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还是土姜?
林绣微微一笑,“是淮山。”
淮山药可是滋补的好东西,据说煮粥效果更好。江夫人不由得点头,吩咐着丫鬟,“一会定要提醒我见见这位大厨,心思巧得很。”
林绣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嘱咐她们热粥烫口,吹凉再吃。
“以前是给干米饭的,不过怕孩子们吃猛了噎伤脾胃,便换成米粥。”
江夫人埋头吃着,心道光白粥就做到这么有味,不比米饭吃得慢。
腌萝卜齐刀砍成红亮亮的方块,只加了盐醋和蒜汁调口,水灵的仿佛还能看见它长着缨子刚被拔出地的样子。吃在嘴里含了梨一样脆生,又像嚼冰糖一样嘎吱响。江夫人眉目舒展,这个好吃。
紫蕨菜嫩韭一样镲得齐整,淋上芝麻香油,清气诱人。吃野菜最忌生涩,也怕焯水后过老,如嚼柴皮。
而面前这道处理的没有丝毫泥腥气,反而有种清凌凌的雨后山涧气息,想必是提前用冷井水浸泡过一晚。她微微颔首,筷子不停,这个也好吃。
凉拌猫头笋清淡合口,香蕈改成十字花刀,汁液外渗,肥嫩异常。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林绣盛满递回来,又端上亮晶晶一小盘双拼荤卤。
银白色润着的鳞光的小菜她猜了个大概,夹起来一尝,果然是酸辣鱼皮。只是另一道就琢磨不出了。
“这是您吃一口就知道了。”这端菜丫头递上筷子,笑得杏眼弯弯。
红白交织的薄片,外皮晶莹,糖壳一样泛着油光。经浓油赤酱卤过,色如玫瑰厚重,又透着琥珀的轻盈。那白的脆筋,红的柔颤,让人不自觉幻想起其中滋味来,口齿生津。
江夫人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奈何卖相实在勾人,犹犹豫豫夹起一筷,闭了气送入口中。
外皮脆爽可口,内里粉粉糯糯,脂软筋酥。反复咂摸几口,老醋和芫荽把这原本的膻味遮掩得一干二净。
她放下筷子,实在想知道是哪个神仙有此手艺。
林绣眨眨眼。
这下轮到江夫人惊得合不拢嘴了。
“小娘子如此好厨艺,为何”为何在这施粥,不去大酒楼做差事?似乎历来名厨里也没见过女人。此话不妥,她咽回心里。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能和男儿一样战场杀敌,别的女子当个厨子又有何难。若林小娘愿意,她定要把她引荐给京中大酒楼。是汇丰饭庄还是今耀楼呢
“我家夫人惯爱浮想联翩。”小丫鬟好奇,又附在她耳边小声问夫人吃的到底是什么。
林绣想想,表情肯定,“嗯,是凉拌肉筋。”
小丫头松了口气,也嚼起来,欣喜道好软的肉筋。
林绣笑眯眯,猪耳朵本来就是肉筋,大差不差。
本以为能在这儿实现猪肉自由,可惜早已不是猪肉价贱如泥的时代了。不过猪头和下水吃的人还是相对少,价格比起五花和小排便宜不少。
柴禾加足,火力旺盛,猪头红烧得稀烂。
耳朵和鼻子单独割下来,猪耳用老卤浸煮,搬一大块青石压平,顺着刀面切成薄片。香榧子用石碾磨碎,拌进猪耳里,洁白柔脆如饱满杏仁。猪鼻富含胶质,同样方法凉拌,送给刘瞎子下酒吃。
柔霞吹也似地漫过来,人们吃的差不多了,四散而去。
她正收筷摞碗,突然被江夫人叫住,珍而重之地塞进块软点,“牛乳糖,很好吃的。”
林绣剥开糖衣,确实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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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碗筷都是她向隔壁饭庄借来的,得赶在日落前还回去。收拾好东西,送回洗净的碗筷。林绣推着破板车紧赶慢赶,回到家已是戊时。
桌上倒扣个罩子,里面是给她留的稀饭。
落日熔金,暖黄好似快餐店广告单上的煎蛋。扣扣索索摸出几枚铜板,她正要去买个加蛋加里脊的烧饼填填肚子。
二十文一个呢,有些钱不能都让别人赚了。把带着体温的铜板塞回荷包里,打算明天自己做着吃。
听阿蛮说方俊下午来过,知她不在就没多留。林绣舒服地翻了个身,方才那位夫人还问自己有没有许人家。
她斩钉截铁道,“先立业才能成家。”
还差三百两就能租间铺子,再把破屋修一修。林绣微微勾起嘴角,酝酿着抢劫快餐店的美梦,却听得外面响起叩门声。
她翻身假寐,笃笃声仍不停,缓和而小心翼翼。
林绣抓起外衣披上,从门缝里看去是位女子的身影,还牵着个黄发小儿。
这柔弱妇人自称姓庄,夫丧后孤儿寡母就在此租屋暂住。小孩儿纤弱像棵大头菜,一看就很好欺负。
林绣摸摸下巴,是那天晚上巷口遇见的孩子。
庄氏很不好意思地揉搓着衣角,“我到现在才给人洗完衣裳,打扰姑娘了。”
林绣摆手,把头伸回屋里唤着,“褚钰,找你的。”
手突然被那妇人抓住,“小娘子,也要感谢你。”
哦?林绣笑着挠挠头,“做好事不留名是传统美德。”她还自以为没人发现呢。
提着庄氏送来的一篮酱肉包子,一气吃了四五个。
