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改了，这个世界就正了。”
“毕竟，你们成为记者前，大抵都有过一个梦想。”
声音轻淡，却仿佛一记铁锤，重重砸在屋里众人的心头。
梦想，谁没有呢？
文能起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哪个年轻人没做过这样的梦？
鸣天下不平之事，发满腔肺腑之言，又有那个记者入行前没有过这样的豪情万丈？
工作前，他们告诉自己，一定要将这世上所有不公正的事情揭露出来，还这世道一个朗朗乾坤；他们告诉自己，一定要帮助所有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可怜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可是，后来呢？
正拿着笔杆写字的众人人，有那么一刹那，忽然觉得自己手中的笔，重若千钧。
在他们的棱角被现实磨平的时候，心头的那份热血，已然冷却。
纸上枯燥的文字一个个被写下，起笔庄严，落笔郑重。
天色由暗转明，黎明已至。
屋内熬了整个通宵的人，一个个眼下挂着重重的黑眼睛，精神状态却好的惊人。
稿子写成了。
第一个交稿的人走到秦歌身前，拿出自己一整个通宵的成果，看到秦歌淡定收稿点头的动作时，脸上浮起笑意，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陡然消失。
不知为何，他说了句，“谢谢。”
谢谢。
后面跟着交稿的人，无一例外补上了这么一句。
整理起稿件，秦歌眉眼稍稍柔和。
太阳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有一道光，照进来了。
第32章 谁是圣母.9
三天时间眨眼而过, 新一期的报纸成功出刊，数篇严肃正经的文章被一一刊登。
民国日报的报纸上，数位编辑的写作风格一点都没变, 但内容, 却实打实改变了。
辍学少年、江游老人, 这些原本将要被人夸赞的光辉事迹，却在短短几天的时间，成了无数人谴责的对象。
这就是舆论。
仅仅一期的报纸，并没有在衡省境内掀起什么浪花。
一周时间波澜不惊的过去, 周轻轻这次被外派的采访历程终于结束, 回到报社，小姑娘跟在老记者身后, 笑容甜美地跟着众人打招呼。
交稿的时候，平时会帮着修改文章的编辑摇了摇头, 指着之前空着的某个办公室道：“现在稿子写好要先给秦副总编过一眼, 立意正了我们再修。”
“秦副总编，是新来的那个吧？”站在前面的老记者成国也是个直脾气, 在群里早就听说了秦歌的事，一拍脑门, 粗着嗓子道：“行。”
然而, 跟在他后面的周轻轻身体微僵，听到这个熟悉的姓氏后, 一种乌云笼罩的不祥感扑面而来, 内心浮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跟在前辈后面走了进去, 坐在办公椅上的女人，看到两人时神色没有丝毫动容，检查完他们的稿件, 漠然扔下，道：
“重写。”
周轻轻：“……”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配方，熟悉的上司。
如果说有种噩梦叫上级是秦歌，那么对于周轻轻来说，她现在还有种心情叫见鬼了。
跳槽来这里，本就是为了继续活跃在新闻一线。可万万没想到，跳槽前的上司也跟她跳来了同一家公司，还成了她现在的新上司。
周轻轻现在的复杂纠结心情，写下来的话，足足可以填满一整张报纸。
而这些心情，都与此刻的稿件无关。
周轻轻现在真正担心的是，秦歌会将她再次调到采编部门。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秦歌道：“成记者先出去，周记者留下。”
周轻轻双手僵硬的垂在身体两侧，满脸紧张道，“总编……”
秦歌：“报社要做一个线上法制教育视频号，你当女主角。每周抽一天，我会派人跟着你做直播采访。”
周轻轻心一凉，“总编，我真的想当记者，请您给我……”
“职位不变，”秦歌开口打断，直接消除了她的顾虑，“只是多一项工作。”
周轻轻先是惊喜了一下，又抚了抚自己麻花辫的发梢，忐忑道：“那、那个女主角要做什么？我能行吗?”
