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行衍，如果她不是想要逃开你，如果不是你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她也不会死。我不配，你更不配！”
云公子说道最后，声音里已经多了几分歇斯底里，全然不像他平日里那对什么都浑然不在意的洒脱样子。
两个男人状似疯魔。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关闭着的喜院门却忽然被猛地推开了，紧接着一个穿着褐红色团花马面和同色上袄的中年女人在一个嬷嬷得搀扶下快步走了过来。
那个中年女人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还没有看清楚屋子里的场景就已经叫开了。
“那个苏姑娘呢！人在哪里？”
中年女人就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云夫人。
她原本累了多日，觉得头晕所以先回去歇着了。
可就在刚才，李嬷嬷过来告诉她新郎新娘快要拜堂了。
于是躺在床上小憩的云夫人就起来叫人给自己更衣，李嬷嬷自然也要陪着，就过来帮把手。
这些嬷嬷们自然是喜欢说闲话的，特别李嬷嬷之前还是云夫人身边的人，能被送到云惜惜身边帮忙，可见云夫人对她是多么信任，和旁人自然是多亲近写。
李嬷嬷自然也敢在云夫人面前没有那么拘束。
她一边站在梳妆镜前头帮着云夫人挑选头饰，一边望着镜子里云夫人笑着说道。
“今天倒是有件趣事。”
云夫人今日心情不错，倒也有耐性应上一句，“哦？”
李嬷嬷自然也是看出来了，一边将一根三尾凤凰衔珠的流苏，小心翼翼整理着缠在一起的红玉珍珠流苏，一边低声对着云夫人说道。
“那个苏姑娘我今个儿算是见到了，没想到长得还真好看哩。”
云夫人听到苏瑾的名字就微微一蹙眉，目光里多了几分淡淡的厌恶。
“她怎么来了？谁找来的。”
她是知道苏瑾这个人的，特别是近几年云惜惜一直在自己的耳边不断提到这个女人，所说的话都是无比恶毒的诅咒和谩骂。
云夫人一向来溺爱自己这个女儿，自然是至始至终都是站在自己女儿这一边的，听多了自然也就慢慢厌恶起了这个自己实际上从未见过的人。
如今一听到人说起苏瑾，不由得就更加厌恶。
她刚想要说，如果是自己儿子把人请来的，那她就亲自把人赶出去。
可谁知道李嬷嬷却是又说道，“也是奇了怪了，虽然那个苏姑娘是少爷请来的，可小姐今天竟然让奴婢去把人找去了喜院，说是要陪着她。”
听着李嬷嬷感叹，云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心底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个女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就看着她把自己这个从来就不认真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云夫人就不免更加厌恶这个人。
想到这里，云夫人不禁有些着急了，她一只手扶在了李嬷嬷的手臂上就想要起身。
“怎么回事？我去看看。”
李嬷嬷瞧着她头发都不梳了，这副匆匆忙忙的样子连忙低声说道。
“您别急啊，先把头发梳了咱们再过去也来得及，喜院里头那么多丫头婆子，再加上屋子里头还有别的姑娘奶奶，您还怕女人能翻出什么花来？”
边上几个丫鬟婆子也过来一个劲儿的劝，终于是把头发仍旧散乱的云夫人劝着坐了下来。
云夫人的脸上虽然还有些不忿，却到底是在意自己的样子，于是又慢慢得坐了下来。
整个屋子里都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加快着手上的动作。
大约是屋子里头实在是太过安静了，就连云夫人都觉得不太舒服了，于是她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口问李嬷嬷。
“你说惜惜她想要干什么？把那个煞星招过来，这大喜的日子都不让人好过。”
李嬷嬷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只好老老实实得说道。
“奴婢也不太清楚，依着小姐自己的意思是想要和那位苏姑娘消解旧仇。”
听到这话，云夫人更加疑惑。
“我怎么看着不像。”
自己的女儿自己还是清楚的，她可不是那样的人。
就见李嬷嬷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云夫人，心有余悸得对着云夫人说道，“大概是因为大少爷一直不肯娶妻，小姐觉得这位苏姑娘将来有可能是大少奶奶，所以就”
李嬷嬷的话音一落，就听见云夫人冷冷嗤笑了一声。
“呵——”
李嬷嬷连忙将话锋一转，“小姐应该是想多了，大少爷的婚事自然是太太说了算的。”
就见云夫人挑了挑眉，从镜子里望着李嬷嬷那张满是谄媚的脸。
“你说她长得很漂亮？我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花容月貌，能把我家爷们迷得五迷三道的！”
李嬷嬷心底咯噔一下，想了想笑着说道。
“若论美人，那里比得上太太，瞧着咱们家小姐的模样就知道。至于那个苏姑娘不过是小有姿色，奴婢今日见了并不觉得如何，只是私心想着，大少爷待她好一些大概是她有几分像太太，毕竟咱们家大少爷也从没有说过喜欢这苏姑娘啊。”
云夫人脸上的阴霾稍霁。