死面皮儿,大肉馅儿,连葱花和细姜都只是羞涩地做调剂品,不敢喧宾夺主。外皮已经微微发凉,咬一口却汤汁迸射,烫得舌尖发麻。蘸上辣椒油,吹温了再吃,却没有刚才那烫得要死也舍不得松口的滋味了。
口味算是中上,主要胜在热腾腾且饱满十足,消解了对汉堡的渴望。
林绣重新爬回床上。越是漆黑如点墨的夜晚,星星越明亮。
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书本大的瓦破处呼呼漏风,还好是夏季不至于太冷。从瓦片消失的空档里,可以窥见湛蓝天色里融化的一抹月亮。
她迷迷糊糊地有些睡意。等到那日,一定要扔了面包胚,只吃牛肉饼和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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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陶府出来,江霁容让江白驾马车先行回去,自己则沿官道边走边想。太多脉络如线团缠绕,始终捉不住线头在哪儿。
前线通报说黎王与陈老将军私下不合,一意孤行深入追敌,落得人心大溃。可弘景的人却截住了他与陈锦的书信,措辞间似是熟识。究竟是那位的意思还是无从知晓。
日长夜短,沿途不少人家都为省烛油而灭着灯,只有江府门前一片明亮。
管家提了盏灯笼早就等在门口,笑着接过他的外袍,“少爷,夫人一直着记挂您。”
这个称呼倒是许久不曾听过了。
江霁容勾起唇角,“我也惦念着母亲。”
熟悉的小厮递上热毛巾,拭过脸后身心松畅。一切家具陈设还是丝毫未变。
前院里松柏衬出碧瓦明净的颜色,竹亭右数第三棵竹子分外熟悉,他每年长高一寸父亲就会在此刻下一道。
他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一进厅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当年我身子弱,生了容儿一个。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江霁容:“”
他脚步一顿,声音抬高了些,“母亲,儿回来了。”
江夫人把他爱吃的清炖鱼挪近了些,笑眯眯问着陶家各人是否安好。江远道知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微笑着不语。
下一句就转开话题,“陶家真是好福气,一双儿女都聪明伶俐。我每天看谢氏和阿蕴亲近就要羡慕死了。”
江霁容心中只觉奇怪,陶小姐每日游逛于勾栏画舫,不知母亲该听了陶夫人多少抱怨。
山珍时蔬夹进他碗里,快要堆成高高的小丘。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露出个不明意义的浅淡笑容。
江远道知道夫人对今天遇到的女子念念不忘,儿子回来必要念叨。
“那你让容儿快些娶媳妇,府中就有小辈女眷可以亲近了。”他面色和悦,很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儿子身上。
江霁容放下筷子,无奈道,“父亲,您常说食不言。”桌上灯光暖黄,让长翘的睫毛垂下一片投影。
古礼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而如今风气浅薄,弘景那般任性作风,他实在不喜。何况他正与那花魁浓情蜜意,如何又同林姑娘勾搭在一起
江夫人不爱搭理他,转头跟贴身婢子滔滔不绝,“最好个子高些,当然矮的也不是不行。家世门第都不重要,只要心地良善”
江霁容淡笑着摇头。
第9章 辣炖黄角丁 朝天椒的辣气见缝插针地冲
盛京的天还是晴的不见一丝云彩,而江南已一只脚跨进了梅雨绵绵。
林绣总觉这个“梅”字用得极好,让人忘记了潮湿黏腻的连雨天,而馋起酸溜溜饱坠枝头的青梅和黑亮油润的梅干菜来。
像是知她心意一般,隔天庄氏就送来一筐自己晒的梅干菜。
普通芥菜粗干大叶,而她送来的用了雪里蕻,更纤细青涩,油黑碎茶一样好看。
虽说自己在三月时,趁着正是晒梅干菜的季节,一气吃了好多顿梅菜焖肉,但仍是意犹未尽。没想到现在这个时节还能餍足一顿。
梅菜虽好,佐肉佐鱼才愈吃愈有滋味。听买炊饼的食客说,最近鱼卖得便宜。仔细一问才知道,前几日交河倒灌,不少鱼都直挺挺扑进网中,捕鱼量比盛季还多。
林绣听进了心里,正好今日事少,便搭上麻婆去临县的顺风车。紧赶慢赶着抢几条便宜的河鱼。考察下开店卖鱼的可能性,再捎带给林来福买些口粮。
“林小娘可是给咪咪买鱼来了?”麻婆握住她的手,笑的开颜。
想起这只肥猫来林绣就不禁皱眉,许是娇养惯了,又懒又馋,也不会抓老鼠。除了睡觉就是等着吃鱼,睡醒时脾气还火爆的很。
偏偏邻里邻居都很喜欢,“咪咪”“白白”乱叫一气,每日好吃的都少不了。它也乐于多认主人,又新增条不着家的毛病。
板车晃晃悠悠行至柳桥,她跳下车,舒一口气。
如今还不到吃鱼旺季,京郊靠柳桥往南几十步处的渔市尚未大开,只有零散几个渔公正卸了网等在河边,指挥几个夯汉向酒馆送去。
