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焰火——林格啾
时间:2021-12-15 09:56:45

  黄泉井副本里。
  艾卿从前都是蹭别人的队伍,在里头滥竽充数。
  这次却斗胆一个人“单枪匹马”而来,其实仍不免有些心存惴惴。一路上躲着小怪,到最后,几乎是操作着自己那破烂装备的小萝莉[楚辞秋],连滚带爬地,爬到了梁怀信所在的高台上。
  然而也只是爬到而已。
  并不敢靠近。
  毕竟,按照游戏设定,玩家只要一进入Boss攻击范围,就会自动触发战斗。她眼下势单力薄,生怕一个不小心“命丧当场”,便也只远远地躲在一个障碍物树丛后头看着。离他远了又远。
  梁怀信静止不动的时候,默认动作,依然还是低头擦拭那把负如来。
  她将电脑画质调到最高,笔记本电脑的内置风扇瞬间跟不要命似的“呜呜”乱叫,提醒她内存条温度过高,她却叉掉提示,只继续把镜头拉近、再拉近——
  最后是“嘶”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望着眼前这张建模化后、仍然难掩熟悉轮廓的脸,尤其是眉眼。
  她又想起一剑霜寒向她描述的“复刻”技术,一时间,只觉说不上是奇异还是惊悚:恍若面前站着的当真不再是数据本身,而是被大数据采集、分析、克隆之后的,二十二岁的唐进余。就这么站在[楚辞秋]的前方,被还原到了一个可怕的游戏里,做着枯燥无味的任务。日复一日,寻找着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塔娜。
  在昔日资料片任务的其中一环里。
  她其实曾经问过他:塔娜究竟长什么样?
  而他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忘了。”
  【我在黄泉井受罚,瞧过许许多多的鬼,有吊死鬼,淹死鬼,饿死鬼,懒死鬼……每一个我都认真看,不敢错过一个……我怕错过了塔娜。我想,也许有一天,她会得到解脱,重新成为人。这或许就是我最后见到她的机会。所以我认认真真地,看了很多张不同的脸。可每一张脸都不属于她。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忘记塔娜长什么模样了。我每天淌刀山火海,下油锅,都已经不觉得疼了。我已经死去太久了。但是,当我发现我忘记塔娜的时候,那种疼痛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必须离开黄泉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拿回负如来,去找她。她不来,我就去找她。】
  好吧。
  可是塔娜到底长什么样呢?
  如果你忘记了她的样子,又怎么确定你找到的就是她呢?我们真的能找到塔娜吗?
  【能。一天找不到,就找一百天。一年找不到,再找十年……一百年。】
  梁怀信说。
  ——或者是剧本让他说?
  是大数据让他说?
  总之,是“他”说的:“在我见到她时为止。我知道我一定会认出她的——只要让我看上她一眼。”
  【那个人,也许会忘了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可只要她出现……在我眼里,她永远是天下无双的。】
  他此时分明已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叛道者。
  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有着不属于数据所能表达出的生动。
  艾卿陷入回忆之中。
  迟迟没有挪动鼠标。
  于是,[楚辞秋]亦就站在那草丛里,无声而沉默地盯着远方,站了很久。
  直到内存条烧到几乎可以烫熟鸡蛋,她不得不在系统的提示下被迫下线。所操作的角色,身形自然也逐渐变得透明、模糊,而后消失——象征着她背后所赋予灵魂的人,此时已彻底离开游戏的世界。
  然而不知为何。
  原本只是站定不动的梁怀信。
  作为没有玩家发起攻击、便不会离开位置的副本NPC。此时,却突然向着没有“战斗目标”的、她的方向,慢慢转过头来。
  ……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艾卿默默合上电脑,又坐在床边想了半天。
  眼神低垂,表情深沉,可惜没人知道她脑瓜子里现在在想什么。
  只是,眼见着是纠结了许久仍想不出头绪。她倒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点开手机拨号界面,一串滚瓜烂熟的号码拨出去——
  嗯?
  结果手机才刚抵在耳边,瞬间,又被疑惑地挪远。
  甚至再打几次,结果依然如一:全都是只嘟声一下,便提醒她号码正在通话中*。
  她简直满头问号。
  心想唐进余白天忙就算了,晚上也能这么忙吗?正要百度查一查这种情况是不是有拒接的可能,一条短信却又即刻发来,刚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用词亦简洁明了。
  只是问她:[有什么事?]
