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逢良——周晚欲
时间:2021-12-13 10:03:42

  姜之栩就看了那一眼。
  往后直到出院都没有再碰过镜子。
  姜之栩在九月开学季去往北京,不过却不是为了报道,而是要去看医生。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很好,孟黎因为还在养伤就没有去送她,姜学谦独自带她进京。
  愈合中的伤疤很痒,姜之栩一路都在忍。
  姜学谦很想找个话题给她聊,看到车厢里有拎着行李去学校的大学生,便问:“项杭考去济南了是吧?”
  “嗯。”姜之栩转头看窗外。
  “和你一起练车那小姑娘呢?”
  “华北科技。”
  “……”
  绿油油的玉米大片大片掠过车窗,山头上的树黄绿参半,列车驶过,外面的景色就晕成一副油画。
  姜之栩这个不喜欢夏天的人,和往常一样,再一次为夏天离去而感到难过。
  这感觉可以用“最是人间留不住”来概括。
  再炙热的温度也会变凉,再热血的少年也会变老,四季之中,因为夏天最嚣张,所以夏天消失时也最残忍。
  项杭去了济南的一所二本学校,谢秦的特长没用上,最后去了济南的一所专科学校。二人在毕业之后,终于牵手成功。
  高航去了美国,张家兴高考前那阵子被李衔九看得紧,居然冲刺上了个一本,去了青岛理工。
  夏天走了,属于夏天的少年也都散落在南北东西。
  姜之栩不觉得伤感。
  青春终结了,生活还要继续,大家步履不停,为了去往更好的未来而所向披靡,有些人山前相见了,就已经是人生之幸,倘若大家都能获得幸福,山后不相逢也没什么要紧。
  在午后抵京。
  姜学谦这次托了许丛伟办事,他儿子在北京混的风生水起,据说能请到最好的医生。
  出了高铁站,有个叫陈清的人来接,他自称是许总的秘书,说是许总还在开会,先让他们去酒店歇歇。
  姜之栩没想到他们入住的是宝格丽的套房,这家酒店,她找不出除了“贵”字更好的形容。
  他们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见到许丛伟的儿子。
  男人身材高大,五官很立体,带有混血的深邃感,傲而矜贵。
  他讲话的时候始终没什么表情,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AI,不难想象他处理起工作来,会是怎样的严谨。
  他给姜之栩介绍了一家私人医院。
  主治医师乔治是一个中德混血,四十岁上下的样子,先是端详了她的脸,满意的说“幸亏没有伤到嘴唇,否则是绝对不可能恢复如初的”,随后又带她做了两个多小时精细的检查。
  在晚饭之前办理了入住。
  这期间那男人一直都陪着姜学谦在等结果,手续也安排秘书办的妥妥帖帖,随后乔治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喊了他一声“许桉”,姜之栩才猛地一愣,恍然想起常灵玉。
  一切都是那么的凑巧,但似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姜之栩在这家医院做了手术,随后又住了小半个月。
  出院之后直接去大学报道了。
  第一次手术之后,脸上仍旧留有很清晰的痕迹,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戴着口罩生活。
  有一次上完课回宿舍,半路被男生要了微信,她没说什么,把口罩摘了下来,男生诧异,紧接着说了句抱歉,尴尬的转身就走。
  那段时候她一直处于没有社交的状态。
  常灵玉的学校在廊坊,离北京很近,偶尔会在周末来找她。
  久而久之,舍友会问:“你都去见谁啊?”
  姜之栩刚开始说是朋友,后来见舍友们实在八卦,干脆改口说“男朋友”。
  这三个字才是她们想听到的答案,后来再也没打听过。
  这样一直持续了三个学期,姜之栩的头发从齐耳长到齐肩再长到锁骨,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件事。
  某天她逛知乎,里面有个问题是“你遇见过最惊艳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当时已是凌晨,舍友们都睡了,在夜晚情绪总爱作祟,于是她心念一动,留下一段话:
  见到他那一刻,忽然读懂了金庸。
  明白了纪晓芙“不悔”的倔强。
  明白了郭襄“一见杨过误终身”的滋味。
  明白了李文秀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的意思。
  她在最末附上他十八岁生日那晚,双手合十的模糊的侧脸照。
  关掉手机,辗转反侧,每每刚要睡着就惊醒,脑子里除了他还是他。
  她以为那晚会梦见他的,可是没有。
  她一直到早晨六点才算彻底平静下来,睡到七点多的时候却忽然被舍友摇床晃醒。
  她懒懒坐起,揉揉眼睛。
  听舍友问:“宝贝,你知乎里发的那人是谁?”