秦歌看她，想了想，认真道：“随便。”
周轻轻：“？？”
*
直播这事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简单。
拍摄工具就位，摄影师就位，女主角就位，这就开始了。
然而事实上，胸前挂着手机的男生，跟在周轻轻身后，双手插兜，满脸写着不耐烦。
大街上，周轻轻尴尬的回头瞟了一眼，有些畏惧于这个男生的凶恶气势，小声问，“我们要拍什么？”
秦知礼脸色更臭了，耷着脸，“你问我我问谁？”
一早上七点被他姐从被窝里薅出来，睡不好觉也就算了，还要不停看着这个智障女人在他面前晃悠，秦知礼现在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喂，是不是我不跟你搞这个直播，她真的会被辞退？”秦知礼冷不丁问。
周轻轻茫然回头，“‘她’是谁？”
秦知礼不耐烦道：“我姐。”
感受到男生不怎么友善的情绪，周轻轻看了眼镜头，小声道：“你姐是谁？”
秦知礼默了两秒，深呼吸道：“秦歌！”
“！！”
竟然是上司弟弟，周轻轻望他的眼神带上几分热切，虽然很想跟弟弟打好关系，但这个问题她是真的不知道。
秦知礼：“呵。”
周轻轻：“……”不知为何，听出了嘲讽的味道，一定是错觉吧。
两个人做的这个直播，真就简单的像是小朋友玩游戏。
秦知礼站在周轻轻身后三米的位置，跟着她的步子往前走，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唯一的证明直播有用的，大概就是手机直播里偶尔刷过的弹幕。
一个名为‘衡省民国报社道德教育’的直播间，悄悄在全国第一的直播平台出现。
新的直播号一般来说都没什么人气，再加上这个直播号有个这么严肃的名字，所以除了最开始平台送的几个点击外，基本没什么人再点进来。
直到某个公众推广起了作用，成百上千的人开始涌入这个直播间。
直播间的视频画质还算清晰，但拍摄的人走路时那一颤一颤的抖幅度，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就在大家准备退出直播间时，走在前面的女生突然回头，清灵纯雅的浅笑，瞬间给了围观人群一个美貌暴击。
【小姐姐长的也太好看了！】
【+1，一看就是甜甜小天使】
【真的是教育直播而不是隔壁娱乐板块的美女直播吗？好家伙，‘衡省民国报社道德教育’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关注了！】
【哈哈哈，本来我只是想着支持一下我们衡省自己搞的直播，现在我选择支持小姐姐！】
直播间的人气缓步上升，众人开始三三两两的发言，专注于完成‘直播’任务的两个人，却一个都没有注意直播间里的状况。
秦知礼双手插兜，全程垮着脸，有气无力地跟在她后面，感受到周轻轻第十三次回头无助地看向他的目光时，终于斜着眼开口了，“看什么看，再看收费！”
周轻轻：“……”
其实她只是想问问他俩到底要拍什么，万一视频没拍好，秦总编又把她调岗怎么办？
但看秦知礼这心不甘情不愿不配合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看到这一幕，弹幕里发出了一片‘哈哈哈’的声音。
【原来摄像的是小哥哥，声音挺好听的，但是脾气好凶！】
【想看小哥哥的脸得收费，怪不得镜头里只有一个人！众筹十块钱看小哥哥的脸，我出两毛！】
【哈哈哈，我出三毛！】PanPan
不知不觉间，直播间出现零零散散的打赏，虽然只有几毛一块，但也看得出观众很给面子。
两人继续向前走，此时已经九点多钟，太阳渐渐升起。
秦知礼的脸色，在头顶上白色渔夫帽的衬托下越来越黑。
记者的本职工作注定了他们不能一整天坐在办公室，所以周轻轻的体力，远不是秦知礼这个体育废物能比的。
而现在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小时。
终于，秦知礼忍无可忍地开口叫停，“站住！”
周轻轻站在他身前三米处，茫然道：“怎么了？”
“还怎么了？我脚底下又没打铁！”秦知礼咬着牙齿小声发牢骚，面上却一派傲然，仰头用下巴示意了她脚边的东西，道：“那儿有个钱包，我们在这儿等会儿。”
【哈哈哈，小哥哥累了，我有证据！】
【钱包：我只是个中场休息道具】
【话说回来，小姐姐的体力是真的好啊！这么久了，我都听到小哥哥‘呼哧’喘气了，小姐姐脸上的汗都还没出呢！】