  艾卿:“……”
  要是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事,我犯得着给你打电话?
  她咕哝着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当下又是一个电话打过去,这回果然只“嘟”一声,便接通了。然而还是老生常谈的旧问题——有什么事?
  要是再年轻十岁,她八成得回过去一句:没事就不能找你?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这句话要是今天还能从她嘴里说出来,那才真是脸都丢到姥姥家。
  “没什么。”
  于是她说:“就是想起来打个电话感谢一下你。我住在这房子里,给你添不少麻烦。”
  “本来就是林嘉树犯的事。他撞的你。”
  “也是。”
  “……”
  唐进余似乎是叹了口气。
  但或许又只是幻觉。
  因他紧接着又淡淡问,说:“还有别的事吗?”
  又来了。
  又来了。
  可恨是她脑子最近真的不能想事——也许是被撞了一下的后遗症。做简单的整理工作还好,但只要一想复杂的事,就乱得不行。
  她原本只是想提一下那场官司的事,然后侧面打探一下,问问他知不知道那个NPC是直接复刻他当年的数据。然而有些话当面说不会引起误会,隔着电话,却很容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她不得不字斟句酌。
  字斟着。
  句酌着。
  忽然的,脑子一抽,就冒出一句:“唐进余,不如你过来,煮个糖水喝吧?”
  “……”
  “其实是我有个事想找你聊聊,”她说着,不忘又诚恳补充,“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也知道,我刚摔了脑子,最近想东西特别不顺。所以想让你帮忙捋一下——这个点也不好说吃晚饭了,但喝糖水应该就正好。”
  唐进余听罢,在电话那头深呼吸。
  深呼吸了得有三下。
  最后才问她:“你要喝糖水?”
  “重点不在喝糖水啊,”
  艾卿道:“我要见你一面,跟你聊——喂?喂?”
  电话已被人不犹豫地挂断。
  “喂”再多次也没必要,她只有满脸莫名其妙。
  心说我最多最多,也就是在医院的时候,那个啥,一不小心……碰了你脸一下,不必这么记仇吧?朋友都没得做?
  结果半小时后,姜越就提着大包小包上门来。
  护工不是24小时制,九点时已告辞离开。开门的当然是她。眼睁睁看着姜越提着那几大袋东西进门,放上餐桌,又一个一个小盒往外拿,嘴里念着:“这是红豆沙,这个,绿豆沙,这个是番薯糖水,这个,椰汁雪耳海底椰,这个是……我看下,芒果西米露。”
  他手里仿佛提着的是个百宝袋,往外永远也掏不干净,最后,林林总总摆满了整张餐桌。
  “艾小姐,”他仍不忘微笑,“这些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再喊人买些上来。”
  艾卿:“……”
  她心中默念说唐进余。
  一年多不见,看来你的装×病又严重了,阿门。
  但此时此刻,碍于面子,更不想让人白跑一趟。她却仍是当着姜越的面,飞快灌了一杯绿豆沙下肚,权当下火。
  聊了几句,又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不好意思,我只是——我下次说话会注意点。”
  毕竟同为社畜。
  她对自己随口一句话导致人深夜加班的事,实在深感愧疚,最后仍不忘拉着人道歉。
  姜越却笑笑,摇头说没关系。我拿了几倍市价的工资,额外出力是我分内事。
  “一分钱一分货而已。”
  他说。
  说完,忽然却话音一顿——这个极少和她有私下交流的男人,看起来永远规矩周正。这天夜里,不知怎的,倒似颇有感慨。半晌,又低声对她说了一句:“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把对我的态度,艾小姐,适当的,也用在老板身上吧。”
  “啊?”
