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知道了？”
萧行衍嗤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云公子却是确定说道。
“你早就已经知道了苏锦绣是我的妹妹，她是我母亲当年在大水之中丢了的女儿，你早就已经查清楚了？”
虽然云公子不知道这个萧行衍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确信这个人绝对不只是雨水村一个村妇的儿子，否则苏瑾不可能忌惮他到这个地步。
而当他想要查清楚萧行衍这个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除了能够查到他是苏绣娘的儿子，其他的就再也查不到了。
这个人的身份不是自己能够知道的。
但是此时此刻，云公子的心底却弥漫起了无比高涨的恨意。
“你为什么不让她知道！你为什么不让她认祖归宗，你知道我母亲”
云公子的话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萧行衍打断。
“云家配吗？云家若是真的在意她，又为什么要丢弃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把她找回来，甚至还要让你那个妹妹伤害她？”
萧行衍勾起唇角，森白的齿在刺眼的阳光之下叫人觉得心底一片冰寒。
“我怎么会把她交给你们？”
云公子的心蓦地咯噔一声，骤然有一股寒意汹涌而过，几乎是要将浑身都血液冰冻。
【我怎么会把她交给你们。】
他总觉得这句话才是萧行衍心底真正所想。
这个人只是想要独自占有，不和任何人分享。
又或者是害怕被抛弃，所以切断了苏瑾和旁人所有的联系，甚至是在知道了她的身世之后仍旧选择隐瞒。
这是怎么样的偏执和可怕。
他原本以为苏瑾想要逃离是因为她不爱萧行衍又不想要伤害她，现在看来，也许仅仅只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让人感到恐惧了。
云公子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萧行衍，突然吐出一句话。
“她是你逼死的。”
短短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进萧行衍的心底，又化作尖刀，见他的心一下一下挖空。
他脸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花丛里忽然有一个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伴随着咯咯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一道红影歪歪斜斜的乱着脚步走了出来，眼底满是叫人惊悚的疯狂。
她头上的珠饰已经掉落了下来，唯独一根凤钗还松散着挂在发间，而长发已经散落下来，脸上妆容也花了一半，鲜红的唇脂花了蔓延的唇角都是，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张开一张血盆大口一般。
她的衣服上是一片鲜血，显然刚才那一掌将她打得吐了血，显然也是受了内伤。
而今这般疯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掌乱了她浑身都血气游走，才让她变成这样。
云惜惜面容扭曲，一双眼睛有些神志不清的望着抱着苏瑾的萧行衍，吃吃笑着。
“你竟然还活着？你这个孽种竟然还活着。”
“苏锦绣这个贱人竟然为了护着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她这是有多贱啊！咯咯咯咯”
又是一阵如同午夜老鸹一样难听的笑声，伴随着她所说的话刮过人的耳边实在是叫人难受。
她抬起眸子，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萧行衍。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你既然这么伤心，那就跟着她一起去死啊！反正像你们这样的人活着不如死了，也免得挡了我的路！”
她说的话叫人能听出一些别的什么意思来，若是换了平时自然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可如今哪里还有人有这个心思。
云公子冷冷看着自己这个妹妹，眼底除了失望，还有深深地悔恨。
是自己的迟疑和心软毁了她，甚至是害苏瑾丢了命！
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两个妹妹。
那一瞬间，云公子甚至在想，云家从小到大教导自己的那些，要为了这个家而奉献一切，要付出一切保护自己的家人，这样到底是不是对的。
为什么他明明照着做了，结果竟然是这样惨痛的结局。
云惜惜仍旧还在大笑着，声音沙哑，神态疯狂，口中叫骂着许许多多污秽的词句。
刺激着萧行衍，同样也刺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云公子忍无可忍嘶声怒斥道。
“住嘴！”
云惜惜却是挑了挑眉，眼底没有一丝丝的感情，反而是痛快的神色。