企图掩饰自己体力不支的真相，却无意中暴露在了数千围观群中眼中，并且尚不知情的秦知礼：……
周轻轻被他这么一提醒，低头一看，果然见到了一个破旧的红棕色皮质钱包，连忙伸手去捡，惊呼道：“谁掉的钱包？”
动作之快，秦知礼拦都拦不及，只能原地翻了个白眼。
无意中碰到自己身前挂着的手机，摄影师总算想起了自己在直播，将手机向上举起，对准声孔，散漫道：“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
【捡个钱包怎么危险了？】
这时，周轻轻已经打开了钱包，秀气的眉头颦起，“有三百块钱现金！”
想到她和秦知礼两人一直间隔三四米一前一后的走路，这又是在大街上，说话音量低一点，都听不清对方说的内容。
周轻轻又连忙走向他，将钱包递过去，道：“咱们得赶紧把钱给失主还回去。”
白嫩的手心向前一递，刚好在男生胸前的手机镜头里，给了红包里三张红色的钞票一个特写。
【小姐姐人美心善，感觉摄像小哥哥太冷漠了！】
【路不拾遗，传播正能量，姑娘好样的。】
“还个P。”秦知礼看了两眼，又翻了个白眼：“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扔回去。”
“那怎么行！”周轻轻一脸震惊，“万一被别人捡到怎么办？”
秦知礼仰起头，嘲讽道：“你怎么知道别人捡了不会扔回去？”
“这不一样……”周轻轻试图解释。
“那你准备怎么还？”秦知礼懒得继续跟她纠缠，随口问道。
“交给警察呀！”周轻轻说完，就打算朝最近的警局直奔而去。
“这一条路下来一个摄像头都没有，光我跟你说话这会儿就过去了四五个人，你觉得警察有这么多功夫帮你一个个核对？”秦知礼嗤笑。
两人走着走着，走到了一条小路上，虽然经常有行人经过，但一条路走了四五百米，确实没有摄像头。
周轻轻茫然的眨了眨眼，无错地举着钱包，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说法。
仔细想想也是，三百块钱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在这里的，没有失主信息，金额也不算大，估计没办法立案。
【咦，没有任何失主信息？这样的难找了。】
【是的呀】
【这么看来，好像把钱包放回去才是最正确的做饭诶？说不定什么时候失主就找来了。】
周轻轻开始犹豫，“那、那我们在这等一会儿。”
看着周围的树荫，秦知礼果断点头，“行！”
然而，一分钟的时间过去，一个穿着黑灰色宽松体恤的黑壮男人来了，一来就焦急地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钱包？”
周轻轻眼睛一亮，“有！您能形容一下您的钱包，还有里面的东西吗？”
“我钱包是红色的，里面放着五百块钱。夹层被我家小孩剪破了，有条斜着的口子，侧面我还用红笔写着自己的名字，王大发，扒开了仔细看就能看到。”
周轻轻再次打开钱包确认，确实如男人形容的一样，侧面真的有个小小的名字，她松了口气，笑着道：“大哥，这钱包应该是你的，但我们捡到的时候里面只有三百块钱。”
这话一出，那大哥脸色变了，怒声道：“怎么只有三百，是不是偷你们拿了？！没想到你俩长的人模狗样，道德居然这么败坏！”
秦知礼耷拉着眼皮，鼻孔冒出气音，低低地气音传到手机中，“果然。”
捡了装着现金的钱包，多少都会牵扯出点麻烦。
又看了看刚刚经过，慢慢向着这边围过来的四五个人，秦知礼眼皮一跳，悄悄向后退了两步，低头扫了眼手机屏幕，打算报警。
但在看到直播间飘过的一条条弹幕后，男生手指微顿。
拨电话的话，直播就要被退出了，万一老姐被报社辞退怎么办，虽然他一直都觉得那个工作挺没前途的。
这么想着，秦知礼收回双手，依旧将手机悬挂在胸前，低声道：“铁子们，帮我报个警。”
【有情况！】
【妈呀，发生了什么？捡个钱包而已，怎么就要报警了？】
【快看，周围有人围上来了，我看到他们对眼色了，哇！他们是一伙的！】
【啊啊啊，报警电话多少来着，对了，110！】
另一边，周轻轻还在焦急解释：“大哥你误会了，我是记者，我不会做偷拿别人东西的事情的！”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黑壮男人满脸不信。
一旁围上来的几人也跟着开口了，“小姑娘，你是不是偷拿别人东西了？赶紧拿出来吧！”
“就是，小姑娘，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