  “你没有发现吗?其实他很……怕你。”
  艾卿闻言默然。
  腹诽说我怕他还来不及,遇见他我准没好事,脸上的笑容不由带了些无奈之色。刚要开口绕开话题,姜越却摇摇头,话有所指:“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种怕。”
  说罢。
  便提起一袋塑料垃圾,最后微微颔首、向她道别,转身离开了。
 
 
第39章 不如就让故事停在……
  这事后来转头就被艾卿说给了江淼听。
  电话那头, 江美女和她一样满头问号。
  两人临睡前煲了半个钟头电话粥。全靠艾卿一点一点回忆复述,才总算讲清楚来龙去脉——可怜她这些天来倒霉事不断,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倾诉, 苦水真是一时吐也吐不完的。
  正又说到自己今晚本想打个电话越唐进余见面。江淼却倏地打断她话头, 抛出一句:
  “所以, 你现在到底怎么看唐进余的?”
  “什么怎么看?”
  “是路人呢, 朋友呢,还是不想有瓜葛的前男友, 或者,”江淼话音微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语,但明显能想到的、无论哪个放到这里都不合适,最后也只能囫囵带过,又含糊道,“就,你懂的, 具体就不说了。就,夜里能来和你……聊天的?”
  艾卿:“……”
  她其实还真没有特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时过境迁, 心态改变, 她这一年多来过得太顺了;又或只是香港离北京很远, 很多讨厌的人都没出现,所以,那些压在肩头沉重的包袱,不愿回望的过去,在特定的情境里也都变得遥远,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似乎是可以和唐进余和平共处的。
  至少不该是沦落到连见一面都这么避之不及的境地。
  “我只是觉得我们没必要——像现在这么相处。”
  她于是很坦诚地说:“人生,其实现在想想也挺短的, 那时候觉得分开了是好事,但也没说要发毒誓从此不见吧。现在见到了,顺其自然就好了,很多事情、意外一环扣一环,但总算他帮了我一把,我虽然被迫当了回名人、又脑子被撞,倒霉催的,但也真没怪他。我感觉我们之间这不是都互相体谅的嘛。所以他怕我……我不知道是怕什么?”
  “可能怕的就是,他还怕你,但你已经不怕他了吧。风淡云轻才是最可怕的。”
  “啊?”
  “好吧、好吧,总之,”江淼不知想到什么,又长叹了口气,“这个你该当面去问他,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话说,宝,我一直很好奇,就你觉得你俩之间,到底是你爱他比较多,还是他爱你比较多啊?”
  艾卿说你这个问题就跟小学生非主流问答似的,这哪有答案?
  两人一齐沉默,最后一齐大笑出声。感慨是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似乎也只有小时候,才会纠结爱不爱,谁爱得多谁爱得少的问题了。
  “我活到现在,”艾卿说,“真的已经慢慢明白爱是一个伪命题。这个社会上,能让你产生‘我爱他’这种错觉的事太多了。我现在在感情生活里最关心的,其实只是谁能让我过得舒服。能让我觉得两个人过比一个人过好——你也知道啊。三水,工作好几年了,累死累活到现在,我真的基本上已经不缺钱了。我的物欲不强,也不缺生活动力,不缺房子和车,这些我都能自己买。我关心的,是谁能给我提供别人提供不来的情绪价值……说实话,这也就是当年唐进余打动我的地方。”
  “那小周呢?”江淼问,“他脾气不是很好吗?也不会让你吃苦。唉,小奶狗多好啊。”
  “首先他就不是小奶狗。”
  “……”
  艾卿笑笑。
  摇了摇头,又说:“而且,这怎么能一样。不是吃苦的问题。舒服不是一点苦都不能吃的意思。”
  虽然的确。
  谁喜欢忍饥挨饿?
  谁喜欢过苦日子?
  但正像是当年她选择唐进余,提前跟他挨了一回没钱的苦。只是,如今回忆起来,这种苦里却还是搀着点热乎劲的。
  那时候唐进余没靠家里,光从自己身上剐钱,穷得叮当响。
  拿全副身家,去拼他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奔头的游戏事业,在外头还好,其实对他自己,一块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
  可尽管这样,他从没忘记过任何一个节日陪她一起过,圣诞节的时候,他哄她放个袜子在床头,她说我都多大了,我才不信有圣诞老公公了。他就说你放嘛,放一个嘛。结果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袜子里果然多了几颗千纸鹤糖。他说你别看这几颗糖小,其实功能特别多。
  她问他有什么功能?
  唐进余捻起来一颗银色的,说吃了这个就会变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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