“你也心疼了？苏锦绣有我重要吗！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妹妹！为什么每次碰到苏锦绣，你总是帮她，从来不帮着我！她死有余辜，她就该死！她活该，就算是这次她没有死，我也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云惜惜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个耳光打断。
她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面前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
她想到过自己的哥哥会对着自己动手，可是从未想过，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母亲会伸手打自己一个耳光。
云惜惜捂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瞪直了眼睛。
“你打我？娘，你打我！”
云夫人赤红着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云惜惜，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的女儿。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就算你不知道她是你的姐姐，可你怎么能在你成亲当天动手杀人，你到底在想什么！你”
接下去的话，云夫人已经说不下去了，她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咸涩的液体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云惜惜却像是没有听见这话一样，冷冷嗤笑了一声。
“成亲？成什么亲？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去给人做妾的吗？你们高兴什么？高兴我去给人做妾吗？！”
云夫人哭得更加厉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自己的小女儿杀了大女儿，还变成了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眼看着云惜惜的手就要朝着云夫人打去，云公子抢先一步挡在了云夫人的面前，一把扼住了云惜惜的手腕。
她猛地一扯，将云惜惜推开了，质问道。
“不是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想要嫁给石金岑的吗！这婚宴也是你吵着闹着要办的，你想要什么家里人都依着你，如今你却恨上了旁人！”
云惜惜冷笑了一声，怒斥道。
“你以为我想的只是一个工部员外郎的贵妾位置吗！我堂堂云家大小姐，我们家是皇商，我云家家财万贯，便是拿钱砸也能砸出一个四品官职来，我会看得上他区区一个从五品！”
云公子不解，云夫人也是不解。
唯独萧行衍心底已经是一片清明，将之前一切加上如今云惜惜所说串联在一起，他如何还能不清楚。
可这一切竟是如此可笑。
萧行衍抬起头，冷冷看着云惜惜，嘲讽道。
“工部员外郎是太子手下的人，你想要靠着他接近太子。”
云惜惜这个女人心气儿也真是高，高到天上去了，还真是可笑。
果然，云惜惜听到这话，咬着牙恨恨怒瞪着萧行衍，一字一句说道。
“石金岑告诉我！你是太子的心头大患，只要我能够杀了你，我就是太子的大功臣，太子就能让我进府，就能宠爱我！凭着我的容貌，如何不能在太子身边夺得一个位置！”
到了现在，她还以为自己还是那个第一美人云惜惜。
她说出的话字字惊人，就连云夫人都发现，自己也许从未认识过自己这个女儿。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搭上太子这条线的，她什么时候来的这么高的心气儿！
云夫人不知道说什么，云公子沉默着。
唯有萧行衍嗤笑出声。
“愚蠢。”
随即，他又对着云惜惜说道。
“石金岑如今已经上了北上的船了，他告诉你了吗？不管你杀不杀的了我，你都是他手下的一枚弃子，至于太子身边呵呵”
“那个废物若是敢直接动我，何必骗你出手！”
云惜惜闻言，不可置信的尖叫起来，捂着自己的耳朵，散乱着头发，似乎是真的疯了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过他说过一定会有我一个位置！他答应我的，他说他喜欢我，他说只要我成为了有功之臣，他就能说服他母后让我做侧妃！石金岑是他派来接我的，他许诺过我的！”
这个他自然不是石金岑，而是太子。
萧行衍冷嗤，“你真是被男人骗了一次又一次啊。”
云惜惜的眼底忽而发出冷冽的光，死死瞪视着萧行衍，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握上了一柄匕首。
“一定是因为你一定是因为你还有没有死！所以他才会抛弃我！”
萧行衍已经懒得再和云惜惜多说一个字。
他轻轻放了下苏瑾的遗体，一步一步走向了云惜惜。
就不过眨眼之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萧行衍手中的弯刀已经出手。
那一刀锋利涔冷，那一刀裹挟着无比的恨意，直直朝着云惜惜而去。
“不要！”
“不要！”
随着两声不同的叫声，萧行衍手中的弯刀没有半分停顿。
云公子想要往前冲去，奈何他肩膀有伤根本来不及。