李嬷嬷说的不错，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对那个女人和旁人不太一样，但是却从未提过要娶她的话，甚至是连这样的意思都从未流露过。
这也是让云夫人安心的地方，也是她这些年没有气急败坏的到苏瑾的面前直接对她动手的原因。
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还是清楚自己的身份的。
倒是这个时候，站在云夫人身后给云夫人梳头，从头至尾始终默默无语的王嬷嬷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你说，那个苏姑娘长得和夫人很像？”
李嬷嬷心底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她真的是说话不过脑，光顾着讨好太太，竟然说太太和一个农家女长得像，这不是晦气吗？
如今倒是被王嬷嬷抓到了小辫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在太太的面前吹耳旁风呢！
一想到这里，李嬷嬷不由得更加后悔。
这个王嬷嬷一直和自己不对付，对方是夫人的陪嫁，跟在夫人身边几十年，两人的情谊和自己这种后头来的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夫人几乎是将她当成姐妹，几乎是对方说什么都听。
要是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是在王嬷嬷凌厉的目光下说道，“其实也不是很像”
王嬷嬷瞧着她这个样子，哪里还不知道这个人心底在想些什么。
可王嬷嬷却没放在心上，却是进一步试探着问道，“那姑娘几岁了？”
李嬷嬷一愣，没想到王嬷嬷竟然不揪着自己那句错处，于是也就赶紧抓着这个台阶下了。
她庆幸自己听旁人说这个苏姑娘闲话的时候多听了几耳朵，这人的事情自己倒还真的知道一些。
“据说过了年刚刚就二十四岁了，是鱼水村人，年纪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没了，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王嬷嬷听了这话，嘴里喃喃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纪很小就爹娘没了？”
李嬷嬷点了点头，只想多说点别的闲话，好让云夫人忘记刚才自己说她跟苏瑾长得像那句话。
“是啊，我还听说，她不是她爹娘亲生的，她养娘不会生，那年不是发大水么，大水之后她娘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抱了个小女娃回来，怕是水灾逃命的时候被人随后扔了的，一个女娃娃躺在一个木盆里，睡的正香，也不哭，他娘看的喜欢就认了她，从小到大当成亲闺女养。”
“不过说来着苏姑娘真是命硬，克死了亲爹克死了亲妈，大了还把自己夫君克死了，一看就不是个”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听见王嬷嬷拧着眉骤然喝了一句，打断了她的话。
“住嘴！”
李嬷嬷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严肃的王嬷嬷，心底却是狂跳起来。
这是怎么了？
她又说错了什么？
她没说错什么吧！
然而王嬷嬷却已经从她身上挪开了目光，低头看向了坐在镜子前头一样是若有所思的云夫人。
“小姐你怎么看”
云夫人倒是没有认真听李嬷嬷说苏瑾的事情，毕竟是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听得那么仔细做什么。
她出神是因为李嬷嬷忽然说到了那年大水，于是就又想起了自己那个短命的女儿，那个孩子若是现在还活着也该有二十四岁了，怕是早就已经嫁人了，且已经生了个孩子了，怕是能有两个了，最好是一男一女结成一个好字
她想着想着，脸上便是已经泫然欲泣，眼底氤氲着水光，心底一抽一抽的疼，又苦涩又难受。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她一定会把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
她并没有听到，这会儿王嬷嬷已经叫了她好几声了。
“小姐，小姐”
终于，云夫人骤然间回过神来，有些恍惚的望向了自己的陪嫁嬷嬷。
“嗯？”
就听见王嬷嬷低声问道，“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听着李嬷嬷说的，那苏姑娘跟您长得很像，又是发大水那年被她养父母捡回来的，年纪又那么相近，虽说当年走丢或者被扔掉的女娃娃不少，可咱们去看看总不会怎么样，兴许老天爷开眼，念在夫人这些年一直想念着大小姐，兴许就”
云夫人听到这话，骤然间就反应了过来，可是目光里仍旧还是恍恍惚惚的。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怔愣了半天之后，王夫人才眨了眨眼睛，讷讷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的女儿还活着？”