  她顿时清醒,这才想起自己或许忘记设置匿名。
  她打了个哈欠掩饰慌乱:“哦,我男朋友啊。”
  “你男朋友和一个演员超级像!”舍友抢话道,特别激动的问她,“你还有他照片吗,我想看!”
  她敷衍:“他不爱拍照。”
  舍友有点失望:“这样啊。”又说,“可是真的好像啊!”舍友说着就要找剧照给姜之栩看。
  姜之栩把被子一掀,倒头又睡,舍友又说了什么她没有听。
  直到几天后放寒假,姜之栩又要进行一次修复手术,这次是到国外做,在去机场的路上,她看到了一张电影的海报。
  那部电影叫《结痂》,一周前她和舍友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也在候场区看到了这部电影的宣传海报,只是那张海报里的人物并不是他。
  而这张海报,是张群像图,男主角后面的人,就是他。
  剧照里,李衔九一身暗蓝色的衣裳,脸上带血,目光倨傲,仿佛在隔着车水马龙与她对视。
  姜之栩不知道哪来的倔强,毅然决定改签机票,就近找了个电影院买了《结痂》的最近场次。
  李衔九在电影里演了一个阴鸷而脆弱的冷血杀手,是造成男女主悲剧的关键人物,戏份不算多,结局不算好。
  电影是悲剧。
  观影途中不时有观众抽泣,姜之栩在人群之中,满脸也都是湿意。
  他们哭得是戏,姜之栩哭得是人。
  并不能看出差别。
 
 
第43章 感知   她呼吸变慢
  姜之栩改签后, 比预定时间晚了七小时起飞。
  到韩国之后天已经擦黑了。
  姜之栩很晚才到医院,而受了许桉的嘱咐,医生一直没下班, 一直等着给她初检。
  姜之栩在医院住了三天之后,许桉飞到韩国来出差, 顺便来医院看她。
  姜之栩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兴师问罪来的。
  他一进门就冷冷扫她一眼,随即翻开她床头的抽屉, 把一盒安眠药拿了出来,无声看了一眼,随后狠狠丢进垃圾桶。
  姜之栩眼皮一跳, 看到了跟着他进门的小护士。
  许桉拧着眉盯她几秒:“你父亲托我照顾你。”
  姜之栩挺淡漠的:“而不是叫你监视我。”
  “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面容修复, 而是心理修复。”许桉说, “你得看心理医生了。”
  姜之栩抿抿唇, 半天没动静, 许桉转身欲走,她才喊住他:“别给我爸说这事儿。”
  许桉冷冷瞥她一眼:“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就不该接手你的事。”
  姜之栩轻轻笑笑:“谢了。”
  其实姜之栩并不认为自己情况严重。
  失眠早在李衔九离开青城之后就出现, 她没有当回事儿, 后来脸花了,她不止是睡不着这么简单,还总想哭, 心里空了一块似的,呼吸都觉得是种折磨, 这才去搜“抑郁症”三个字。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状况和网络上的其他人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就没有去看医生。
  许桉是个严谨的人,他既然发现了姜之栩的毛病,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回国之后他并没有放任她回青城, 而是带她去做了检测。
  查出是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
  这个结果出来之后,姜之栩恍惚了。
  “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么严重。”
  “你有过轻生念头吗?”