江南日暖,可稻鱼共生。田塍间蓄水养禾,间放鱼虾蟹苗,任其自由生长,食孑孓或芜萍。临海人家亦可出海捕捞,海鱼较之淡水鱼口感更好,营养更盛。
而北方就难有这么多丰富的水产,京城不算深居内陆,尚有条淡水河。若是再往西北探入,许多人连鱼都没吃过。
渔市场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买主,看来还是来迟了些。林绣蹲在小摊前,仔细地选着鱼。
这条凹肚,不行。
这只过瘦,吃起来肯定口感不佳。
这个她赶紧嫌弃地丢开。鱼头受了伤,在水下蜿蜒开一道红痕。
刚捕上来的活鱼价比死鱼翻了两番,若买到受伤的,不等提回家就死了,实在不划算。
“那这条黄姑子呢?”老板捉起条青黄扁平的鱼。
林绣仔细一看,是昂刺鱼。她之前在中餐馆常吃,据说祛风醒酒,补益脾胃,还可入药。
交河河州水浅,草荇摇曳,最适合昂刺鱼生长。她心里盘算了下荷包厚度,问着价钱。
“小娘子若有心要,十文便拿去吧。”卖鱼的渔翁笑得爽朗。
还挺划算,她接过鱼。
菹地宜黄鳝,可惜现在不是鳝肥的季节。又挑拣着买了几条其它小鱼,老板还饶了几片鱼干给猫当零嘴。
日头高悬,饭点快到了。买鱼的人大多四散,此时没什么生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毕竟不论哪朝的小商小贩都有共同的难处。
“说来小娘子在积玉桥卖糕时,或许还见过我呢。”
林绣微微笑,又询问起酒馆每日进鱼的详情。
“更便宜些,也可上门送货。”他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像今耀楼、食味荘都是从柳桥定鱼,旺季走量格外大。
林绣点头,盘算着以后开了大酒馆定要来此好好挑个进货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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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时途经上林苑,有翠鸟啾响,她没忍住拐进去逛了一圈。
和现代花鸟虫鱼市场差不离,斗蟋蟀的,养画眉的,贩红鲤的,逮着什么玩什么。市场西北角基本可算做狸奴乐园,还有供其扯着玩的毛线团。
再往前走去,更是叫人讶异,居然还有猫穿的彩衣,和婴儿小衣一模一样。她随手拿起顶小帽子,红亮丝绒煞为好看。
卖衣妇人笑得和善,褶子也在阳光下明亮起来,“姑娘的孩子几岁了?”
林绣一噎,忙道搞错了,讪讪逃开。
市场管理实在形同虚设,这卖小孩衣服的怎么和花鸟都混在一块。没有招牌的地摊真是害人匪浅,虽说有招牌她也识不得字。
走出不远,想着那毛绒绒的手感,还是心痒难耐。林绣厚着脸皮折返回来,挑了顶最便宜的帽子。
妇人笑笑,心道初为人母的女子给小孩挑衣服不都是喜悦吗,这位娘子怎么还害羞起来。像她在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三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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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绣惦念着手里提的一网兜活鱼,赶在午时前到了家。
刮鳞片,破肚腹,去黑膜,挑腥线,几下功夫就把鱼处理得利利索索。肥猫此刻不装睡了,凑到她身边“嗷咪嗷咪”柔声叫唤。
林绣心情甚好,摸出个小鱼干喂它。
林来福别开头,一脸不屑,自顾扑着蝴蝶窜上了房檐。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房顶担此斤称,更是不堪重负。
“来福,下来。”
阿蛮过来接她手上的鱼,声音在半途拐了调,“阿姐,这起的是什么名字呀。”
把处理好的鱼递给她,林绣踮脚折了根嫩柳枝,绑上片羽毛做逗猫棒。奈何那位铁了心在屋顶上晒太阳,根本不理会下面动静。
“嘿,”林绣称奇。
抬头迎着碎金般的烁光,只有残余猫影。她高声威胁道,“小心明日卖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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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休息了三趟,才把那口多年没用的大锅搬出来。这些日子歇得好,她比从前圆润了不少,连端口锅都喘,还好没扭了腰。
在原地活动活动筋骨才缓过来,林绣下定决心,以后要每日早起做套七彩阳光。
铁锅极厚重,瓷实足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