她并没有想到苏瑾可能就是这个问题，毕竟当年自己找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如今怎么可能就在自己的眼前。
王嬷嬷却并不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担心云夫人太多激动，于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咱们先去看看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觉得，也许这个苏姑娘也许就是您的大姑娘。”
云夫人闻言，终于是诧异的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瞪视着王嬷嬷，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当年咱们这么找这么找都没有找到怎么可能离我那么近？！”
更让她没有办法接受的是，这个人还有可能是自己另外一个女儿的仇人。
这一瞬间，云夫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期盼着苏瑾是，还是不是。
王嬷嬷再次说道，“如今还不确定，要看了才知道，宁可是咱们想错了，也不能放过。”
云夫人点点头，彼时她已经盘好了头发，也顾不上其他，匆匆忙忙就扶着王嬷嬷的手就朝着喜院的方向而去。
虽然弄不懂自己的心底到底期望着什么，可是她下意识的想要见到那个人。
先确认，那个苏锦绣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
至于其他的，之后再想。
对，就是这样。
云夫人这样告诉着自己。
可当她怀着满心的期盼，用最快的速度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什么？！
苏瑾躺在萧行衍的怀里。
这一瞬间，云夫人的脑中一片空白，就那么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极其可笑的扭曲，仿佛已经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最终，还是王嬷嬷扯了扯云夫人。
“小姐。”
云夫人回过神来，甩开了王嬷嬷扶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有些踉跄的走了过去，走过云公子的身边，直接无视了自己这个儿子。
云公子却也没有心思去管自己的母亲，只是下意识的朝着云夫人的背影望去。
看着她伸手要去碰苏瑾的遗体时，云公子下意识的走了过去拦在了云夫人的面前。
“母亲！”
云夫人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云公子，冷冷说道。
“让开。”
云公子趔趄了几步，转头望去的时候云夫人的手已经触到了苏瑾的衣角。
然而触到的一瞬间，萧行衍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眼底是一片血红阴翳。
“别碰她。”
他的语气里说不出的厌恶。
云夫人略略抬头，目光对上了萧行衍的瞳孔，心底却没有多少害怕，她唇瓣蠕动，轻声说道。
“我就看看我只是想看看”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已经哽咽。
萧行衍没有动，就那么静默的看着面前这个人，他的心底忽然多了几分阴暗疯狂的想法，唇角勾起破碎的笑意。
松开用力的手指，任由云夫人的手轻轻抬起了苏瑾领口，就在苏瑾锁骨往下，胸口往上的位置，一朵赤红色的朱砂胎记赫然进入眼前，八瓣梅花，小小一朵，被她通身雪白衬得更加绚烂明丽。
而拥有它的人此时此刻却已经毫无声息的躺在了那里，再也不可能睁开眼睛，不可能起来叫她一声娘了。
云夫人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死死地捏住了自己的心脏，几乎是要将她的心捏成碎末，化作一块一块的血肉。
她青着脸，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捂着自己的心脏摇摇晃晃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然而另外一只手却固执的想要抚摸上那朵梅花胎记。
可萧行衍却毫不客气的一把拍开了云夫人的手，小心翼翼的扯好了苏瑾的衣服。
他冷冷看着云夫人，眼底满是嘲弄。
云夫人却已经跌跌撞撞的再也站不住，如果不是云公子扶了她一把，她此时此刻怕是已经倒在了地上。
“母亲你怎么了”
云公子满脸不解，转头看了看闭上了眼沉静睡在那里的苏瑾，又看了看自己神色恍惚，面容痛苦扭曲的母亲，片刻之后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
他怎么没有发现，他怎么会从来没有意识到过，甚至从来不曾往那个方向去想。
怪不得他第一次看见苏瑾的时候就觉得亲近，怪不得他下意识的想要靠近这个人，怪不得
然而，云公子又骤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他蓦地抬头，看向面前那个满脸嘲讽，绝望之中却又透着丝丝狰狞疯狂的青年，薄唇一翕一合，吃力得吐出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