刹那间，血光溅起，喷射状的鲜血飞溅在院子里，染红了一旁的牡丹，牡丹吸饱了血开得艳极，似是在祭奠着这场无比可笑而又血腥的闹剧。
云惜惜起先没有反应，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似乎静止了，直到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她右臂自半空抡圆了又重重落在地上，云惜惜才反应过来。
她捂着自己空荡荡的肩膀，凄厉惨叫起来。
而动手那人手腕轻轻一甩，岑冷弯刀之上血珠滚落，白光一荡，收刀入鞘，身上竟无沾染一点血色。
萧行衍看也不看一眼倒在地上已经晕死过去的云惜惜，转身小心翼翼将苏瑾抱起，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他目光沉溺，声音温柔，“我带你回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我永远陪着你。”
在一片灿烂艳极的血光之中，云夫人也惨叫着晕了过去，云公子重伤。
问讯赶来的云府护院瞧见这样的景象也都正愣住了。
他们正想要围上来，却见萧行衍目光冷厉，周身的威压叫人不敢靠近半步。
他进一步，那些护院被迫退开三步，最终只能目送萧行衍抱着苏瑾离去。
云府乱成一团。
傍晚，夕阳将天边的云染成半壁血色。
萧行衍换下了苏瑾身上染着血的衣服，二人换上了常装。
二人就如同往常一样在那个只属于二人的小院子里，在那张他们每个夜晚都会一同躺着的床上，相拥而眠。
萧行衍靠在床头，低头望着躺在那里阖着双眸，似乎已经睡去的苏瑾，低声说道。
“你一定是累了，所以才那么爱睡觉，可是也不能一直睡，你已经错过两餐饭了，先起来吃点饭再睡好不好？”
苏瑾没有一点点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萧行衍却是笑了起来，低头蹭了蹭苏瑾的脖颈，在苏瑾低声耳边说道。
“好好好，你睡吧，别生气，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别生气”
有泪水滴落，洇进苏瑾的领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领子上的泪迹都已经干了。
外头夜幕低垂，萧行衍起身，点了一灯放在床头竖立着的铜制灯架上。
他坐在床边，低头望着苏瑾，眸色温柔。
忽而门外又一道人影出现，微微躬着身子，静静得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萧行衍才支起身子，小心翼翼替苏瑾掖好了被子，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
门外是一个身穿黑衣的暗卫，暗色的衣服上带着几处血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萧行衍皱了皱眉，朝着院子里走了几步，远离了门边。
暗卫见此一愣，于是垂首跟了过去。
院子里春夜幽冷的风吹散了暗卫首领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血腥味不至于传进屋子里头，惊扰了里头沉睡的人。
萧行衍这才问道，“我要的人头呢？”
暗卫垂眸，眼底闪过一抹愧疚之色，倏然单膝跪下回禀道。
“还请主子恕罪，当时船上只有石金岑，太子并不在船上。属下才知道太子早已经在今日一早便登船离开，于是属下带人匆匆追击，谁知道”
萧行衍瞧着暗卫首领身上的剑伤，嗤了一声。
“遇到黑鹰了？”
暗卫首领一惊，没想到萧行衍竟然能猜到这，他抬头看了萧行衍一眼，却见这人脸色阴沉至极，匆忙垂下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是。”
萧行衍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他意外的平静，平静的让暗卫首领觉得恐怖。
长久的寂静之后，就听见头顶传来了萧行衍平静的声音。
“找机会再杀，躲得过每次，躲得过每一次吗？”
说完，他挥了挥手，冲着暗卫首领吩咐。
“退下，往后别进来，免得吓着她。”
暗卫首领又是一愣，抬头望着已经转身往回走的萧行衍，深深怀疑刚才他之所以没有发火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怕吓着苏姑娘。
一时间暗卫首领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焦虑了。
主子若是继续这样疯下去，那可怎么是好？
一个疯子能登上大宝，坐得稳那张御座吗？
暗卫首领默默地望着萧行衍的背影。
看着萧行衍轻轻推开了房门，却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萧行衍整个人都愣住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
原本躺在那里的人消失了。
而原本躺着苏瑾的那个位置上放着一块双龙玉佩。
那是很久之前苏瑾从萧行衍手中抢走的。
后来苏瑾还给了萧行衍。
再然后又被萧行衍亲手戴在了苏瑾的身上。
萧行衍快步走进屋子，猛然将那枚双龙玉佩紧紧握在掌心。
他望着空荡荡的床铺，目光如火炽热。
苍白涔薄的唇瓣一翕一合，无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