说,我可不愿意听,我妈也老了,大热天地过来,凭啥让你先碾啊。”
方婆子索性拉下脸,不搭理他。
大白妈:“赵贤,行了,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
赵贤:“行,我去买两瓶汽水,大热天的,我喉咙都要着火了。”
他走了,大白妈在碾米房外头寻了一处阴凉,蹲着歇息。
方婆子走过来,又换了一副面孔,捏捏大白妈的米袋,“亲家,这是新米啊?”
大白妈看她一眼,“你别叫我亲家,叫别人听见了闹笑话。”
方婆子:“大白她妈,咱也做过亲家,用不着像个仇人似的。”
大白妈闷着脸抹汗。
“都说你这个女婿身子不好,干不了活儿,只能在家歇着,过两年要有个啥,大白可怎么过,都嫁两回了。”
大白妈火了,“你胡咧咧啥,他能有个啥,吕二狗死几回都轮不到他死!”
方婆子:“……我没说他死,就是话赶话这么一说。”
大白妈把脸扭到一边,不搭理她。
“不瞒你说,我家里才添丁,二狗当爸了,正好这段时间,农业局要分房……”
大白妈嗖地站起身来,“你不要跟我说这些,你家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死了敲锣打鼓传到我们村,我也不会过来上香。”
方婆子:“你咋说话的,这是在吕家村,不是在你们林家村,我打你都没人拦着!”
大白妈挺起胸脯贴过去,“你打啊!你打啊!”
赵贤正好拿着两瓶汽水回来,看见那剑拔弩张的阵势,有些摸不着头脑,“妈,咋的了?”
大白妈手一挥,“不碾了,咱们走!”
“……为啥不碾了,这不轮到咱们了。”
“这吕二狗他妈,跟我说一些死人话,我听了晦气!”
赵贤看向方婆子,他想起来了,这婆子曾经上大白新房子,对他说过几句不阴不阳的话。
“这位婶子,你说啥死人话了,惹得我妈这样生气。”
方婆子:“……我没说啥,我都不晓得她为啥要动手打人。”
大白妈更火了,推搡方婆子一把,“我打你了么!下回你再跟我说话试试!”
赵贤连忙拦住她,瞟一眼方婆子,“妈,不发火,大热天的对身子不好,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方婆子见势不妙,扛起米袋子就走。
大白妈气得够呛,每一回来吕家村碾米,她都趁着村里人下地,人少的时候过来,就生怕碰上吕二狗家里人,白白找晦气,没想法这方婆子不要脸了,硬凑过来跟她说那些阴阳话。
碾好米,她还是阴着一张脸。
赵贤:“妈,那婆子到底跟你说啥了?”
“没啥好话,你甭问了,下回叫老二把一年的米都给我碾了,以后我再不来这里碾米。”
赵贤啧一声,“碾一年的米,你吃不完还得长虫,你要是不愿意来这里碾米,我在咱们村建一个碾米房,建个比这里好的,到时候吕家村的人还要跑上咱们村碾米,那婆子想去,我给你撵她走。”
大白妈只当他又哄她,没往心里去。
谁知道赵贤说干就干,没两天,就在村西头买了一块地,找人开始挖地基。
起初还没人注意,以为是谁家新起的房子,短短十来天,房子建好了,有人送来了碾米机,村里人才知道是赵贤新开的碾米房。
等建起来一看,好家伙,这碾米房敞开着大院子,别说木推车自行车,拖拉机都能停进去三四辆,不仅是场地大,设备也新,还有传送带,不用人扛着上楼,能碾大米糙米,也能磨米粉,可比吕家村那破碾米房方便多了。
林家村并不大,统共不过三十几户人家,比吕家村少多了,故而村里没人愿意做碾米房,村里人一直都是上吕家村碾米,大冷天大热天都是受罪,看到村西口起了那么大的碾米房,可不高兴坏了。
大白妈却发愁,赵贤指缝太宽了,花起钱来叫她害怕,不过是几句气话,他当真建起了那么大碾米房,这么芝麻大的小村子,也不晓得啥时候能挣回本钱来。
跟大白一说,大白只笑笑,说她不管他,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钱,由他折腾。
这话叫赵贤听见了,入夜拉着她的手,问:“叫你管钱,你说你不管,我把钱花光了,到时候你养我,行吗?”
林白云不以为意,“行,你吃得了多少饭。”
“我吃不了多少饭,我花得可多了,到时候问你拿钱,你给还是不给。”
她想了想,“给是给,但是也不能多给,总要存着钱给孩子读书,我妈和你大姑老了,也要养她们,你要是没钱了,咱就省着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