  “从没有。”
  医生默了片刻,才说:“每个人包容痛苦的能力是不同的,一块砖,孩子是拿不动的,可大人却轻而易举,但是砖的重量是不变的。姑娘,你的痛苦并不比别人少分毫,可你的承受力却比别人强。”
  姜之栩把他这话咂摸了几遍,却有些不解:“医生,是永远沉重而痛苦的活着好,还是在痛苦来临时解脱好。”
  医生明显怔了一下,旋即才说:“你知道什么是生命的感受力吗?痛苦,也是活着的意义之一。”
  姜之栩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从医院出来之后,许桉好心的请她吃午饭。
  姜之栩没客气,只说:“下次让我爸请你爸,子债父偿,扯平了。”
  许桉便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许桉这个人话很少。
  她和他认识一年半,在韩国那次对话,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交流。
  姜之栩一直都觉得,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色彩,像项杭是活力橙,常灵玉是红,而一眼望去,就觉得许桉是灰色的,像一面生硬的冷铁。
  在此之前,只听名字,姜之栩还以为他会是绿,茂盛的苍绿色,桉树。
  果然在餐桌上也是一句话都没交流。
  许桉比她先吃完。
  姜之栩吃饭时没有被别人参观的习惯,于是很快也放下了筷子。
  随后许桉回公司,陈清送她到高铁站。
  姜之栩回到青城的时候正好是除夕夜,她这次在韩国待得时间并不算长,否则真是赶不上春节了。
  这次过年姜学谦把爷爷奶奶接到家里来团聚,老人给她包了压岁钱,孟黎一个劲不让她收,遭奶奶数落了两声,等爷爷奶奶回老家之后,孟黎把姜学谦骂了一顿,好几天都生气没做饭。
  初五那天,朋友们约姜之栩出去聚。
  张家兴在大二刚开学的时候脱单了,大家都嚷嚷让他请客,张家兴刚赚了压岁钱也就没推辞。
  他特意点了个包间,好让姜之栩没有顾忌的摘口罩吃饭。
  姜之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肠太硬,她对这种暗戳戳的照顾没太多感激之情。
  落座后,她揭开口罩,露出那块突兀的褐色伤痕,尽管以前聚餐他们也见过她的脸,但她还是明显感觉到大家都沉默了一瞬。
  项杭是这帮人里最不会藏着掖着的,看到姜之栩脸上的疤,表情特别不忍和揪心。
  姜之栩只当没有察觉,默默低头拆餐具。
  开吃前大家寒暄了一阵。
  随后常灵玉和姜之栩单独聊起来:“听说许桉也去韩国了?”
  “嗯。”答完之后,又怕她多想,姜之栩解释,“他在韩国忙业务。”
  常灵玉听罢竟一笑:“韩国屁大点的地儿,还轮不到许桉亲自跑一趟。”
  姜之栩猜不出常灵玉要说什么。
  “许桉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其实他和他父亲感情更深,但是他爸妈离婚的时候,他为了前途还是跟了他妈。现在他能年纪轻轻就管理一个公司,就是沾了他继父的光。”常灵玉停顿了一下,夹了块咕噜肉给姜之栩,“他这么一个事业心强的人,竟然能为了你,放下总部的工作专飞韩国。”
  姜之栩怔了怔,把常灵玉夹的菜吃掉,说:“我们话都没说过几句。”
  常灵玉疑惑:“所以我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姜之栩干脆直说:“我心里只有李衔九。”
  常灵玉一顿,竟把自己弄尴尬了:“这么直白的吗。”
  姜之栩看她:“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瞒着没劲。”
  项杭也听到了李衔九的名字,脱口而出:“没想到他居然做了演员。”
  大家的对话都停了下来,转到李衔九身上去。
  “九哥那样貌,不当明星都可惜了。”谢秦感慨,“不过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他,不然我也能要个签名是不是?”
  “别说你了,他毕业之后就和高航还说过两次话,一次是借钱,一次是还钱。”张家兴也说,“每次想和他聊聊,他那边都在忙,我知道,他倒不是没义气,而是日子难,得花时间赚钱,所以久而久之也不太敢打扰他……”
  “张家兴!”常灵玉眼见张家兴要感慨上了,不由警告出声,瞥了眼姜之栩。
  满桌子人只有姜之栩一个在好好吃饭。
  她嚼着菜,听到大家停了,如常的说:“你们聊你们的。”
  可大家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那天以后姜之栩决定不再出来聚会了,她不想大家都迁就她,说句话都得琢磨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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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刨去了社交,姜之栩的生活变得孤独但轻松了许多。
  一年复一年的枯燥生活,好像时光都凝滞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脸上的疤没有想象中好得快。
  姜之栩的大学生活只有两个关键词,“口罩”和“医院”。
  带着这个伤疤生活,她的心态避不可免发生了很多改变。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她的状态,尤其是姜学谦,不止一次告诉她“想哭就哭,难受别忍着”,可她哭不出来。
  她当时觉得,受这次伤,好像和李衔九扯平了。
  不都说,爱要势均力敌吗。
  你在吃苦的时候,我也在受罪,岂不是刚刚好。
  然而那年在影院里看《结痂》,她忽然有一种伤口被撕裂的感觉,从那以后开始过分在意自己的容貌。
  因为她深知,娱乐圈最不缺美人,然而她在普通人里,也算不上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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